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背起藥箱,擡腳就要往外走,卻被周大海眼明手快的拉了回來,“李叔,這麼好的在喜事兒,你回去幹嘛?晚上讓小米親自炒幾個菜,我那兒還有一罈上好的燒刀子,咱們爺倆好好喝一杯!喝完酒,我讓虎子揹你回去!”李大夫年紀大了,晚上讓他一個人回去,周大海還真不放心。
李大夫一聽到燒刀子三個字,當下就邁不動步子了,他嗜酒,年輕時候倒不覺得,上了歲數以後,反倒越來越喜歡喝幾杯!可是家裡的老太婆總看着他,不趕上年節的時候,輕易不讓他喝,還說什麼酒大傷身!這酒,有活血化淤的功效,偶爾喝一點,對身體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那老太婆天天防着自己喝酒像是防賊似的!害得他嘴裡都淡出鳥來了。
“要不,我就留下來喝點?”李大夫的酒癮被勾起來了。
周小米最是瞭解他的心思了,自己去李家看醫書的那段日子,可沒少聽這兩位老人拌嘴,李奶奶是怕酒喝多了傷身,其實李爺爺心裡有底着呢!
她把李大夫的藥箱拉下來,放到一旁道:“我讓周平去接李奶奶,咱們兩家人一塊吃個飯,怎麼樣?總不好把李奶奶一個人扔到家裡頭吧!有我們勸着,準備讓您多喝幾杯,李奶奶總不好掃興不是?”
這話可算是說到李大夫的心坎裡去了,他點點頭同意了,酒啊,菜啊,倒是好說,主要是這周家啊,人氣旺!孩子多!讓人看着心裡就歡喜。不像他們家裡,就兩個老的,大眼瞪小眼的從天明到天黑,一點意思也沒有。
“好好,留下來,喝幾杯,嚐嚐我們小米做的好菜。”說起小米這丫頭,還真是長大了,出息了不少,不像小時候長得又矮又瘦的,讓人看了就心酸。
得了李大夫的準信兒,周小米這才高興了,讓周大海陪着李大夫說話,讓李嫂給二人換上熱茶,茶點。她則是親自去作坊那邊找到周平,讓他先去接李奶奶,再去鎮上買自己需要的食材。
周家大房這邊一時歡聲笑語,好不熱鬧。相比於大房的熱鬧和歡樂,老宅那邊簡直是陰鬱的不行。
周新貴一反常態沒有倚在炕頭抽菸,反而沉着一張臉,怒視着許氏。他的眼睛很紅,身子還輕輕的打着顫,胸 部一起一伏的,顯然被氣得不輕。
許氏慌了,她跟周新貴過了大半輩子的日子,還沒見過他發過這樣大的脾氣,不但打了自己,還打了周大海!平時他最疼愛的人就是大寶了,這回大寶說話都沒管用,還被他罵哭了!
“當家的,你消消氣,可別氣壞了身子。”許氏雖然蠻橫不講理,但是那是跟別人。在這裡她敢對着三個媳婦指手畫腳的,可是面對周新貴的時候,她是真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而且以前許氏的無理和撒潑,有一多半兒都是被周新貴授意的,沒有周新貴在她身後給她撐腰,她根本沒那個膽子鬧。
所以許氏特別怕周新貴生氣,這種生氣,不是一種簡單的情緒,是真正的動怒,傷肝傷肺的那種。正因爲許氏看得出來周新貴是真的生氣了,纔會這麼害怕,纔會說小話。
“當家的,你別生氣,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許氏一邊說,一邊給跪在地上的周大河使了一個眼色。
周大河連忙道:“爹,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碰那些東西了!我,我也不想賭的,我這不也是被人帶壞了嗎?”
周新貴抄起一旁的掃炕笤苕,眼睛也沒眨一下,就把手裡的東西扔了出去,正砸在周大河的頭上。
周大河唉喲一聲,捂着腦袋嚎叫了起來。
“畜牲,你還敢叫喚,你有啥臉叫喚啊!”周新貴又指着許氏道:“慈母多敗兒,看看你慣的好兒子,長到這麼大,一事無成!除了吃就是睡,再不便是見錢眼開,如今倒好,還賭上了!”
周大河委屈的抽抽鼻子,一句話也不敢說。他長這麼大,周新貴對他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現在倒好,直接開罵,說得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他爹,孩子都跪半天了,有啥話你讓他起來再說。”許氏心疼兒子,哭着道:“孩子身上還有傷呢!再跪出別的毛病來,那可咋整啊。”
話說前幾天周大河在鎮上被人打了,那些要債的人,慣會下手,知道輕重,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往要害上打的,畢竟他們也想收債而已,誰也不願意鬧出人命來,拿不到錢不說,還得攤上人命官司。周大河挨的這頓打,算是一個小小的警告,也是馮元向周翼虎遞的投名狀,兩人既然要合作,就都得拿出誠意來。周翼虎給了馮元機會,讓他得了竇小玉,馮元呢,就投桃報李,揍周大河一頓給周翼虎出氣。要說這個周大河的所作所爲,馮元還真瞧不上,啥能耐沒有,還想學人家擺局挖坑,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要不是周大河跟竇家的人想擺個仙人跳害周翼虎,哪兒會有後面的那些事?
不但沒能坑到人,拿到錢,反而捱了一頓好打,當真是苦啊!
周大河有苦說不出,他到現在都沒想明白,爲什麼客棧裡頭沒能鬧起來,爲什麼暈迷不醒的小丫頭莫名其妙的就不見了,他明明藏得很好,爲什麼那些打手會突然找上來?
爲什麼,爲什麼?
周大河腦袋裡有無數個問號,可是他就是想不明白。
周新貴看到兒子垂頭喪氣,暈頭轉向的模樣,剛壓下去的火就又竄了出來,他左右踅摸東西想要再揍他一下,可是沒有摸到什麼趁手的物件,好不容易抓到一個,還是他的煙桿子。這東西可是周新貴的命根子,一天不抽就心難受,陪了他大半輩子了,他就是再生氣,也不可能把煙桿子給扔了。
許氏趁機數落周大河:“你也是,好不容易抓住他們把柄了,咋還能給放跑了呢!這種事情不按到人眼前都不能作數,嘴上說得再好有啥用?”
周大河受傷回家後,把自己與竇家人交易的來龍去脈都交待了。許氏聽了,自然是要上火的,如果能讓那個崽子去做了竇家的上門女婿,那自己可真是出了一口惡氣了,不但有了還兒子賭債的錢,還能好好挫一挫那個賤 貨的威風!那林氏還以爲她能生出什麼好貨來呢,不過都是些下 賤的玩意!
不過這話許氏也只敢在心裡想想,她是絕不敢說也來的。因爲周新貴對大房的態度要比她緩和的多,不管心裡怎麼想,嘴上說的,永遠都是親如一家,和睦共處之類的話!在這方面,許氏有點看不透他的想法,所以在周新貴面前,永遠不要說過多大房的壞話。當然,這一切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如果周新貴不是跟許氏站在同一陣營的話,就不會默許她做那麼多針對大房的事情。
“娘,我哪兒知道會這麼寸啊!說真的,到現在我還迷糊着呢!根本不知道咋回事!”周大河做夢也想不到,周翼虎和周小米早就識破了他的奸計,跟馮元通了氣。
許氏嘆了一聲,“現在說這些都沒啥用了!那丫崽子奸着呢,怕是也瞧出不對來了!再想做點啥可就難了。”
不用想也知道許氏口中的丫崽子指的是誰。
“那咋辦?那些要債的人可說了,這錢要是再不還,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爹,娘,你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我被人活活打死吧!”
“胡說啥呢!”許氏瞪了周大河一眼,又瞄了瞄周新貴,才萬般小心的道:“你是你爹的親兒子,他能不管你?”
周新貴瞪了周大河一眼,沉聲道:“滾回屋去,看着你就礙眼!”
周大河如臨大赦,忙不迭的站了起來,頭也沒擡的回西屋去了,他跪了半天,腿都有點麻了,起來的時候還趔趄了一下,差點摔跤。
周新貴看着自己最愛的兒子的背影,暗中搖了搖頭,這孩子都讓他娘給慣壞了啊!
周新貴這人,絕對的大男子主義,事情到了這一步,只知道把責任往許氏身上推,卻忘了那些年嬌慣周大河的日子裡,他也出了不少力的事。
“他爹,你有啥辦法沒有?”許氏眨巴眨巴她那雙綠豆大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周新貴看。那麼多錢呢,真要是從自己兜裡掏出去,還不要了她的老命?按着許氏的想法,這錢就該大房出,可惜她去要了一回,啥也沒要來,還惹了一肚子的氣。聽說那個賤 貨又有了,嘖嘖,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劉氏死活懷不上,她倒是有一個爭氣的肚皮……
許氏的思緒飄得有點遠!說實在的,她是不想打斷自家老頭子的思緒。
周新貴抽起了煙,屋子裡煙霧繚繞,嗆人的味道慢慢散開。煙霧後,周新貴若有所思的臉讓許氏莫名的感到了安心。
許多年以前,他就是這個樣子,一點也沒有變。
許氏想了半天話,那邊周新貴還沒有表態。
她有些急了,伸手推了推周新貴,“當家的,你說句話啊!”
周新貴吸了兩口煙,吐了兩個菸圈,才慢悠悠的道:“這事兒急不得,你沒看老大那一家子的態度都變了嗎?他們現在手裡頭有錢,心裡有底氣,對咱們有怨氣,已經不是咱們能管的了的了。”
周新貴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他肯說,證明用心了。
許氏鬆了一口氣,可是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她之前可是去鬧過一回了,再想用這招怕是不好使吧!
“好頭子,現在咱們想見老大一面都難,那幾個看門狗賊着呢,你說咋辦?”
倆人又想一塊去了。
周新貴的意思,也是從周大海那裡突破,他的性子是什麼樣,這兩口子門清,知道他心軟,好糊弄,所以這次的事兒要想讓大房掏錢,還得從周大海這邊下手。
“行了,我再想想。”得想個萬全的辦法。
“那些收帳的說三天以後來拿錢,你可千萬緊着點。”
周新貴吸了兩口菸袋鍋子,默默的,沒有出聲。
周家大宅那邊,完全是另一個氣氛,周小米全身心投入到烹飪的快樂之中,她把周平從鎮上帶回來的食材分門別類的擺放好,簡單的就交給丁氏,李氏處理,難一點的就自己親自動手,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就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紅燒肉顏色鮮亮,肥瘦相間,香甜鬆軟,入口即化;糖醋鯉魚一點土腥味兒也沒有,魚肉新嫩,賣相也是極佳的,這道菜得到了衆人一致的好評。還有香辣大腸,麻婆豆腐,小雞燉蘑菇,涼拌嫩肚,炒雞蛋,水煮花生米。
家裡人多,周小米做的量也比較大,另外還準備了粥和豆包這兩種主食,另外讓李嫂備下了解酒的湯。
開了兩桌席,都擺在東次間,林氏和吳氏,周小米坐在炕上;周大海帶着三個兒子跟李大夫坐在炕下,八人坐的紅木大圓桌下坐得滿滿當當的。
雲霆霄帶着青風,青松二人過來了!周大海自然歡迎至極,可是周小米覺得挺意外的。章楚一如既往的好清靜,從不參加周家的大小聚會,偶爾跟三個孩子喝喝茶,都是極難得的。雲霆霄雖不像他那麼好清靜,可是也從不主動跟家裡人摻和,他在周家待了這麼久,出門的時候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今天,怎麼這麼主動?
屈尊紆貴?
NO!NO!NO!
周小米更覺得,他像在醞釀什麼陰謀。
“來來來,坐在這兒的都不是外人,我就不說客套話了,大家吃菜。”周大海一向不善言辭,每每有這個場合,表現都是十分羞澀的。他是主人,帶頭拿起筷子示意一下,大家這才舉起筷子吃起了菜。
周翼虎幫李大夫倒了一杯酒,又幫周大海倒上。
周大海笑着衝雲霆霄道:“少東家也來一點?”
雲霆霄只道:“也好。”當着李大夫的面兒,隻字未提自己受傷剛好,不能喝酒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