來人正是周佳夢身邊的二等丫頭,名叫瑛姑。
紅姑長眉微挑,“胡鬧!越發沒規矩了。”小姐面前,也敢放肆?
周佳夢微微長細的眼角就挑了起來。
瑛姑連忙擺手,口氣十分焦急的道:“小姐,出大事兒了,老太太鬧着要上吊,被人救下來了。”
紅姑倒吸了一口冷氣,老太太這是要鬧哪樣啊?雖然說被老爺禁足了,可是她在這府裡還是頗有威望的,鬧了這麼一出以後,豈不是顏面掃地了?跟那些只會撒潑的市井婦人,又有什麼區別?
紅姑下意識的看了看周佳夢,只見自家小姐面色微沉,長長的眼睫毛微微的垂在臉上,不知道在想以。
瑛姑這會兒也緊張起來,大氣也不敢喘一個,完全沒了方纔的衝勁。
周佳夢擡起頭來,道:“人沒有大事吧?現在老太太的情緒怎麼樣?”
周府的人還算有眼色,稱呼宋氏爲老夫人,畢竟宋氏纔是周家的當家女主人,是有誥命在身的。馬氏只是個妾室,即便是周幽的寵妾,她也是上不去檯面的。宋氏病着的時候,周幽去宮中拜年,又或是參加宮中的宴請,都是他一個人去的。周幽要是敢帶着馬氏去,只怕御史們會接二連三的跳出來,用一口老血活活把他噴死。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祖宗禮法大過天。
所以府裡的人都對馬氏改了稱呼,稱她老太太。
這也是看在周幽的面子上,給了她極大的體面了。
“小姐,咱們應該怎麼辦?”紅姑忍不住開口問了周佳夢一下。
周佳夢突然就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淡淡的,眼睛裡也裝着讓人猜不透的情緒。
“這事兒咱們可管不了,祖父不是早就發話了,任何人都不允許去看老太太?有心無力啊!再說了,現在當家的,可是祖母呢,想必她老人家自有論斷。紅姑,你親自走一趟,去太太那裡交待一聲,這事兒還輪不到咱們出頭呢,讓她一定要穩往。”說到後面,周佳夢的語氣突然變得來歷起來。
紅姑連忙小心翼翼的應是,轉身出了屋,往江氏的院子裡去了。
江氏聽了紅姑的傳話,心裡的焦慮便淡了不少。馬氏要上吊這個事兒,確實讓她有點慌亂,雖然她們婆媳的關係不見得有多好,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自己丈夫是老太太的親兒了了,老太太掌家,和榮壽堂的那位掌家,肯定是有區別的。宋氏是他們的嫡母,哪裡會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疼?
老太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他們這些人在府裡,只怕討不着好去。
大姐兒都十五了,親事還遲遲沒有着落,這事兒要是指望宋氏出面,八成沒什麼好結果。
江氏心裡像掀起了驚濤駭浪似的,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聽了自個兒閨女的話後,突然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心也不那麼慌了。
“回去跟大姐兒說,我知道了。”江氏讓人抓了一把錢,賞給紅姑。
紅姑接過來,曲膝謝過江氏,拿着那把錢出了偏廳。
紅姑想,還是大小姐厲害,三言兩語的就把太太的心給穩住了。
紅姑回去向周佳夢覆命一事,暫且不提。
再說程氏那邊,幾乎和江氏同時得到了馬氏要自盡的消息。
程氏身邊有個忠心的僕婦,是她從孃家帶過來的,最是忠心不過,而且做事也很有分寸。程氏沒事的時候,最喜歡把趙氏留在身邊說話。
“……聽說鬧得很兇呢,滿院子的人丫頭婆子,都瞧着呢,人的脖子都套進繩子裡去了。”
程氏聽了,不由得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很是諷刺。
程氏是江南水鄉女子,生得很白,體態嬌小玲瓏,溫婉嫺靜,說起話來嬌柔不做作,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來。
程氏的孃家是江南的小織造商,她們家作坊不大,家產也馬馬虎虎。在富商多如過江之鯽的江南,程家連號都排不上。
娶程氏的時候,馬氏是一萬個不樂意。
大兒子就娶了一個商人之女,已經讓她很後悔了。但不管怎麼樣,程氏還有個會讀書的弟弟,那會兒已經是中了舉的舉人老爺了,他年紀小,看起來前途無量的樣子,而且江氏與她弟弟的感情也很好。馬氏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才勉強同意程氏進了門。
可是程氏呢,家裡就是個小織錦商,程氏的陪嫁也很一般,所以馬氏無論如何都不同意,非要讓孃家幫着周珂相看一個好的。
周珂是個不學無術的,周家又是馬氏這個妾室當家,在那些有底蘊的世族大家的眼裡,周家有違綱常,簡直亂得一塌糊塗,烏煙瘴氣。要不是考慮到宋氏確實久病難愈,周家後宅無人打理,只怕皇帝書案上的那些彈劾的摺子都要有一人高了。
誰家願意把閨女嫁到這樣的人家來?那個時候馬家還沒出太子側妃呢!
周璣的婚事拖了很久,加上他自己一直尋死覓活的不肯放棄程氏,馬氏沒辦法,只好苦着臉將程氏娶了進來。
程氏自己是不樂意的,她不想被家裡人賣給勳貴子弟換前程,只想留在自己的故鄉,跟心愛的人開家小店,共度餘生。
程氏嫁到周府之前,心裡曾經裝着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自從她坐上花橋那一刻起,她眼裡,心裡的世界,變都變成了灰色的,再無繁華。
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無論周珂如何不務正業,如何尋花問柳,荒唐不羈,程氏都沒有真的生過氣。換句話說,程氏和這個時代大多的女性都不一樣,她活得很自我,沒有嫁人了就得唯唯諾諾,委屈自己這種覺悟。只是她是個含蓄的人,所以表達方式也很含蓄,不激烈。
馬氏責怪程氏沒能爲周珂生下兒子,可程氏道:我又不是沒給你兒子納妾,兩個庶女都生出來了,還能怪我嗎?
馬氏嫌她作爲人家的媳婦,不能勸誡丈夫自律。程氏就道:爺們心大,她管不住,有什麼辦法?再說了,周珂的這些臭毛病,都是她成親之前就有的,憑什麼要讓她管着?
馬氏敗下陣來,從此不拿正眼瞧自己這個小兒媳婦,偏生兒子非要說她好,還爲了程氏頂撞自己。馬氏被氣得病了兩回,卻再也不提程氏的不是了。
馬氏心裡清楚,程氏不是絕色,對自己的小兒子一直冷冷淡淡的,談不上什麼體貼。
兒子說她好,不過是說她“賢惠”而已,因爲程氏從來不管他吃花酒,逛青樓這些事情……
程氏正想着往事,就聽趙氏在她身邊輕道:“依奴婢看,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那位那麼惜命,哪裡肯死。”
程氏輕笑一聲,收回了自己的思緒,道:“正是這話,所以說,府裡的水再濁,跟咱們都沒關係,儘自己的本份就好。”她還巴不得馬氏拿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呢!可惜……
這會兒的馬氏,已經摺騰累了。
她已經兩頓沒吃飯了,不是府裡沒給她送,是她自己不肯吃。
她聽說了,趙嬤嬤和趙大已經被老爺杖斃了,一想對他們母子一個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人,一個是她打擊對手使慣了的一枚好棋,現在兩個人都死了,等同於自己的左膀右臂被卸掉了。
馬氏想想就覺得心疼。
她沒有想過,周幽會那麼狠,他一向對自己很寬容,這次怎麼就下起了狠手呢?不但禁了自己的足,杖斃了自己身邊的人,還把她主持中饋的權力收了回去。
鑰匙,對牌,庫房裡的賬冊……
這些東西現在是不是都擺在了宋氏那個老婊子的屋裡?
馬氏一想到這些,就特別氣憤,特別的生氣,想大罵,想把這屋裡的東西都砸爛了,扔到宋氏面前去。
她憑什麼?搶了自己正妻的身份又如何?搶在她面前生下了嫡長子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馬氏想罵,可是卻發不出聲音,
她剛鬧騰了一場自縊的戲碼,又足有兩頓沒吃過東西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平時養尊處優,被人侍候慣了,冷不丁的折騰這麼一回,當真是筋疲力盡。
馬氏又困又累,睡了過去。
門外的田氏,一直暗暗觀察着屋時的動靜,聽到屋中沒了聲響,不由得鬆一口氣。
“老太太哪兒受過這麼大的罪喲~”田氏按了按眼角,一副跟着主人要死要活的模樣。
廊下站着的秋雨不屑的撇了撇嘴。
秋雨是馬氏的大丫鬟,另外還有一個跟着馬氏的丫鬟叫梧桐。
這兩個丫鬟,加上田氏,三個人綁在一起,都不如一個趙氏隨馬氏的心意。趙氏深氏馬氏的倚重,所以這會兒馬氏身邊的田氏聽到趙氏死了,頓時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本來就是馬氏的人,趙氏一死,正好給了自己機會。她如果能得到老太太的青睞,以後在這府裡還不是橫着走?一想到自己能像趙氏那樣,得到很多的好處,田氏就忍不住激動起來。
不行,她得讓老太太看到自己的忠心。
“秋雨,你去差人通知大爺,二爺,就說老太太氣得胸口疼,飯也不吃,趕緊讓他們想個轍!再這樣下去,身子骨怎麼能受得了喲~老太太可是個如珠如玉似的人……”田氏的語調時高時低,偏偏聲音還不大,好像唱戲似的。
秋雨不由得暗暗冷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指使我?
秋雨是個美人胚子,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高挑,身段玲瓏有致。一張瓜子臉,柳葉眉,嘴脣也生得十分秀氣,很符合這個年代的審美標準。
“田嬤嬤,您別忘了,老爺是怎麼交待的?”周幽說過,不許任何人來看馬氏,否則的話就家法處置。
能用家法處置的,都是這府裡的主子。大爺是個明哲保身的性子,二爺又是個不提氣的,他們倆個誰敢忤逆老爺的話?
這田嬤嬤是沒帶腦子吧,就是想討好老太太,那也得分個時候啊!現在老爺在氣頭上,當主子的尚不敢去惹老爺的怒火,你這麼一個狗奴才卻急不可奈的往前湊,找死嗎?
你自己嫌命長,找死也就罷了,幹嘛要拉上她?還想指使她?你以爲你是趙嬤嬤啊?
秋雨暗暗呸了兩聲,趙嬤嬤以死,又是被主人杖斃的,以後還是少提,少想爲妙。
田氏被秋雨的目光看得極不舒服,她想再爭辯兩句,可是卻不由得想起那日周幽臨走時看馬氏的眼神,頓時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了。
田氏臉上的表情就變得訕訕的。
看來是想明白了。
秋雨輕哼一聲,把衣襟裡揣着的帕子拿了出來,擦了擦脣才道:“嬤嬤在這裡守着吧,我去大廚房那看看,得先把老太太的晚飯準備出來才行。”說着也不管田氏臉色如何,轉身就走了。
田嬤嬤差點被氣暈過去,她猛的嘲着秋雨的背景吐了一口濃痰,小聲道:“小~賤~皮子,等老孃以後發達了,第一個收拾你。”
說完這話後,田氏莫名的覺得心虛,她四下看了看,發現牆角那站了一個小丫頭,十一,二歲得年紀,長得很瘦,板着一張臉,像是沒有聽到他們的話似的。
田氏鬆了一口氣,這是馬氏院子裡的粗使丫頭,叫啞妹,是個聾啞的。田氏轉身進了茶水間,這麼冷的天,她還是烤烤火吧!
啞妹朝着田氏的背影看了一眼,低下了頭。
冬日裡的夜晚,總是要來得早一些。
周幽今日與同僚在酒館議事,閒談,很晚纔回府。
他吃了幾杯酒,有些不勝酒力,便坐轎子回到了家中。
西跨院裡的馬氏讓他下了禁足令,周幽又不樂意到其他兩個妾室那裡去,想了想,就去了榮壽堂。
宋氏已經歇下了,聽聞他來了,連忙穿上衣裳,隨意挽了挽頭髮,這才走了出來。
“老爺今日回來的有些晚啊!”宋氏讓人侍候周幽梳洗,又差人去前院取了周幽的衣裳換下,這才親手把醉酒湯送了過去。
周幽喝了兩口,才道:“跟同僚多喝了兩杯。”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有話要說。
宋氏就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