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狂歡夜。
不管前世今生,似乎只有這麼一個節日,可以把全家人都聚在一起。那些離家在外的遊子,不遠萬水千山,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回到家中,喊一聲爹孃,吃上家裡包的熱騰騰的餃子。好像只有這樣做,這一年纔是完整的,否則一年的努力和期盼就都成了空。
後世的春運,人山人海,堪比一場盛世運動,那規模,都不是一般小國小家能承受的!人們花錢買高價票,甚至寧可一路站着,忍受顛簸,不眠不休,也要回家的心情,是迫切的。他們想的就是舉家團圓,想的就是在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裡,和自己的親人在一起。
春節,於華夏人來說,從古至今,都有着無可取代的地位!後世西方文化涌入華夏,許多異國他鄉的節日在華夏大行其道,可是哪一個也代替不了春節留給人們的念想和意義。
在經濟能力相對落後,娛樂方式幾乎爲零的古代,春節的意義似乎更重要了。忙碌了一年的人們,似乎都可以在這個時候放鬆一下心情,那些苦哈哈的務農人,只有到這個時候,纔敢“豐衣足食”的過一個肥年。最高興的,就屬那些孩子們了,可以拿到壓歲錢,可以奢侈的買幾個小鞭炮,可以穿新衣裳,吃有油水的飯菜,還管飽……
山村裡,零星的鞭炮聲時不時的響起,家家戶戶都是一片歡聲笑語的景象。周家大宅子的歡樂似乎比每年多了一些,今年家裡喜事連連,首先是林氏生了一對雙生子,兩個小傢伙活潑壯實,確實是一件大喜事,二來家裡置了莊子,而且收成還不錯,因爲減租的關係,莊子裡的佃戶對周家那是感恩戴德的,周小米想開荒,買下那兩個河塘的事兒,已經有了眉目,相信年後就能拿下來。家裡的熟食鋪子生意也走上了正軌,幾乎很有的產品都能做到當天製作,當天銷售,鎮上的百姓口口相傳,鋪子裡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了!
家裡的底子越來越厚,難道還不是一件好事嗎?
再一件,周翼虎能趕回來過年,這事兒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們沒敢想周翼虎會趕回來。而且林氏之前一直東想西想的胡思亂想,她覺得大兒子半年多沒給家裡來一封信,指定是出事了,整個人壓制的不行。現在兒子不但回來了,而且還全須全尾的,她能不高興嗎?
所以吃年夜飯的時候,她就說了,“虎子啊,你這回回來就別走了,外頭的見識啊,你也見不完,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行了。家裡生意越鋪越大,娘也幫不上什麼忙,你不能把所有擔子都放在你妹子的肩頭上吧!過完年啊,你就跟你妹子上鋪子上瞧瞧去,幫她分擔分擔。”
林氏這話一出口,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周家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商戶之家,加之農戶出身,家裡又沒有有功名的人,除了周翼虎,他們全家上下暫且都是白丁之身,家裡的規矩不要說跟大戶人家比了,便是跟稍稍重視規矩的小戶之家也比不了。
家裡主子不是主子,下人不是下人的,這事兒讓雲霆霄看着頗爲頭疼。
好比現在吧,周家的年夜飯擺了兩桌,都擺在上房的堂屋裡,因爲周家男丁興旺,女眷少,所以這兩桌安排的就有點混亂了。
其一中桌是周大海、章先生,雲霆霄,周翼虎再加上週翼興和周翼文,第二桌就是青銅,青風,青松還有周家的平,安,吉,祥四個人。
林氏是女女眷,總不好跟大老爺們一起摻和,於是便帶着周小米,李嫂三人在次間的臨窗大炕上擺了一桌。一來周家女眷太少,不好單獨再開一桌,二來這樣也方便兩個人照看孩子。
次間的簾子被摘了下去,視線非常通透,兩邊都能看到彼此,又互不防礙。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說笑笑,別提多熱鬧了。
這要是在講究規矩的人家,可是有點說不過去了,即便府中宴請的都是親眷,在園子裡擺席,也得用屏風將男女賓客隔開,話說男女七歲不同席,這可是有講究的。更不會有女眷像林氏這樣,吃得好好的,突然高呼幾句什麼,那可都是極失禮的事情。
周翼虎時不時的就會想起汴京的周家,那裡雖不是龍潭虎穴,但也絕非是什麼良善之地,像周大海和林氏這樣單純又沒有計較的人,一旦回到周家去,就跟送死沒有什麼分別。他們散漫慣了,在村子裡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回到周家那束手束腳的地方去,只怕會過得很憋屈吧!
要是單單過得憋屈,也就算了,畢竟他們又不是沒憋屈過,到少在汴京的周家,他們會吃好喝好,總比以前那種食不果腹的日子要強得多。可是汴京的周家,是那麼好待的嗎?那種時刻算計,時刻提防的日子,根本不是林氏和周大海這樣心思單純的人能應付得了的。他敢保證,如果他們回去了,不出一個月,這兩個人就得被人家算計得連骨頭都剩不下……
雲霆霄心事重重的想了一會兒,不由自主的朝着周小米望去,她正拿起湯勺,小心翼翼的喂着雙生子吃肉糜。像是有感應似的,她放下勺子,也朝他這邊望了過來。
心有靈犀一點通!
雲霆霄美壞了,端起酒杯朝她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
對於林氏的提議,周大海是贊同的。可是周翼虎現在已經不是一個能說走就走的人了,自己親孃的要求,他還真是做不到啊!
好在林氏說完這些話,也沒想着讓兒子立刻給自己答案,而且她的注意力被雙生子轉移了,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
周翼虎鬆了一口氣,氣氛又熱絡起來。大家喝酒吃菜,好不鬧熱。
沒過多久,雙生子就昏昏欲睡了。
林氏和李嫂輕手輕腳的把兩個小傢伙送到了裡間的臥室裡安頓好。林氏揉了揉發酸的腰,對李嫂道:“我先休息一會兒,一會兒包餃子的時候喊我。”
李嫂連忙道:“哪裡用得着您親自動手?小姐帶着奴婢包,周安他們幾個也會包,人手夠用呢!”
林氏點了點頭,略微收拾一下就準備睡覺了。這對小傢伙正是鬧人的時候,要是沒有李嫂幫忙,她非得累趴下不可。不過她就是覺得自己變嬌貴了,手上的老繭也平滑了,也不用風吹雨淋的做農活了,自己在家裡幾乎是說一不二,脾氣也比以前大了不少啊!
不過細細想起來,現在這日子啊,過得纔是有滋有味兒啊!
這是林氏睡着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周家的年夜飯,還在繼續着。章先生今年也特別有興致,還跟幾個學生行酒令,周翼興反應不慢,可是總接不上,被罰了好幾杯酒。幸虧這酒都是沒什麼度數的,不然他非得被喝趴下不可。
家裡的氣氛越來越好,歡聲笑語一直圍繞着大夥,沒一會兒,就散了席,李嫂與周安等人將屋裡的殘席撤下,換上一早準備好的香茗,便退了出去。
章先生和周大海在堂屋喝茶,孩子們則是跑到院子外頭放煙花去了。因爲家裡有小寶寶的關係,所以買的都是沒什麼響動的煙花。
說來也怪,村裡別的人家有不少放鞭炮的,動靜也不小,可是兩個孩子睡得特別實,一點也沒有被外頭的熱鬧和喧囂打擾到。
跟周家的歡聲笑語比起來,老宅那頭的年夜飯,吃的那叫一個愁雲慘淡。
自從大房一家子被分出去了以後,家裡的經濟狀況就一直處於下降的的狀態。一開始,周大海被打得斷腿,丟了工作,沒了工錢。爲了不給周大海看病,不揹負他這個病秧子,全家人果斷的把他們分了出去,反正不管怎麼着吧,總算是把一個大包袱給甩出去了。
全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沒了周大海的工錢,家裡就少了一份收入,而且這份收入還不少呢!不過他們一家子可以算上是淨身出戶離開的。當然,淨身出戶的事兒就別提了,除了幾畝荒地,他們啥也沒得着,老宅的人總算保住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財產,土地。
爲了把失去的工錢通過別的方式找補回來,周新貴和許氏提了租子,佃戶們敢怒不敢言,沒有地種,全家老小就得去喝西北方。大夥只好捏着鼻子把這事兒認下了。
老宅人暗暗得意啊,這大房完全就是包袱嘛,沒了他們,日子照樣過,而且還要比以前過得好!
事情真的是這樣的嗎?
周大江埋頭苦幹,可是劉氏卻有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孃家,出了綁人那事兒以後,居然還敢把事情賴到他們頭上來!周新貴和許氏那是什麼人嗎?能認這事兒嗎?大不了就休妻嘛,反正劉氏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
小兒子兩口子,一個比一個懶,許氏心疼兒子,自然就把火氣撒到了吳氏的頭上。可這吳氏,絕不是林氏那樣心善的,許氏這頭欺負完她,她轉頭就向周大河告狀。周大河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妻取啊!吳氏放個屁,他都覺得是香的,哪裡會讓自個兒媳婦受苦呢?一來二去的,這周大河可就與許氏對上了。
許氏傷心啊,可是又不忍怪兒子,只好把氣都撒在吳氏頭上。事情就這麼反反覆覆的循環下去,老宅的氣氛也變得越來越壓抑了。
與此同時呢,大房的日子卻是越過越好,越過越興旺。不但周大海的腿好了,他們開了作坊,居然跟鎮上的林記酒樓做起了生意。沒過多久還蓋了大宅子,那院子大,那宅子,氣派!跟有錢人家都有一比了。
許氏恨啊,嫉妒啊,眼珠子都紅了。
老宅全家上下都眼饞周家的財產啊!那得多少銀子啊,怎麼就能給那羣小崽子呢!這些錢要是都是自己的那得多好?
周新貴和許氏商量了好幾回,越想越覺得,他們得做點什麼了。
兩個人裝瘋賣傻的去大房那邊鬧好幾次,可是連根毛都沒扯回來,還惹一身腥。村裡人對他們是一百個瞧不起,看不上,一出門就被人指着脊樑骨說三道四的。許氏的臉皮雖然厚,可她好歹也是要臉的,差點把林氏推小產以後,她也不敢再去鬧了,找了周大海兩回,結果也是不了了之,她才徹底後悔了。
後悔把大房一家子像扔包袱一樣扔出了家門,大房一家子多能幹啊。林氏那賤貨一個人能頂一個老爺們,家裡外頭,園子啥的都是她一個人做活,從來不喊累,不喊苦。不像吳氏,奸懶饞滑讓她佔了個便,天天氣得她腦仁兒疼。
現在說後悔有啥用啊,家也分了,人家日子也過起來,他們再想上門要便宜,可不大容易了。當初分家的時候,他們也差不多把事情做絕了,現在輪到人家做初一,十五,她能怎麼樣?
再後來,就出了周大河被高利貸找上門的事。
兩家鬧到最後,用一千兩銀子買斷了血脈親情,解決了問題的同時,也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得罪了個遍,老宅的人算是被孤立了。當然,這個得罪,不是名義上的得罪,而是周新貴和許氏的作爲讓全村的人都看到了這二人的真面目,自己的親兒子啊,說不管就不管了,之前分家可以說你是偏心,不想拖累整個周家,那這回呢!人家都分出去了,你還好意思舔着臉上門要錢?最主要還是要錢幫小兒子還賭債,人家不給,要跟你斷親,鬧到最後你還要了雙份的錢,一張嘴就是一千兩,這個可就真說不過去了。
全村老少都看着呢,這周新貴和許氏啊,心狠,不要臉。對自己兒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們這些街坊四鄰了?
所以啊,大夥慢慢的,都不理老宅的人了。
這樣一來,周秀兒的親事就更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