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雕玉佩用的籽粒是宋氏的陪嫁,雕這對玉佩的大匠師也已經不在人世了,這對玉佩剛剛雕成之時,還被放到了皇家的寺院請主持開了光。可以說,這兩件玉佩是宋氏最心愛的東西,是她送給一雙兒女的第一件禮物,意義非凡。
“沒有啊?”
“娘,要不將人帶回來,再問問?”周婉瓊知道,那玉佩對宋氏來說,意義非凡。
周小米靈光一閃,許氏和周新貴最疼的人就是周秀兒,今兒她大婚,那些東西會不會被做爲周秀兒的嫁妝,放到西廂房了?
周小米當場就把這個猜測說了出來。
“你親自帶人去。”宋氏囑咐了那僕婦幾句,她應了一聲,轉身下去了。
不一會兒,廂房那邊傳來周秀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僕婦們不但從她屋裡找到了玉佩,還抓住了她這條漏網之魚。
周秀兒的下場,自然與周家其他人的下場相同。等待他們的,將是他們無法想象和承受的痛苦!死亡,有的時候真的不可怕,生不如死,纔是這世上最最折磨人的。
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宋氏看到周小米的時候,格外喜愛。其實她早就留心這個孩子了,她從周翼虎的口中得知,周家分家後,能漸漸過上了好日子,都是這個孩子的功勞,所以她看到周大海帶着一個小女孩走進屋子裡的時候,就在猜想她應該就是自己的孫女周小米。
這個孩子長得跟婉瓊小時候太像了,讓宋氏沒由來的生出了幾分親切感。而且這個孩子的表現很鎮定,面對這麼多恩怨複雜的事情,沒有一點慌亂,真的是很了不起。她這周身的氣派,跟大門戶裡教養出來的千金也沒有什麼區別,更主要的是,小小年紀,條理分明,居然還能想到大人們想不到的問題。
宋氏拿着從西廂房裡找到的玉佩,朝周小米招了招手,“你就是小米吧,到祖母這來。”
周小米擡頭看了看周大海。
周大海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宋氏的到來,把他過去的三十我年的生活全部顛覆了。她是自己的親孃,可是卻與自己分別了三十多年,兩人根本沒有什麼感情,這個時候她要是着急的親自己,恐怕他也適應不了。但是小米就不一樣了,她本來就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對面坐着的,又是她親祖母。
周大海慢慢的鬆開了女兒的手,輕聲道:“去吧!”這兩個字,他說得極爲艱難,但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雖然周大海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這兩個字聽在宋氏耳朵裡,簡直猶如天籟!他沒反對,是不是就代表認下自己這個娘了呢!
周小米看了看周大海,然後朝着宋氏走去。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宋氏的身體很不好,臉上還有着幾分若有若無的黑氣,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知道自己走的這幾步路代表了什麼,所以她走的很小心。
終於,周小米走到了宋氏的面前。
宋氏怕嚇着她,她輕輕的拉起周小米的手,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好孩子,我是你祖母。”說到最後,一向堅強的宋氏,話裡竟帶了幾分哽咽。
周小米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真的道:“我聽明白了,許氏不是我奶奶,你纔是,對不對?”
宋氏欣慰的點了點頭,“對對,你喜歡不喜歡?”
“嗯,反正我不喜歡許氏,她要不是我奶奶那可就太好了。”
周婉瓊在一旁聽了,只覺得異常心酸,孩子的話是最真實的,可想而知過去他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那許氏但凡對孩子們有一丁點的憐愛,她也不至於說出這樣的話來啊!
那對殺千萬的狗奴才,可不能便宜了他們。
“這個給你。”宋氏把手裡的玉佩交到周小米手上,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真是越看越歡喜。
周小米看了一眼手上的玉佩,這玉佩入手微涼,質地光滑瑩潤,一看就是好東西。
“這個,太貴重了。”她扭頭看了周大海一眼,又低頭瞧了瞧手上的玉佩,一副很糾結的樣子。
雲霆霄見了,暗暗撇嘴,心想你就裝吧!
“好孩子,這本來就是你爹的東西,現在這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宋氏輕輕嘆了一聲,轉而對一旁的林得勝問道:“你是里正?”
林得勝連忙站出來,“是,我就是這村兒裡的里正。”
宋氏只道:“今天的事兒,說起來也只是我們的家事,本該關起門來自行解決,可惜還是驚動了村裡的老老少少,這是我的過錯。”
林得勝被嚇得不輕,只能道:“哪裡,哪裡……”他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縣衙裡的師爺,哪裡見過像宋氏這樣出身的官太太?一時間緊張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周家的事兒,里正也看到了,兩個逃奴忘恩背主,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不希望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的地步,免得給孩子們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
林得勝連忙道:“老夫人放心,我,我知道該怎麼辦。”
宋氏點頭,這人還算聰明。
“好,你們先回去吧!我會留在這裡待上幾天,等我走後,我希望村裡一切如常,明白嗎?”
“明白,明白。”林得勝連忙把十三叔等人招呼走了。他出門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再三囑咐衆人,一定要把這件事兒爛在心裡。
好在族長們還沒有老糊塗,知道此事影響頗大,萬一要是傳出去了,可能會給整座村子裡招來災難,故而全都閉緊了嘴巴,一個字都不往外露。以至於很久以後,關於周家人的突然失蹤,有了許許多多的說法,有的說許氏性格暴躁,得罪了軍爺,被他們殺了,也有人說周家人得了軍爺的青睞,沒準全家都跟着軍爺遷走了;也有人說周家人得罪了那些當兵的,怕他們事後報復,所以連夜逃了。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至於周家人到底去了哪裡,則始終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
等林得勝,十三叔等人一走,老宅院子裡可就剩下一羣自己人了。
宋氏有些虛弱的靠在了椅子上,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她要爭分奪秒的請求兒子原諒自己。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能聽到他叫自己一聲娘……
“娘。”周婉瓊擔心的看了宋氏一眼,只道:“先吃藥吧!”
氣氛有些尷尬,若是一直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宋氏點了點頭。
周婉瓊便從一個僕婦手裡接過一個碟子,將碟子裡的藥丸遞給宋氏,又遞了一碗水過去。
宋氏將藥吃了,閉目養神片刻,這纔算有了氣力。
周婉瓊就笑着對周小米道:“小米,我是你姑姑。”
周小米早就偷偷打量過周婉瓊了,眼前這個人,是爹爹一母同胞的妹妹,大概因爲他們是雙生子的關係,所以生得比尋常兄更相像一些。兩個人的眉眼有六七分像,因爲男女樣貌的差異關係,看起來有又略微的不同,但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二人的相像之處,也許,這就是血緣的奧秘吧!
“姑姑。”周小米小聲的叫了她一聲,然後又轉頭瞧了一眼周大海。
周大海好像並不排斥她認親,或許他也渴望這樣一份親情,只是對方的身份太過複雜,所以讓他望而怯步?
周婉瓊歡快的應了,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金鎖來,掛到她脖子上,“這是姑姑給你的見面禮,姑姑還有好多好多好東西呢,都是留給你的。”
周小米看得出來,她很激動。
“好孩子,你跟姑姑出去玩一會兒好不好,讓你祖母跟你爹爹好好說會話。”
周小米轉頭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最終點了點頭。
周大海是成年人了,到底要怎麼選擇,還要聽他自己的本心!別人替他選擇的路,很可能會讓他抱恨終生,如果是他自己選的,那無論最終的結果是怎麼樣的,他們都會接受。
“好,走吧,小米餓沒餓?”周婉瓊拉着周小米的手,又給屋裡的人使了個眼色,大家便都很有眼色的離開了上房。
這個時候天氣還很涼,一羣人便去了周秀兒的新房裡坐着。再次踏入這個她生活了七年的房子時,周小米的心情是複雜的。
現實總是這般諷刺,帶着滿滿的惡意,讓人始料未及。
這房子以前是大房的,又舊又破,冬天冷,夏天熱。六口人擠在兩間半的屋子裡,轉個身都不容易。
現在這屋子,裡外都變以樣,不但修葺過了,還加了瓦片,地面平整了不上,牆上貼了許多的窗紙,看起來像粉刷過似的,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錢。炕上是大紅的被子,針腳細密,料子柔軟又耐磨,一看就是請人縫的。
一對火燭,不停的搖擺着。
許氏,還真捨得呢!
周小米安靜的坐到角落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婉瓊只當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人生大事,所以比較迷茫。哪知周小米卻突然站起來,對周翼虎道:“大哥,你該回家一趟。我們這麼半天還沒回去,指不定娘要擔心了。”
她也是剛剛纔想起來,應該先回去跟林氏通個氣,周安和娟子都回去了,應該也或多或少的說了一些這裡的情況,林氏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指不定得多着急呢!
“也好。”周翼虎想了想,就道:“你在這兒等爹,我先回去。”
周小米點了點頭,目送他轉身離開。
周婉瓊看着這小哥倆旁若無人的商量事情,突然就羨慕起他們來。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同胞哥哥,可惜早早的夭折了,以至於她都不記得這個僅僅比自己大半個時辰的哥哥是什麼樣子的。哥哥是娘心裡最大的傷痛,只要一提起他,娘就會傷心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多少年過去了,周婉瓊覺得哥哥的死並沒有消磨掉母親對他的愛和思念,一切都在無形之中加重了。
她是府中的嫡長女,自小就是一個孤獨的存在,她沒有兄弟姐妹,只有幾個庶弟,個頂個的討厭。
周婉瓊微微笑着,要是她的哥哥沒被抱走,若是他們在府中一同長大,那麼自己小時候就不會這樣孤獨了,也許他們也會像這小哥倆一樣。
可惜,無從考究。
她嘆了一口氣,看着乖巧坐回去的周小米,問道:“小米,姑姑問你,你想不想讓你爹爹認祖歸宗,回到汴京去?”
周婉瓊已經做好了一系列的準備,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回答周小米的許多問題,比如什麼叫認祖歸宗,汴京是哪兒之類的。
出人意料的,周小米什麼也沒問,她靜靜的思考了一下,認真的道:“這種事情,還是讓我爹自己作主吧!他想認,就認,他不想認,那就不認。”
周婉瓊有些意外,這孩子身上有股讓人不能忽視的氣質,好像她不是在鄉下長大的,而跟自己一樣,都是從宅門裡走出來的一樣!
周婉瓊沒說話,只是笑了笑,她現在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嫂子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竟可以教出這樣的孩子來!她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婦嗎?
與此同時,上房堂屋裡,宋氏和周大海這對闊別以久的母子,卻是相對無言。
宋氏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周大海說,她想告訴她,這三十年來,自己沒有一日不想着他,不念着他,沒有一日不在後悔和自責。作爲母親,她是失職的,明知道府內險象環生,卻沒有做到母親的責任,守護好他!母子分離三十年,堂堂周家嫡長子,竟然淪落成了一個村夫!而且,這三十年她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
兒子就在眼前,可是傾訴的話卻說不出口,宋氏害怕自己聽到一個恨字。
周大海又何嘗不是有話說不出?
對面那個人,是他的親孃,可是,在此之前自己從沒有見過她,他們名爲母子,實際上又跟陌生人有什麼區別?
宋氏嘆了一聲,心有不甘的道:“看來,你還是恨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