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契約文書能說明什麼?我大可以到衙門去說,這契約是你逼着我們立下的,當初的人證,也可以是你們收買的啊!畢竟你們有錢了,想要收買幾個人還是很容易的。”周新貴嘿嘿一笑,一副我就這樣,你們能把我怎麼樣的無賴樣。
周小米覺得,時到今時今日,她從來沒有了解過周新貴其人!印象中,周新貴是個偏心的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死要面子,做事有幾分小聰明。可是這副無賴樣,周小米還是第一次見。
別人又何嘗不是一副驚掉下巴的樣子!這老東西無恥起來,簡直人神共憤!
林得勝暗暗咬牙,這個老不要臉的,他這是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啊!這份斷親文書,當初是經由自己的手送去衙門的,如果周新貴一口咬定他收受賄賂,做了手腳,那他可真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不過好在,這事兒並不是只有自己這麼一個見證人,挺多老少爺們都能做見證的。
周大海很氣憤,不過他穩住了,什麼也沒說。
周新貴挑釁的看着他,輕輕的哼了一聲,“你跟老子鬥,還嫩點。你的命是老子給的,想脫離老子,先把命還給老子!”
戲文裡不是演過嗎?割肉還母,剔骨還父。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脫離掉父子情吧?只不過,真要是那樣,人還有命在嗎?
就在衆人睜大眼睛,想要看周大海會怎麼辦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不見得吧!”
說話的是周小米。
周新貴眼皮直跳,看向周小米的目光自然就帶上了幾分陰狠之意,直覺告訴她,這孩子在這個時候蹦出來,絕不是什麼好事。
“大人說話,小孩子哪兒有插嘴的份?”周新貴目光駭人,“就算是斷親了,我與你爹說話,又有你什麼事?”
周小米突然笑了,“怎麼,心虛了?”
周新貴怒目。
一旁的周安,娟子,連忙湊到周小米身邊來,怕自家小主子受傷。
周小米卻毫不在乎,大聲而又平靜的擡起頭,“我怎麼覺得,我爹不是你親生的呢!”
轟~
此話一出,好比平地驚雷,可把院裡的老老少少嚇個不輕。
周新貴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到的驚慌,而許氏則是直接晃了晃身形,差點摔倒。其他人的臉上則是各種不可思議!
有人覺得周小米是童言童語,當不得真,有人覺得這孩子就是瞎說的,解恨呢。
周小米似乎沒有感受到周新貴的憤怒,只道:“你讓大夥看看,這周老爺子和許氏長的是什麼樣?再看看他們的子女長得什麼樣?一個個的都是五短身材,面如黑炭,眼睛小得堪比綠豆,就這樣的夫妻倆,能生出我爹這樣相貌堂堂的兒子?”周小米這會兒也是有點豁出去的意思了,哪怕她手裡沒有證據,哪怕她不能爲周大海正名,但她也一定要在衆人的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這話也對啊!”
“周大海長得又高又大,模樣可比周家人強多了!”
“就是啊,他在咱們村,那是出了名的長得好,跟他爹他娘都不像啊!”
“就是就是。”
衆人聽了周小米這話,可算是炸開鍋了,都不管不顧的議論起來,有的人聲音很大,不免就被老宅的人聽去了。周新貴和許氏越聽越驚心,夫妻二人覺得有一種叫做恐懼的東西慢慢從心底升了起來。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什麼喜宴,吃飯,都被人拋到腦後去了,人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看熱鬧這件事情上。
而且,這個時候,喜宴什麼的,也進行不下去了。
許氏緊張的不行,不過隨即她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開始嚎了起來:“老天爺啊,睜開眼睛看看吧,沒良心的狼崽子啊,有了能耐以後就不認爹孃了,什麼都敢說,還敢說自己不是我身上掉上來的肉?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兒子,就這麼不認我了……”
大夥聽他這麼一嚎,頓時都停止了議論,看她哭得好傷心的樣子,好似也不是假的吧!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沒準就是歹竹出好筍呢?”
“也有道理啊!”
周小米暗暗的翻了個白眼,這些牆頭草!
“那我倒要問問大夥,有沒有許氏這樣當孃的!”周小米猛的提高了嗓音,大聲的問着:“我知道,家裡孩子多,日子苦,老大懂事早,帶着弟弟妹妹們做活,也是應該的!爹孃偏疼小的,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兒!可是我想問問大夥,有沒有不顧自己孩子死活的爹孃?即便是不受寵的孩子,那也是爹孃身上掉下來的肉,誰又會捨得自己的孩子去死呢?我爹當初受傷時,命懸一線,可是他們寧願要錢,也不願意去救治我爹!試問在座的叔伯嬸孃,你們可有人能狠下這個心來?白髮人送黑白人?況且我三哥自小身體不好,隔輩親這件事可從來沒有發生過在他們身上,他們只會罵我三哥是個喪門星,從來沒有想過那人是他們的親孫子啊!”
此話一出,又顛覆了之前一些人的想法,他們覺得周小米的話也是有道理的。
許氏連哭都忘記了,只是惡狠狠的盯着周小米,暗想當初她生下來的時候,自己怎麼就不掐死她呢!
周蓮兒底氣十足的上前一步,衝着周小米道:“你這個死丫頭,亂說什麼話?我大哥當然是孃親生的了,你不知道娘對大哥有多好呢!你這麼小,懂什麼!”
周小米就問她,“哦,你娘還對我爹好過啊,你說一個出來聽聽啊!”
“那可多了去了,比如,比如……”原本信手拈來的話,周蓮兒卻有些說不出口了,確實,兄弟姐妹幾個人之中,周大海的待遇是最差的,他從小吃的苦最多,還早早的被送去當了學徒,確實沒得到過爹孃的什麼寵愛和關注。
“說不出來了吧!”
周蓮兒理所當然的道:“那他是老大啊,他自然,自然得吃苦嘛。”
周小米懶得跟她掰扯這裡頭的事兒,反正該說的話都說了,該表明的態度也都表明了,大家心裡都有了計較,日後老宅的事兒,別想再跟他們家沾上一絲一毫的關係!今天他們藉着周秀兒的喜宴,藉着常師傅的名頭,搞了這麼一出,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再出什麼幺蛾子?
周小米暗自咬牙,她沒有證據,查不出周新貴和許氏的來歷,京城那頭,又不敢去招惹,如今斷親了都不能跟老宅人斷的一乾二淨的,還當真是孽緣!
“爹,咱們回去吧!”天知道周小米是多麼希望一網打盡啊!老宅的人,沒有一個是省心的,是知足的,今天這事兒只會讓老宅的人更恨他們,完全起不到制約他們的作用。
就在這時,村子裡的狗突然叫了起來。
起初只是一兩家養的狗在叫,隨後,一個村子裡的狗似乎都被驚動了,不約而同的叫了起來。
怎麼回事?
鄉下養狗,一般都是散養的。很多村子裡都能看到四處溜達的狗,它們很有靈性,除了自家主人外,也認識村子裡的老老少少,平時不會亂叫,更不會主動攻擊人,但是當有陌生人進村的時候,這些狗狗就會發出警告的叫聲,示意村子裡來了生人。
現在這是怎麼了?
遠處,有火光。
有人慌慌張張的跑進院子裡來,找到了林得勝。
“里正,有,有官兵!”
有官兵?
此言一出,院裡當時就炸開鍋了!
此時天下太平,怎麼會有官兵?
村民們都是沒啥見識的人,大多數人都是淳樸的村民,一輩子最害怕的就是與官兒的,土匪之類的人打交道了。官兵爲什麼會來這個村子裡?
大家的心都七上八跳了起來,有膽小的,直接抱着頭往家跑,心想莫要把我抓起來。
還有幾個膽大的,想跟着林得勝過去看看熱鬧。
林得勝當里正有些年頭了,可是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他的心也哆嗦了起來!平常自己去縣裡,頂多就是跟衙門裡不入流的小吏們打打交道!正經的師爺都不會把他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裡的!官兵,喲,聽說帶兵的都是強硬的主,一言不合就出手傷人啊!
林得勝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大宋的疆土,只要來的是大宋的兵,就,就應該講道理吧!
“我,我去看看。”林得勝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囑咐幾個年輕的後生,“先把族老們和十三爺送回去。”年紀大了,別在給嚇個好歹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還有馬兒的嘶鳴聲,火光漸漸近了,就在衆人愣神的工夫,一大羣穿着甲冑的人,突然出現在了周家老宅的院子附近。
“快快快。”有人吆喝着什麼,命令當兵的動作再快點。
院子裡院子外的人,頓時全蒙了!
當兵的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等大夥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些官兵已經分別站成兩排,高舉火把,把老宅圍了個水泄不通。
周小米的第一反應是,周翼虎帶人回來了!後來一想,嗯,好像不對,他只是一個小小的衛隊長,隸屬京機營,根本無權調兵!
那會是誰呢!
周家老宅院子裡外看熱鬧的人,都被當兵的圈在了一起,本來大家挺害怕的,生怕一言不合對方就對手打人,尤其是看到他們身上都帶着傢伙呢,心裡就更突突了。有膽小的,甚至都嚇哭了!
不過很快就有人站出來問話了:“哪個是里正!”
林得勝站了出來,雖然他也挺害怕的,可是他是里正啊!
“軍爺,在下便是。”
這位說話的軍爺,年紀三十初頭,長得十分魁梧,身上穿着軟甲,腰間挎着大刀,看起來威風凜凜。
“你就是里正?”
“是。”林得勝覺得,這位官爺好大的官威啊,自己惹不起,還是小心點好。
“本官奉命到此執行公務,需要里正稍稍配合一下。”
林得勝一聽,嗯?對方口氣還不錯,而且,似乎,沒有爲難人的意思?
“官爺既是公務在身,小的理應配合,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配合?”
那人朝院子中掃了兩眼,隨後道:“你與我來!”
林得勝想哭的心都有了,卻又不敢不去,只得跟上。
兩人很快到了院外。
周小米看到二人遠遠的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麼,林得勝臉上的表情……太豐富!
不過,這些當兵的,還算客氣,沒有爲難老百姓的樣子。她大概數了一下,這院子裡外應該有一百多人,這氣勢!真是讓她開了眼界啊!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二人轉身回來了。
林得勝的目光微微落在周大海父女身上,隨即移開。
“鄉親們,官爺們到此是辦公務的,不會擾民,也不會做什麼傷害你們的事情,大家放心。現在呢,官爺有些事情交待我們幫着他們辦,所以大部分的人可以回家去了,少部分人留下來幫忙,啊!”
衆人心裡有了底,至少不那麼害怕了。不管怎麼說,現在這年頭還算太平,戰亂什麼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老百姓雖然害怕當兵的,但還不至於成爲驚弓之鳥的地步。
“我指到的人,都可以回家了啊!但是有一點啊,今天官爺來,是執行公務的,大家把嘴給我閉嚴了,別什麼都說啊!”
老百姓哪敢兒跟帶兵的作對啊,自然一百個應承下來。
“你,你,還有你,你們……”林得勝把大部分的人清點了出來,“你們都可以走了,還有你,你……”
被點到的人,都有些小慶幸,幾乎立刻掉頭就走。畢竟誰也不願意被拿着刀的兵這麼直勾勾的看着,這種感覺可是不太好。
到最後,只有周家的人和幾位族老被留了下來。林得勝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戰戰兢兢的站到一旁對那位帶兵的官爺輕聲說了幾句。
那人的目光,像雷達一樣掃了過來。
這情況,有點非同尋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