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汾嚇得失聲尖叫, 齊姜眼明手快地將她扯入車廂內,機敏的車伕一看情況不對,立刻駕着馬車退避一側。黑衣殺手們堵住了去路, 他來不及駕車離去, 只能避其鋒芒。這十來個黑衣殺手們訓練有素, 目標明確, 他們動作迅猛地攻取囚車。
侍衛們的動作也不慢, 他們將囚車圍得密不透風,阻止黑衣人們劫走犯人。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打鬥,互有損傷。張營得到消息, 忙派出莊中的護院前來相助,有了護院們的相助, 侍衛這一方佔了優勢, 黑衣人漸漸不支, 豈料這時情況突變,竟又有一批黑衣人涌出。
新來的這批黑衣人跟先前那批有着天淵之別, 他們全部手持大刀,見人就殺。手起刀落間,命中要門,中刀者很快就氣絕身亡了。他們的目標也是無殺,眼見無殺就要被他們劫走了, 齊姜看着十分焦急。
不能讓無殺逃脫了!
齊姜心中全是這個念頭。上世沈敘死在無殺手中已經成爲她心中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她無法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反正她手上無論如何都會染上鮮血, 那麼就讓她提早染上這鮮血吧。
齊姜放下車簾, 轉身打開車上的箱子翻找着, 小汾正緊張地觀看着外面的情況,見狀便問:“姑娘, 您要找什麼?”
齊姜不語,埋頭翻找,終於讓她找到了一把弓箭。這把弓箭是她早些年練射箭的時候用的,她一直放在馬車上,如今終於派上用場了。
見齊姜提着弓箭準備下馬車,小汾忙拉住她的手,驚恐地道:“姑娘,你想幹什麼!”
齊姜掙開小汾的手,“你待在馬車裡,不準出來。”
“姑娘,不要!”小汾緊緊拉着齊姜的手,瞪大的眼睛裡全是驚恐。
“回去!”齊姜冷喝,“你現在不聽我的話,以後都不用聽了!”
許是小汾從未見過齊姜如此嚴厲的樣子,聽了她這訓斥的話,一下子呆呆地沒了動作。齊姜藉此甩開小汾的手,下了馬車。馬伕早就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拉車的駿馬正低頭吃着路邊的野草。
齊姜去到馬車尾部,人躲在馬車後,她運起弓箭,瞄準目標,長箭射.出,箭矢射中了無殺了,可惜只射中他的手臂。齊姜定了定神,再次運弓瞄準,一支箭又射了出去。這時,解救無殺的黑衣人終於發現了冷箭是從何處射.出,一名黑衣人提着刀向着齊姜的方向奔了過來。
齊姜咬咬牙,拉起弓朝着那黑衣人射.去,射.出的弓箭被黑衣人揮手砍斷。黑衣人揮刀的動作氣勢洶洶,齊姜見情況不對,轉身往世子殿下的馬車跑去,世子殿下那邊侍衛最多,最爲安全。黑衣人追了過來,齊姜在奔跑過程中都能聽到背後揮刀的嚯嚯聲,難道她就要這樣死去?
不,她還不想死……
齊姜緊咬牙關,拼盡力氣往前衝,眼見離世子的馬車越來越近了,她腳下被一絆,跌倒在地。眼見黑衣人手上的大刀就要朝她揮落,齊姜瞪大眼睛看着那把大刀,卻突然見黑衣人定住動作,大刀遲遲沒有揮下。齊姜這才見到一把長劍從黑衣人胸口刺出,黑衣人身子向前倒了下來,雙目圓瞪,死不瞑目。
見到那張英氣的臉龐,齊姜鬆了一口氣,原來救她的人是陸罡。
陸罡拉起齊姜,這時齊姜見到有黑衣人往她的馬車走去,心下一急,“我的侍女……”
陸罡大喝一聲,拉住想往那邊走的齊姜,“你想死?走!”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揮劍應敵,硬是給他殺出了一條血路。
陸罡將齊姜送到世子殿下處後,又拿着劍前去應敵。世子殿下見到齊姜,幾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他將她推上車,道:“躲在車裡,不要出來。”
世子的侍衛們個個武功高強,時間一長,突襲的黑衣殺手們在他們手上根本討不了好,黑衣殺手們見情況不對,放棄瞭解救無殺的計劃,反而朝着世子殿下這邊奔來。
“小心!”齊姜高呼,在她喊出聲的同時,她的人已從車上跳下,她伸手推開了世子殿下,令世子殿下避過了致命的一擊。同時,一名侍衛衝上來揮劍殺死了偷襲的黑衣殺手,卻不想被另一名黑衣殺手砍掉了頭顱。那名黑衣殺手襲擊得手,隨手一刀揮向離他最近的齊姜。
齊姜看着那帶血的刀向她砍來,可是預期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到來。齊姜覺得自己喪失了反應能力,她愣愣地看着撲在自己身上的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身上猩紅的熱血噴了她一臉,他的眼裡倒映出她的樣子。從他的眼眸裡,她見到了自己毫不掩飾的驚痛表情。
世子殿下眼眸裡流露出跟他清冷性情截然不同的洶涌澎湃的情緒,那種激烈的情緒鋪天蓋地,足以將齊姜淹沒。
“殿下!”世子的長隨永安驚痛嘶啞的聲音響徹整個天際。
齊姜整個腦海都是世子殿下鮮血淋漓的模樣,她的耳朵忽地一靜,一下子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這時,黑衣殺手的刀向她的頭顱砍來……
此時此刻,沈敘正在靈信寺。
沈敘下山是要去找張顏之,待他去到城南,卻聽到張顏之離開魏國的消息。
張顏之的藥童說:“聽說南國那邊新改良了一批麻藥,公子聽到消息就跑去南國了。”
沈敘離開了城南,不知怎的,齊姜所說的死而復生的事在他腦中盤旋不去,他轉頭就去了城西的靈信寺,求見靈信寺的主持妙方大師。
沈敘雖說不信齊姜死而復生之事,但是他爲了這事專門去尋妙方大師,何嘗不是產生妥協心理的一個表現?皆因他這行爲與他不信鬼神全然相悖。
妙方大師正在誦經,從小沙彌口中得知沈敘求見,他念了一聲佛偈,低嘆了一聲,“該來的終是躲不過。”
踏入淨室,映入妙方大師眼中的是沈敘正捧着一個茶杯,在低頭凝思,“軼正來找老衲下棋?”
沈敘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我是來找大師解惑。”
妙方大師笑了笑,圓盤似的臉擠成了一團,“阿彌陀佛,老衲願聽其詳。”
沈敘靜靜地看着妙方大師,一時之間竟覺得難以啓齒。
妙方大師是沈敘祖父的好友,沈敘家破人亡之後妙方大師曾雪中送炭,在沈敘心中,妙方大師就如長輩一樣。迎着妙方大師慈愛的目光,沈敘鬼使神差地問道:“大師身在佛門,不知如何看待佛教中的輪迴之說?”
沈敘這話嚴格來說有大不敬的嫌疑,妙方大師知道沈敘不信鬼神,聞言也只是笑笑,“信與不信其實只在一念之間。”
沈敘垂眸想了一會兒,又問:“不知佛門中對於死而復生之說有何見解?”
“阿彌陀佛,軼正又如何看待死而復生這一事?”
沈敘抿抿脣,道:“人死如燈滅,何來三世因果,又何來死而復生?”
妙方大師呵呵一笑,“佛說四有。生有、本有、死有,中有。輪迴即爲生死,亦作轉死爲生,沒有死又何來生?死而復生也是輪迴的一種。”
“按大師所說,死而復生之說在佛家看來只是一種生命轉換形式?”沈敘看着妙方大師,目光灼灼,“若是一個人堅信自己死而復生,這又是何故?”
妙方大師雙手合十,“在老衲看來,死而復生者皆因在這世間有未盡之事,且又得逢機緣,纔有死而復生之機,這份機緣於千百萬人當中怕且只得其一而已。”妙方大師說到這裡的時候,神情肅穆,如莊嚴寶相,讓人不敢褻瀆。
沈敘沉默了一會,道:“大師可知齊府的齊七姑娘?”
聞言,妙方大師嘆了一口氣,“知道。”他念了一會兒佛偈,才話音一轉,“你可記得三年前你初到魏國,老衲曾要求你離去,此生永不踏入魏國一事?”
“記得。”沈敘應道。他記性好,妙方大師那時說過的話他現在還記得,“大師那時說,魏國有我的劫,若是我留在魏國,恐有性命之憂。”
“你又爲何不聽老衲的勸?”
沈敘皺了皺眉,想到自己待在魏國的原因,這當中有許多的曲折,且人爲難以輕易更改。他心中想了許多,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最根本的那個原因,“我不信鬼神之說。”
妙方大師笑了笑,“阿彌陀佛,這就是所謂的命中註定了。”
沈敘聽出了妙方大師的言外之意,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妙方大師又唸了一句佛偈,“你可知爲何老衲在上元節前遣你離開魏國?”
沈敘想到的是齊姜口中所說的事——上一世她和他是在上元節相遇的。他眼眸中全是震驚,“難道……”
妙方大師搖了搖頭,嘆息道:“老衲參不透,於是行了一步臭棋。縱使你和齊施主錯失了上元節相遇的機會,你最後不也認識了她?這就是所謂的命中註定了。老衲這才知道,上天註定你會認識她,註定你會遇到這個劫。”
沈敘的表情艱澀莫名,“爲何說她是我的劫?”
“不是‘她是你的劫’,是‘你是她的劫’。”妙方大師搖頭輕嘆,“十幾年前,齊夫人曾拿過齊施主的生辰八字給老衲推算。老衲算出齊施主這一世命運多舛,體弱多病,婚姻難順,壽命不深。若想化解,當以命貴者爲夫,且只能作妾,這才能鎮得住她多變的命數,若不然,壽命難長……”在聽到沈敘殿前求娶齊姜的事後,妙方大師算了算沈敘和齊姜這兩個人的命盤,才知道了緣由,“你可知這世上能鎮得住她此命格的人是誰?”妙方大師嘆息一聲,“是魏國世子姬叡。按命理來說,他纔是最適合她的命定之人。”
沈敘靜靜地聽着,低垂的眼簾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緒。良久,他才輕聲道:“我不信。”說這話時,他的聲音嘶啞難聽,沒有了他一直引以爲傲的動人聲線。
妙方大師輕嘆一聲,道:“若是你信得過老衲,就把齊施主說過的話複述一遍吧。”
沈敘壓下心中洶涌的思緒,低聲將齊姜死而復生的事複述了一遍。由於齊姜嫁給世子殿下的那一世,沈敘並沒出現在她的世界中,所以她並未告知沈敘她死而復生了不止一次。
“阿彌陀佛,按齊施主的命盤所示,她不止死而復生了一次。”妙方大師看向沈敘,“你雖不太相信死而復生之說,但你們二人的命盤老衲都有推算過,不怕泄露天機地說一句,你們二人羈絆甚深,但是,這不是什麼好事。”妙方大師慢慢地道。
沈敘和齊姜的羈絆,其實一直都在。
在齊姜的第一世中,沈敘和齊姜二人甚至沒有見過面,齊姜那時順着命運的軌跡,嫁給了世子殿下。爾後,沈敘在一次宴會上得到了一方齊姜所刻的印章,他在言談間對刻這枚印章的人十分讚賞,對印章更是愛不釋手,事後他更是多方打聽刻這枚印章的究竟是何人。
柔瀾當時也在宴會上,她知道得沈敘讚不絕口的人是齊姜。柔瀾之所以會狠心將齊姜推落水,是出於女人的妒忌,箇中原因是因爲柔瀾喜歡沈敘,而沈敘卻稱讚齊姜了。
任是局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到,只是沈敘一次無意的稱讚便成爲了齊姜的催命符。命運在這裡給這兩個人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重活一遍的齊姜與沈敘在上元節燈會上相遇,繼後相愛,這又改了齊姜原要嫁給世子殿下的命運,更改命運的結果是兩人先後死去。
“若你執意要搶原屬別人的福緣,你會死於非命。這纔是你的劫。”妙方大師低嘆,“阿彌陀佛。”在齊姜的第二世,沈敘死於非命,就是因爲他搶了原屬世子殿下的福緣。
沈敘直直地看着妙方大師,往日裡深邃的眸子也黯淡了不少。他本是面無表情,突然卻笑出聲來,“大師的意思是要我放棄?”
“如果你執意要跟她一起,你們未來的日子會過得無比艱辛。既知前路難行,何不原路返回?”
沈敘笑了笑,“若不是大師和師父出手相救,我早就在十七年前就隨家人一同死去。活到現在,我已是賺了。我手上人命無數,雙手沾滿了血腥,早該遭受天譴,上天便是要我現在死去,我也絕無二話。”他頓了頓,又道:“我是命硬之人,不怕與上天對抗。”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淡然,“我早視她爲我妻子,此生此世,不離不棄。縱然前路險阻,即使前方佈滿荊棘,我也會與她在一起。”
“若她與你在一起,等待她的是死亡,你也不在乎?”
“我自會去問她,若是她怕了,我就此放手。若是她不怕,我也不怕。”沈敘又是一笑,“若是我們就此死去也好,縱使永世不能在一起,我生生世世也都會與她糾纏不休……”
妙方大師看着沈敘遠去的背影,低嘆,“命數,命數,命數之道,又謂之變數。變數,講的就是‘變’字,或許當中有變化也未所知。怕只怕……”妙方大師面容肅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