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乾淨明亮,在最顯眼的位置供着佛像。地上兩個蒲團中間擺放着一張有些年頭的棋盤,坐在蒲團上敞開着衣襟的李冥銳痛苦般的撓頭,“喂,你也太欺負人...”
當看到門口站着寧欣時,李冥銳愣了一會,直到寧欣移開了目光,他慌忙起身整理着敞開的衣襟,李冥銳臉比寧欣還紅,訕訕的解釋:“天太熱,呵呵,天太熱...下棋容易上火...呵呵...”
戒色和尚默唸,阿彌陀佛。他俊逸出塵的臉頰上多了一分玩味兒的笑容。阿彌陀佛,活該啊。
戒色在藍山寺地位崇高,他精研佛法,因此藍山寺的和尚經常會來請教他。
回京之後,李冥銳被寧欣安排在此地養傷,碰見得和尚多了,李冥銳從沒在意過着裝,誰也沒想到寧欣會這個時候來看望李冥銳。
李冥銳略顯得緊張且急促,解釋起來語無倫次,但在此時此刻見到寧欣,除了尷尬之外,李冥銳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寧欣將手中的藥材遞給戒色和尚,“早晚各兩次弄給李公子吃,煎藥的方子在上面。”
“...好...”
“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寧欣笑呵呵的說道:“阿彌陀佛,祝戒色大師早日成佛。”
....戒色和尚清靜無爲的心被寧欣攪起了陣陣波瀾,“你的意思是爲貧僧好?”
“當然。”寧欣面不改色的承認了,在戒色和尚面前,寧欣總會表露出本色,她像是個壞人‘調戲’戒色,“我也是鍛鍊小和尚的定力,所以啊,小和尚修成正果之後不能忘記我。”
柔弱的少女臉上露出壞壞的笑容,戒色和尚自覺捻動一個顆顆的佛珠,莫怪師傅說有劫難,寧施主就是應了他劫難的人。
一個人的外表和性情怎麼反差如此強烈?本是嬌嬌女,誰能想到會有如此‘惡劣’般的爽利。
有時戒色甚至有種錯覺,眼前的寧欣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而像是他的姐姐...以逗他爲目的的姐姐?
阿彌陀佛,戒色和尚又連着唸了幾遍佛號定了定佛心。
“李公子救下了很多人,小和尚幫了他,也等於幫了那些被救下的人。”
“你的意思是貧僧還佔便宜了?”戒色和尚眉頭擰緊。
李冥銳憨厚的接道:“我不介意。”
戒色和尚瞪了一眼李冥銳,“你故意的吧。”
“什麼?”李冥銳眸子裡滿是迷茫,“我是不介意啊,我又不做和尚,功德都給你,我也不介意的。”
他說到和尚的時候,悄悄的看向了寧欣。戒色和尚暗歎一聲李冥銳的悲慘命運!這還沒怎麼樣呢,萬一寧欣真嫁了他,李冥銳後半輩子交代了。
“你們在下棋?”寧欣指着棋盤問道,“你輸了幾局?”
李冥銳悶悶的說道:“一局沒贏過,哪怕戒色和尚讓我三子。”
戒色和尚神色略帶幾分緊張,“玩玩而已。”
寧欣衣襟一擺,跪坐在蒲團上,揚眉淺笑:“那咱們兩個玩玩。”
戒色和尚不知怎麼突然有種黑雲蔽日的感覺,“貧僧還得去煎藥,李公子身體需要補一補。”
“可以交給別人,小和尚地位崇高,有很多和尚願意爲你效力。”寧欣捻起棋子,“該誰了?”
“我。”李冥銳不懂寧欣爲何生氣了,打算收拾棋盤上的殘子,“這一局我又輸了,你們重新下。”
寧欣點住李冥銳的手腕,麥色肌膚上落了三根玉一樣的手指,李冥銳臉更紅了,寧欣無恙的說道:“還沒完全輸,你到我旁邊來,我教你怎麼同小和尚下棋。”
“好。”李冥銳蹲在了寧欣身邊。
寧欣將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頭都沒擡:“該你了。”
戒色和尚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戒色和尚跪下來,對李冥銳道:“貧僧戲耍李施主實在是大錯,貧僧虧欠李施主,將來李施主有所驅使,貧僧必然從之。”
李冥銳道:“戒色和尚?”
“是貧僧的罪過。”戒色和尚羞愧的垂頭,“貧僧修行不夠。”
“你並非修行不足。”李冥銳眼眸深邃,此時彷彿一下子被智者附身了一般,“和尚也有尊卑輩分,戒色和尚一入藍山寺便位於衆多和尚之上,你又比尋常人聰明,佛法高深,被譽爲佛子,甚至你被師門長輩譽爲最有可能修成正果的和尚。天資絕高的你不會明白普通人的掙扎求生,因爲一切在你看來都是那般的尋常。”
“你其實不用許下承諾,我也用不上驅使你。”李冥銳停了一會,“你收留了養病的我,我已經很感激了,在棋盤上被你耍兩次並不算什麼大罪。”
“你知道?”戒色和尚這回是真得吃驚了。
李冥銳回道:“誰是好意,誰是歹意,我分得出。”
他對凝視着棋盤上棋子的寧欣道:“事情沒你想得那般嚴重,戒色和尚沒有惡意。”
“你甘心?”
“藍山寺有一處竹林很幽靜,我想同你一起去看看。”李冥銳向寧欣提出邀請,“竹子在風中搖擺,竹竿隨風而動,可竹根一直深深的紮在地下,從未偏移搖動。”
“好,我們一起去看竹子。”
寧欣直接從蒲團上站起身,李冥銳笑着跟上去,他出門前不忘說一句:“湯藥麻煩小和尚啦。”
禪房裡只剩下棋盤上的殘局和棋旁的戒色和尚,過了不知多久,戒色和尚失笑:“他們兩個真是絕配!佛祖果然是公平並愛世人的。”
戒色和尚提着藥包出了禪房,這一回他沒有再命令小沙彌煎藥。
在藥房的小沙彌呆呆的看着高不可攀的師叔祖笨拙得生火煎藥,師叔祖俊俏的臉龐好像多了幾許的暖意,如星辰的眸色斂去了耀眼奪目的光芒,小沙彌揉了揉眼睛,師叔祖身上隱約彷彿有佛光呢。
“阿彌陀佛。”小沙彌唸佛號。
此時藍山寺鐘聲大作,悠揚肅穆的鐘聲敲擊在每一個香客心上,虔誠的香客身得彷彿得到了洗滌。
藍山寺供奉的佛祖舍利一時之間光華萬丈。
站在竹林旁邊,寧欣聽着肅穆的鐘聲,彷彿因爲陽光或者舍利光芒刺激,她眯起了眼睛,“你機緣不錯,小和尚因爲的幾句話突破了心魔,在修行的路上更近一步。”
“小和尚鋥亮的腦頂受戒後,也許沒現在好看了。”李冥銳拍了拍碧玉的竹子,“這麼漂亮俊秀的人做和尚很可惜。”
“小和尚是有宋玉之容,潘安之姿。”寧欣趁人這一點,“不過這話應該換做女子說更合適一點。”
“我沒有那想法。”
“我有說什麼?”
“你是沒說,但眼神已經足夠了。”李冥銳湊近寧欣,“寧小姐...寧小姐...”
“嗯?”寧欣揚眉淺笑,李冥銳氣息不穩定,急得臉紅並脖子上也顯露出了青筋,“我...我...我想說你...”
“恭喜你,你押題很精準,鄉試的題目就在你劃定的發範圍裡。”憋了半天,李冥銳說了這麼一句,他低垂下腦袋看着自己的鞋尖,“王季珏中了頭名。”
寧欣道:“你想恭喜他的話,可以等回伯爵府再同他說。”
寧欣走入竹林,李冥銳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寧欣的聲音飄過,“這次事兒後,我會陪伴長樂公主,你在伯爵府上要當心一些,看外祖母的樣子許是對你另外有安排。”
“趙表姐,你是不是碰到過很多次?”
“她憑什麼安排我?”李冥銳透過斑駁的竹影看着寧欣,“她又不是我什麼人!”
“大舅舅留你在伯爵府一定另有深意,你就沒想過也許你不僅僅是大舅舅的世交賢侄?”
寧欣坐在竹林中一塊橫臥的怪石上,衣裙垂地,聲音低沉:“也許在你身上另外有婚約。“
“不可能,我娘從沒同我說過。”
“你說過,你母親是個善良和善的女子。她隨着你父親去韓地,十幾年沒回過京城,在她眼裡伯爵府還是聲威赫赫的,以她的性子怎麼會讓你高攀伯爵府的千金小姐?同時她又怕你脾氣太過耿直受京城人的欺負,想讓伯爵府保護你,因此讓你登門卻沒有告訴你婚約。”
李冥銳聽後不得不贊同寧欣的分析,扶着一竿碧竹,“你沒見過我娘,但比我這個做兒子還了解她。”
“但凡善良又心疼兒子的母親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門第懸殊的兩人不幸的可能更大。雖然她認爲你不錯,但她不一定放心威武伯的嫡女。”
“嫡女?”李冥銳反對道:“我不會娶她。”
“外祖母和大舅母哪捨得將愛女嫁給你,起碼現在不會這麼想。”寧欣慢悠悠的說道:“但外祖母讓趙表姐湊數頂替...你身上一定有一個大秘密。”
“什麼秘密?”李冥銳糊塗了,“一父母早亡的孤兒,我能有什麼秘密?”
寧欣眼裡含笑道 :“你還記得你抽中的風雲籤嗎?”
“記得。”
“平王世子和齊王世子表字中各有一個風雲,你碰到了他們,一飛沖天指日可待呢。”
“這是風雲籤的解釋?”
“你們三人我想會糾纏一生一世,你不是決定幫着齊王世子了?”
李冥銳大步走到寧欣跟前,“你贊同嗎?”
李冥銳低頭,寧欣擡頭,目光撞到一起,深邃對深邃,冷靜對冷靜,“我不贊同你會改主意?”
“不會,因爲這是對我對你最好的選擇。”
“你現在最要提防的是威武伯爵府,弄懂她們想要什麼,弄懂你父母的遺願,也許你會更得齊王世子倚重,齊王世子那人應該不是隻能共患難,無法共富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