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致本想去書房, 轉瞬想到他的書房不燒地龍,就算是這麼冷的天氣都只燒幾個火盆,在這樣的房間待久了她鐵定生病。於是, 他中途轉了方向, 去了他的院子。
屋子的地龍燒得很旺, 進了屋裡, 立刻有侍女上前幫齊姜脫下斗篷, 又有侍女送上薑湯。待在暖烘烘的屋子裡,又喝了一碗薑湯,齊姜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齊致看着齊姜凍得發紫的嘴脣恢復了嫣紅, 纔開口問道:“你刻意接近安冉想做什麼?”
齊姜擡眸看向齊致,“你以沈敘的事爲由誆我過來, 就是想問這個?”
齊致被齊姜的質問語氣給氣笑了, “原來你還記得有沈敘這個人呀?”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雖然輕描淡寫, 但話中隱含的意思傻子都能聽得出來。
齊姜心頭上的那團火“噌”的一下飆了出來,她的胸口激烈起伏着, 回想起前段日子裡遭受的委屈,心中有種今天要全部發泄出來的欲/望。可一轉眼對上兄長那對銳利的眼睛,齊姜心中想的是“絕不能讓他奸計得逞”,她將心中的怒火強壓下去,“我什麼都記得, 也記得有人以死來威脅……”她心中的那股怒氣還在, 想起他那天說的話, 她越說就越委屈, 淚珠盈在眼眶, 欲掉未掉。
齊姜這情態讓齊致想起了她五六歲時候的事。
那時的她想養一隻小兔子,可是她身體不好, 不能接觸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得知不能養小動物,當時她也是這副模樣——瞪着大眼睛,要哭不哭,一臉倔強地看着他。
他知道她在用倔強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委屈,他硬下心腸拒絕了。“阿兄最壞了,以後都不理你了!”她哭着說完這話後就不理他了。
事後他用木頭刻了一隻兔子給她,她立刻破涕爲笑,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後面“阿兄”前,“阿兄”後地叫喚。
想起往事,齊致蹙起眉頭鬆了下來,他道:“我叫你過來不是聽你逞口舌之快。不管你對安冉抱有什麼心思,以後離他遠一點。”
如今長大了,很多事情不是一隻木雕兔子便能解決的了。
“阿兄不應該跟我說這話,真要安冉離我遠些,當初阿兄就不應該叫他住在我們家。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都是阿兄的錯。”
齊致不禁冷笑,“我還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會強詞奪理,沈敘可真是位好先生!我不管他跟你說過什麼,他們之間的事你不許摻和。若教我發現了,別怪我心狠手辣!”
齊姜猛地站起來,冷冷道:“阿兄一直心狠手辣,不必一直強調!”她披上斗篷,大步離去。
齊致看着齊姜遠去的背影,臉色鐵青,眸色暗沉。
這兩兄妹再次不歡而散。
隨着年關將近,天氣越發寒冷了。到了篆刻名師會這天,天空下起了大雪。
小桃將一件紫貂皮裘衣披在齊姜身上,猶豫地道:“天氣這麼寒冷,姑娘還是不要外出了吧?”
齊姜拉緊了裘衣,接過了小汾遞過來的手爐。其實篆刻名師會她可去可不去,但是她之前爲了麻痹安冉,表現出對這個篆刻會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如今騎虎難下,不去不行了。
馬車行駛在雪地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篆刻名師會在城郊的一處莊園舉行,雖說下雪天寸步難行,但是城中有不少人慕名前往參加這次的名師會,一路上能見到許多駛往城郊的馬車。
齊府的馬車到達莊園的時候,風雪剛好停歇。
齊姜由小汾攙扶着下了馬車,只見前頭馬車的人也下來了。
安冉捧着個手爐走了過來,笑着問:“冷嗎?”
齊姜搖頭,“不冷。”說話的時候,呵氣如霜。
安冉見才一會兒的功夫她的鼻子就凍得通紅了,想到她說不冷時的神情,不由失笑,“我們趕緊進去吧。”
齊姜和安冉一前一後踏入了宴廳,女的嬌俏美麗,男的高挑清秀,如金童玉女一般,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齊姜對周圍環境氛圍的變化十分敏感,自從她和安冉出現,她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冷凝。美目四顧,待見到沈敘的身影時,齊姜一陣慌亂,心中一時既緊張又心虛。
他面帶微笑,可是笑意不達眼底,觸及他的目光,她慌亂地避了開去,竟是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他也喜歡篆刻,出現在這裡理所當然。
齊姜之所以敢隨安冉過來,只因沈敘說過參加這樣的宴會很沒意思。不過,這是他上一世說過的話了。她原以爲他會跟上一世一樣,對這樣的宴會不感興趣,沒想到他和她會在這裡撞了個正着。
安冉也見到沈敘了,他下意識地看向齊姜,見她的視線並沒有落在沈敘身上,不知怎的鬆了一口氣。安冉側過身,遮住了齊姜的身子,以此擋住沈敘的視線,“這裡有許多知名大師,不若我介紹你認識?”
齊姜往沈敘的方向看去,只可惜被安冉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到。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醋罈子,他曾多次言明不許她接近安冉,她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實則陽奉陰違。這次被他捉個正着,如今他怕且是醋海滔天了。
齊姜心裡想着事,臉上神色不變,應道:“好啊。”
沈敘如今的心情確是很微妙。
他知道她會參加這次的篆刻名師會,他早早地到了這裡,只爲了早點見到她。安冉借住齊府,對於他們會一同前來的事實,他早有心理準備,只是想不到他們會有說有笑地進來。
見到那刺眼的一幕,他心中的醋罈子一下子就打翻了,又酸又澀。就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爲她找好了藉口——她作爲主人定是不好意思太過冷淡客人。豈料她在見到他的時候,竟慌里慌張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這是心虛的表現。
沈敘的心驀地一沉。
看他們兩人相處的細節,若不是平日時常有接觸,又怎麼如此自然?不過短短半個月時間,安冉就找到了下手的機會?
沈敘抿了抿脣,心中既酸澀又擔憂,湛然若神的眼眸黯淡了不少。
齊姜心神不寧,連容辛和陸映月來到了宴廳也沒有留意。這次篆刻名師會大師雲集,吸引了都邑城中許多權貴到場,隨着世子殿下到場,宴會掀起了高.潮。
篆刻名師會的發起者是篆刻界的一名大師,名叫張營。張營年若五十,兩鬢早已斑白,可他滿臉紅光,不顯老態,說話的時候更是中氣十足。張營身邊時刻跟着一名老僕。老僕年紀看上去很大,滿臉皺紋,還佝僂着背。儘管他佝僂着背,但他看上去卻不顯矮小,從中可以猜出這名老僕年輕時必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張營和老僕這樣的組合走入會場,不得不說很引人矚目。
張營拱手行禮,笑着道:“多得各位捧場,篆刻名師會才得以順利舉行。”他大手一揮,隱在兩側的婢女們魚貫而出,她們手上均捧着一隻紅漆匣子。
“現在歡迎大家欣賞大師們的傑作!”
婢女們排成一排,紛紛將手中的紅漆匣子打開。
每隻匣子裡都有一隻篆刻成品。大會秉行自願原則,每位篆刻家自願上交一件作品,供與會者欣賞。
雖說大會沒有明文規定要對上交的作品進行評比,但其實在展示的過程中,能得到絕大多數人欣賞的作品,便是當屆大會最出色的作品。可能會有寂寂無聞者因此名聲大噪,因而,交上作品的多是青年篆刻家,他們大多想借此機會揚名。
在一排紅漆匣子中,齊姜看到了自己的作品。
她雕的是一隻喜鵲登梅。一梅花枝椏上站立着一隻小喜鵲,梅花極有風骨,小喜鵲靈活靈現,憨態可掬。安冉的作品是一隻饕餮。安冉的作品刻工精細,得到了在場不少人的讚賞。
不過,他們對安冉的讚賞在見到其中一隻匣子的石雕後,打了折扣。
石雕巴掌大小,不過巴掌大小的石頭卻雕刻了六個形態各異的美人。美人頭髮服飾皆所不同。只有仔細觀看了美人的容貌,才能辨認出這六個形態各異的美人實則是同一個人。
這件既精緻又特別的石雕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衆人的視線落在美人石雕上,不過須臾,他們的視線就轉到了齊姜身上,目光意味不明。
齊姜認真地端看了石雕,臉蛋驀地紅了。
原來這方青田石上所雕刻的美人的容貌跟她一模一樣。其上是六個有着不同表情的“她”,有她歪頭微笑的模樣、低頭沉思的模樣,捧着書看時安靜的模樣……每一個她都惟肖惟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平時的表情是這麼的生動。
不難看出,這是沈敘所雕刻的。他將作畫的技法融合到篆刻上,行筆大膽,刀法細膩。
齊姜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既有些欣喜又有點羞愧。她思緒紛亂,不知怎的想起了上一世他當衆說的話,“能娶得齊七姑娘是沈某的榮幸,沈某此生絕不納妾,只願與齊七姑娘白首偕老。”他表達愛意的方式總是那麼的直截了當。
齊姜低低嘆息,眼眶微熱,她四下張望,卻發現在宴廳裡找不着沈敘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