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服魏平公爲齊姜和沈敘賜婚, 裴氏花費了不少力氣。
當得知兒子爲救齊姜受了重傷,裴氏惱恨至極,當機立斷去找了魏平公, 說服他爲沈敘和齊姜二人賜婚, 以絕後患。正是因爲深知兒子的性子和心思, 裴氏才如臨大敵。
在見到世子殿下身上的傷後, 裴氏心頭疼得快要滴血, 再見齊姜時,她雖沒有口出惡言,但是看向齊姜的眼神冷得足可以凍死人。
齊姜知道世子殿下是裴氏的心頭肉, 世子殿下這次受傷就好像是剜了裴氏一塊肉一樣。齊姜不怕裴氏的冷眼,只是世子殿下的母親和妻子都來了, 這裡也就沒有她留下的必要了。她想起世子醒來後所說的話, 嘆息了聲。這於他和她, 未嘗不是好事。至於裴氏因何會在她面前特意透露出國君賜婚的消息,是提醒, 也是警告。
齊姜把世子的恩情記在心底,攜着小汾離開了山莊。
小汾這機靈鬼,早在齊姜拿着弓箭射殺無殺的時候,就偷溜下了馬車,躲到了車底下, 是以躲過了一劫。來到山莊不過一天時間, 又是遇到剿擊, 又是遇到刺殺, 驚險非常, 如今得知可以離開山莊,小汾拍着胸口, 鬆了一口氣。
齊姜默默想着心事。有了國君的賜婚,她和沈敘的婚事總算塵埃落定了。心裡欣喜之餘,又有擔憂。想起沈敘離去時所說的話,齊姜輕嘆了一口氣,心裡尋思着該如何解除誤會。回到了城裡,齊姜直接讓車伕駕車去國學找沈敘。
去到沈敘居住的紅漆小閣樓,可惜沈敘並不在。
“先生去參加篆刻名師會了。”阿葉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齊姜,他對自家先生心儀之人很是好奇。
齊姜的臉色瞬間蒼白,“他還沒有回來?”
阿葉搖了搖頭,給了否定的答案。看着齊姜遠去的背影,小葉撓撓頭,兩次見面她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忍不住嘀咕,“難不成先生只喜歡迷糊的女人?”由於他見過太多出色的女人圍着自家先生轉了,對於自家先生的選擇,小葉百思不得其解。
齊姜又去了懿鈺軒。
見有人來這裡找沈先生,這人還是齊七姑娘,老掌櫃心下狐疑,面上卻是不顯半分,他笑着道:“姑娘怕是誤會了什麼吧?沈先生確是小店的常客,可是老夫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過沈先生了。”
“這兩天他都沒有來過這裡?”
老掌櫃肯定地道:“沒有。”
出了懿鈺軒,齊姜心下有些茫然,除了國學和懿鈺軒,她根本不知道沈敘其他的落腳地方。他究竟去了哪裡?
小汾看向沉默的齊姜,憂心地道:“姑娘,您沒事吧?”卻得不到絲毫迴應,小汾不禁搖頭嘆息了一聲。
齊姜一路胡思亂想,回到了齊府,她深呼吸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去上房請安。世子殿下受傷的消息早就被封鎖了起來,就連宋氏也只是知道篆刻會上出了事,詳情如何她卻是不清楚的,她更是不知道自己女兒在鬼門關上走了一趟。
齊姜不欲宋氏擔心,當中的詳情也沒有跟宋氏細說。宋氏見齊姜雖是笑着,但神思不屬,精神更是萎靡不頓,便道:“坐了半天馬車,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遲些時候再過來陪我說話。”
回到住處,齊姜更了衣,屏退了左右,攤開沈敘留下的畫卷,徑直髮呆。
不知過了幾許,忽聞屋內有輕響,齊姜擡起頭來,見到屋中站了個人,不由嚇了一跳。只見那憑空出來的是曾保護過她的女師傅——姝娘。
見齊姜一副吃驚的模樣,姝娘點了點頭,直截了當地道:“先生有話要帶給你。”
齊姜收起驚訝,心中的喜悅冒出頭來,“他叫你帶什麼話給我?”
沈敘的留言很簡潔,只有兩個字“等我”。
經過那晚的事,再聽他這句留言,齊姜心中驚疑不定,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怎麼要你帶這話給我?他人呢?可是有什麼事?”
姝娘語氣平淡地道:“先生昨日已離開了都邑。”
聞言,齊姜驚訝不已,“怎麼這麼突然,他去什麼地方了?”
“南國。”
齊姜欲想問清楚,卻聽姝娘說:“先生的話我已帶到,告辭。”說罷人影一閃,不見蹤影。
先前未得沈敘消息的時候,齊姜尚且能將心中的躁動按捺住,如今得了消息且是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卻令她坐立難安了。她總是會想到兩人分別時他說的那句話,腦海裡總是會浮現出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和語氣。
“唉……”齊姜輕輕地嘆息一聲,她如今心心念唸的不過是可以早日見到他。
經過一些時日的休養,世子殿下的身子終於可以移動了。得知世子殿下回了城,齊姜派人送了些補品過去世子府,爾後她聽到安冉準備搬出府的消息。齊姜對安冉一直抱有戒備之心,如今聽到他要搬出去,心裡警惕,當下叫府外的暗香派人暗中留意安冉的一舉一動。
這天早上齊姜去上房請安,她還沒入院門,便看見安冉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她本不欲跟他相見,未料對方只是遙遙見到她的身影,便避開了去。見到他這舉動,齊姜心中生疑,便走上前跟他問好。
安冉笑着問了好,表情跟以往一般溫和可親。
“聽聞安阿兄要搬出府?”
“是,我在府上叨嘮已久,如今剛好在城中找到合適的住處,便不好再打擾了。”
兩人笑着談話,語氣表情都跟像往常一般,然而兩人心中都明白,對方都在跟自己虛與委蛇。
兩人談了一會兒話,告別之前,安冉笑着道:“我從未想過要利用你,所以你不必叫人一直盯着我。”安冉這話有撕破臉皮之嫌,齊姜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齊姜於是知道暗香暴露了,只是不知她私底下的動作安冉知道了多少?
安冉靜靜地看着齊姜,先前他以爲沈敘只是一廂情願,卻不想讓他在篆刻名師會上看到他們二人的互動,這兩個人根本就是郎情妾意,再聯想到她之前的舉動,他自然知道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想到這些,安冉的心情很複雜,她於他而言,既是好友的妹妹,又是敵人的心儀之人,於是他對她的親近並不排斥,卻未料她對他的親近是有目的。
“我跟沈敘的事,你最好不要摻和進來。”安冉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冷凝,再無往日溫和親切的模樣,“我不欲你阿兄難過。”
齊姜看着安冉,卻是不說話,安冉微微一笑,又恢復溫和可親的樣子,拱手告辭離去。
齊姜知道安冉要行動了,只是不知道沈敘離開是不是因爲安冉的緣故?想到這裡,齊姜的心無端煩躁起來。日子靜靜流逝,齊姜一板一眼地在心中數着日子,除此之外,她每天都有派人去國學和懿鈺軒打探,卻一直沒有沈敘的消息。等待中,國君賜婚的詔書下來了。
國君賜婚詔書一出,再度引發全城百姓的熱議。
齊姜看着詔書,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多日來高懸的心也終於落到了實處,唯一覺得遺憾的是沈敘未能第一時間得知這個消息。
在全城的百姓在興致勃勃地討論沈敘和齊姜的婚事之時,關於沈敘的不利流言洶涌而至。在得知市井上傳出對沈敘不利的流言之時,齊姜心裡咯噔了一下,心裡想的是:要來的終於來了。
卻未料關於沈敘的流言傳出不過一天,有關安冉的不利流言也傳了出去,市井之語,不堪入耳。然而,伴隨着不利流言而來的,也有沈敘的各種不爲人知的事蹟,其中最爲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上一年有兩名神秘人給城南的孤寡老人送糧之事,一名神秘人已確認是齊姜,另外那名神秘人據說是沈敘。
在轟轟烈烈的流言中,沈敘的身份最耐人尋味,只是每當有關他身份的事被說起便被人引導去其他的方向,於是沈敘身份的事,並未引起太多關注。
市井中關於沈敘的種種不堪流言激起國學學子的義憤,他們不忿有人誣衊他們的先生,紛紛發文讚頌他們先生的品行學識等等,如此,關於沈敘的不利流言反而得到了遏制。
有關沈敘的流言沸沸湯湯地鬧了足足大半個月,結果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除了在都邑流傳外,並沒有傳到其他國去,因而,沈敘並沒有像上輩子一樣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
面對這樣的結果,齊姜終於鬆了一口氣。她這才鬆一口氣,又爲另外一件事煩惱。
宋氏早就將沈敘當作女婿看待了,能得國君的賜婚,宋氏樂見其成,只是國君的詔書下了這麼長時間沈敘都沒有過府求親,這令宋氏心生不滿。
齊姜自然要爲沈敘說好話,宋氏沒好氣地戳了戳齊姜的腦門,“果真是女生外嚮,這還未過門就開始爲他說話了。”話是這麼說,宋氏仍樂呵呵地爲女兒準備嫁妝。在跟宋氏的談話中,齊姜才知道父親兄長跟沈敘的約定,一時默默無言,心中思念卻已氾濫成災。
這日,齊姜在繡一幅鴛鴦枕,才繡了半幅,齊致就過來了。齊致見到妹妹繡鴛鴦時勾脣微笑的樣子,不知怎的,責怪的心思淡了下去。只是,齊致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自家妹妹插手那兩人的恩怨,於是道:“你非要摻和他們之間的事,你這是不信任沈敘?若是如此,這親結來也沒意思。”
齊姜停下手上動作,道:“阿兄好沒道理,他既是我的未來夫君,我自然站在他那邊。”
齊致似笑非笑,“沈敘就這麼沒用,要靠你來幫忙才能解決這事?”他看了看她緊攥鴛鴦繡面的手,面上神色微動,最終只長長地嘆息一聲,道:“你自己好自爲之。”
齊姜看着手上的鴛鴦繡面,直直地在發愣,連齊致離開了也不知道。她摩挲着繡面,輕聲呢喃,“阿敘,你什麼時候回來?”
尚有十來天就要過年了。臨近年關,都邑城中年味特別的濃,街上全是購買年貨的人。一輛馬車從南城門駛入,往着城南而去。
馬車上共有兩個人,一躺一坐。躺的那人是張顏之,他腿上受了傷,看上去面色萎頓。沈敘默默地坐着,用手指沾水作畫,几案上畫着的那個少女笑容可掬。
馬車在一間醫館前停下,沈敘攙扶着張顏之進入醫館。在沈敘準備離去前,張顏之忍不住又再叮囑,“那人是瘋子,你小心爲上。”
沈敘俊美的面容有着濃濃的倦色,看着好友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他笑了笑,頷首道:“好。”
馬車駛離城南,在城東一間大宅前停了下來。大宅前站立着一名年約五旬的男子,男子見到沈敘,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道:“我們公子恭候多時,沈先生請。”
沈敘隨着男子進入大宅內。大廳裡,安冉正在品茶,見到沈敘,他笑了笑,命人上茶,“晉國的雨前龍井,沈先生想來很熟悉吧?”
沈敘坐了下來,端起了茶杯,茶香撲鼻而來,他品嚐了一口,嘆道:“好茶。”他放下茶盞,道:“如今你還待如何?”
安冉擡眸看向沈敘,輕描淡寫地道:“殺死你。”
沈敘臉上笑意和煦,“可惜你已經失去最好的機會了。”
“是啊,”安冉嘆息,“我輕敵了……”
“你該感激你的輕敵,要不然你今天也沒有機會坐在這裡品茶,只怕早已成爲亂葬崗上的一具無名死屍了。”
安冉笑了,“你將我的一切都毀了,我是不是還要感激你?”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糾纏於過去於己無益,我言盡於此。”
安冉勾脣,冷冷一笑,“看來沈先生擔任國學先生的日子真是有夠長了,總是有意無意地將所有人都當作是自己的學生。”他的目光落在沈敘身上,目光裡滿是殺意,“我捲土重來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敘振衣而起,淡淡地道:“我等你捲土重來的那一日。”在沈敘眼裡,安冉的手段還是太嫩了。若他真正要置一個人於死地,根本不需要廢話這麼多,他會直接動手,讓人毫無還擊之力。
先前安冉使計捉住了張顏之,目的是要引開沈敘,伺機取他的命。他散播流言,不過是想讓沈敘身敗名裂。卻不想沈敘不但救了張顏之,還逃過了他的擊殺,最終更是將他暗藏的勢力毀去。
他失敗了……安冉牙關咬緊,狠狠地將手上的茶盞摜在地上,茶盞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沈敘出了安府大宅,見到了候在馬車旁的段岸。
從段岸口中沈敘知道了他離開都邑後所發生的所有的事,得知齊姜所做的一切,他嘆息了一聲,心中疼惜更甚。他轉頭吩咐段岸,讓他準備向齊府提親等各種事宜。
沈敘命馬伕駕車回去國學,準備休整一番,晚上夜探齊府。未料到他剛回到國學沒多久,齊姜就找來了。當他心心念唸的人撲入他懷中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略有些呆滯,鼻端只聞到那可人兒身上的馨香。屋子很靜,靜到他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裡奔騰的聲音。
“阿姜……”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
沈敘捧起齊姜的臉,對準她的脣吻了下去。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藉以宣告對彼此的眷戀。他的眼裡只有她的身影,他不管妙方大師話中的告誡,早在遇見她之時,他已生了爭奪之心。他不管所謂的上天註定,他只要她!
沈敘凝視着齊姜,眼眸裡流露出的深情足以將人溺斃,他問道:“若你嫁給我,等待你的是死亡,你還肯嫁給我嗎?”
“爲什麼不肯?”齊姜笑了笑,笑容裡有種風華絕代的美,“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我還是隻想嫁你,不管未來如何,生也好,死也好,我們都在一起。”
沈敘擁緊了她,聲音低低地道:“好。”他在心中默唸:“有你相伴,縱使面臨死亡又何懼?”
沈敘回來的第二日便去了齊府提親,齊雲磬和宋氏都沒有刁難,之後的問名納吉都很順利,之後是過大禮,過大禮之後是請期,婚期定在開春三月。
隨着時間流逝,終於到了沈敘齊姜二人成婚的那一日。
齊姜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開面上頭,修眉飾黛,塗脂抹粉。穿上了五彩帔肩,由待嫁少女變成了千嬌百媚的新娘子。在新郎迎親前,新娘子的手帕交聚在一起,跟新娘子一道分享出嫁的喜悅。
王舒兒和慕容澄一左一右立在齊姜身邊,細細地說着爲人婦要做的瑣事。
有未出閣的少女前來討取喜福香囊,新娘子的閨房熱鬧得緊。前來拿喜福香囊的多是齊家本宗的姊妹,趙疊翠隨後也來了,齊姜遞了一個喜福香囊給趙疊翠。
趙疊翠笑了笑,嘴上說着吉祥的祝福話,“祝你白頭到老,百子千孫。”
“承你貴言。”
兩人聊了一會兒,喜娘高呼,“花轎來了,新郎來接新娘啦!”隨後鞭炮聲響,鑼鼓喧天。
齊姜深呼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終於等到和他結髮爲夫妻的這一天了。
上花轎前由兄長背新娘子出門,齊姜伏在齊致的背上,只聽他道:“你今日出嫁,爲兄只願你婚後平順和合,舉案齊眉。”
齊姜鼻子一酸,低低地應了聲,“嗯。”
鑑於沈敘和齊姜在都邑的知名度,他們成親當日,可謂萬人空巷。沈敘爲新婚準備的宅子在城東,是都邑城文人聚集之地。由齊府到沈府,要經過城中最熱鬧的朱雀大街,齊姜坐在花轎上,聽着開道鑼鼓喧天以及周圍老百姓的歡呼聲,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拜堂時,齊姜透過紅蓋頭下看到那隻修長勻稱的手,面上露出了笑意,這手的主人將會和自己共度一生。
齊姜入了洞房,聽着耳邊嬉鬧聲,忽而眼前一亮——是新郎挑開了紅蓋頭。對上那雙璀璨如星光的眸子,她笑了笑,他也在笑,俊美的臉容泛出紅來,“你先梳洗,我出去敬酒。”他俯下.身子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嘴脣貼着她的耳朵,低聲道:“等我。”不顧她羞紅的臉蛋,他又對侍女說:“好好服侍夫人。”
齊姜在侍女的幫助下脫掉了鳳冠霞帔,換上了家常便服。她進了盥洗室梳洗,出來的時忽見屋裡侍候的侍女倒了一地,久未露面的柔瀾正站在新房裡。
見到柔瀾,齊姜很冷靜。或許她心裡一直有這個預感——她的婚事不會那麼順利。
柔瀾眼眸裡全是癲狂,她舉起手中的匕首,露出一個惡毒的笑,“你們今日成親,又怎麼少了我的‘祝福’?”說罷,她舉着匕首朝齊姜刺來。
柔瀾的手筋腳筋曾經被挑斷了,是以她的手腳並不是那麼靈活。齊姜閃避過柔瀾的刺殺,順手將她推倒在地,柔瀾磕到了頭,額頭流出了鮮血。
齊姜看着昏迷不醒的柔瀾,激烈地喘着氣,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着,腦袋忽而一疼,雙眼一黑,昏倒在地。這時,來到門前察覺到不對的沈敘猛然地推開門……
一場婚宴變成了禍事,在成親前,誰也想不到新娘子會在新婚之夜昏迷不醒。
張顏之替齊姜診治過後,嘆息道:“你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有一個病患撞傷了頭,期間頭部沒有任何不適,幾年後卻頭疼而死的事?”他看了眼牀上陷入昏睡的齊姜,“我想她昏迷不醒的原因跟之前磕傷頭有關。”看着沈敘憔悴的樣子,張顏之又道:“我會盡力,但是不確定她是否能夠醒來。你……”接下來的話他竟沒辦法說出口了。
“阿彌陀佛。”妙方大師踏進門來,“這是劫數。”
沈敘猛地擡起頭來,冷笑,“既是劫數,爲何不是我應劫?”
“若她死去,接下來應劫的便是你了。”見沈敘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妙方大師搖了搖頭,雙手合十,唸了句佛偈,道:“自此世間再無齊姜齊七姑娘這個人了……”
沈敘渾身一顫,忽又想到了什麼,滿懷希望地看向妙方大師。
都邑城中的老百姓們說起齊七姑娘,都會情不自禁地搖搖頭,嘴裡嘆一聲“命薄如紙”。誰也不會想到沈先生和齊七姑娘成親當日會紅事變白事,這個結果着實令人唏噓。
齊七姑娘去世後,沈先生辭去國學先生一職,不知所蹤。
這廂齊七姑娘頭七未過,又傳出了柔瀾公主溺水死亡的消息,這事傳了出來,在百姓的議論聲中起了一小朵浪花,又歸於沉寂。市井百姓總有太多的柴米油鹽煩惱,別人的事僅供飯後談資,百姓們的日子該過還是得過。幾年過後,說起齊七姑娘,大家印象中只剩下“命薄”二字了。
晉國的芙蓉鎮是個熱鬧的小鎮,這裡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百姓淳樸。
說起禮謙學堂的教書先生,城南麗水坊荷溪里弄的街坊們紛紛豎起大拇指。教書先生姓沈,五年前搬到荷溪里弄來,他溫文爾雅,爲人和氣,學問又好,自他接手禮謙學堂這幾年,學堂出了不少國之棟樑。
沈先生是鎮上當之無愧的名人,奪走了鎮上許多未婚少女的芳心。平日裡進出只見他一個人,大家都以爲他尚未婚配,鎮上多少媒婆踏爛了他家的門檻,結果全部都被他拒絕了,他說他自己是有娘子之人。
街坊們俱是不信,皆以爲他這話只是託詞,卻不想他真是有個娘子,只不過他的娘子生病了,一直昏迷不醒。
街坊們得知這件事,紛紛感嘆,說他重情重義。
沈敘拿着一方溼帕替牀上昏睡的女子擦臉擦手,柔聲地說着學堂上的趣事,“我讓他背書,他竟給我耍賴,爬上了書桌不肯下來……”說完他看向她,她緊閉雙眼,看上去毫無反應。他抿了抿脣,眼眸裡一片黯然,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撩開她臉頰的髮絲,握住她另一隻手替她擦拭。
忽然,沈敘察覺手心的那隻手的手指動了動,他渾身一震,“阿姜……”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那女子彷彿聽到了他的呼喚,慢慢睜開了眼睛。
“阿姜,你醒了?你醒了!”沈敘狂喜,一下子竟語無倫次了。
齊姜睜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沈敘的樣子,她露出笑來,說話間透出了虛弱,她嘆息,“天天聽着你在我耳邊嘰嘰呱呱,我想不醒都難了……”
沈敘將她擁入懷,笑了,“你逃不掉了,這一輩子都得聽我嘰嘰呱呱。”
齊姜的下巴擱在沈敘的肩上,他瘦了,肩膀的骨頭硌着她生痛,霧氣涌上了她的眼,她低低地應了聲,“好。”
時間飛逝,桃紅又是一年春。
春日燦爛的陽光下,一個小男孩在廊上奔走,他大概三四歲的年紀,臉蛋胖乎乎的,小手小腳都是肉團團的,他走路還不是很穩,跑得快一些看上去都好像要跌倒一般。他身後的侍女在喊,“小公子,別跑那麼快。”
“我要送香香的花兒給孃親和妹妹。”
“好,可是您不能跑那麼快。”
“不跑快一些,花要謝啦……”小男孩笑嘻嘻地邊回頭邊跑,腳下一絆,胖乎乎的身子向前撲去。在他跌倒前,一名男子伸手扶住了他。見到男子,小男孩笑得眼睛都眯起來,“爹爹……”糯糯的童音將人的心都軟化了。
沈敘溫柔地笑了笑,彎身把小男孩抱起來。小男孩舉起手上的花朵,“爹爹,這花花是送給孃親和妹妹的。”
沈敘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讚道:“懿兒真乖。”
不遠的屋子裡響起了嬰兒的哭聲,以及女子輕柔的說話聲。沈敘笑了笑,心頭涌上一股熱流,如春風般和暖。他想起了他曾經的家,一如這般溫馨美好,他低頭看了看兒子的笑臉,忽而驚覺,自己見證了生命的延續。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