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尤子君這話一出口,尤閔壕心裡就亮堂了:長房長孫是要維護自個兒的媳婦呢!他暗暗又對秦漫多了幾分重視,想不到這長房長孫媳婦剛進門一月餘,便讓長房長孫罔顧族規替她說話。.
想那前三房長房孫媳婦過門,個個都是捱了罰的。這規矩原本也不過是要讓她們記住教訓,免得將來隨心所欲做了些丟人的事兒。畢竟一入祠堂人盡皆知,尤氏一族的聲望也有所損毀。
既然長房長孫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堅持,便敷衍了幾句在一旁等着新婦祭告完畢。只是就這麼讓新婦逃過了舊規矩,尤閔壕心底裡邊兒多少有些不舒服,臉色便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他再一回頭,瞧見自家女兒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卻只能在心底嘆氣了。
秦漫這邊兒,卻是祭告的無比認真,她甚至將自己小時候惡作劇的一些事情也都一一坦誠了出來。許久之後,她覺得該交代的都交代清了,才睜開了眼睛朝着前方又拜了三拜,方將手中的香遞與尤閔壕,等待他幫她給祖宗上香。
平日裡,婦女兒童是不可隨意進祠堂的。即便是此刻上香,也不能由女人去,否則便是對祖宗的不敬。
秦漫手中的燃香,已換過幾次了。祭告期間香火不能斷,秦漫祭告的時間又長,便有宗祠裡的當家頭時時的從她手中取過快要燃盡的香,再換以新燃的。如此反覆,也不知換了多少了,只見秦漫雙手均落了許多香灰,怕是燙了她的。可即便是燙了,也不得動彈半分,秦漫自然知道尤閔壕正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呢,所以也是小心了又小心的。
尤閔壕恭敬的將香插進香座,也跪拜了下去,說了一些孝順的話,方纔站起從當家頭裡雙手捧過了一個黑木匣子,又來到秦漫面前。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漫道:“你既身爲長房長孫媳婦,這保管族譜便是你往後最重要的任務。族譜是我們尤氏一族的聖物,但凡族譜上有名有姓的人,方纔算是我尤氏子孫。”
秦漫仔細的聽着,察覺到他後邊一句似有針對她之意,便在心中暗笑:尤閔壕怕是也譏笑不了她多久的。老太太已然說明,兩年後便有修譜大典,屆時她自然能入族譜冊子中去。原本尤子君說修譜大典三十年一次,她還以爲自己等不到了,現在才知還是有機會的。
“這裡邊還有些規矩,我細細講與你聽,你聽好。”尤閔壕見她神色間均是恭敬,心下才算是勉強轉回了些高興。
秦漫點了點頭,便跪伏在尤閔壕面前聽他細數要點。凡是尤閔壕交待的事情,她是更加多出幾個心眼,那一連串的事情,跟尤閔壕是脫不了干係的。
這一番規矩說下來,卻是讓秦漫一個頭成了兩個大。原來這族譜的保管,並不是那般容易的。
得像供奉神靈一樣將族譜供奉在香案上,早晚須各自上香;每日也要翻閱一番,檢查是否有人私自翻閱過族譜;陰天得檢查族譜是否潮了,若潮了,便要選個晴天守着族譜將其一頁頁翻開曬乾;而每月初一,各房掌管族譜的人便會在公堂聚集起來,讓族長檢查各自保管的族譜是否有損。
最重要的,就是不可使族譜被非保管之人瞧見內容。這是因爲許多大家族裡每逢修譜大典時,便有人買通修譜人私改族譜,使庶族搖身一變成爲士族。這原本也就是族譜被有心之人給瞧見,見了縫插了針罷了。但此等罪項最是嚴重,凡被揪出來,行賄的人被送官嚴處,那私改族譜的人不是被打個半死,便是被除籍。
秦漫自然也曉得除籍對於古代人來說有多嚴重,這意味着被除籍之人再也不可享受族裡的一切權益,死後也不可葬入族地。按照世人的說法,便是死後也要成個孤魂野鬼無所依了。
“規矩便是這些了,長孫媳婦接族譜罷。”尤閔壕說道。
秦漫便低着頭,舉起雙手待尤閔壕將黑木匣子放進她雙手裡。只不過此刻她心情頗有些沉重,在這尤家,女人們本就無所事事,誰曾想還會有這樣一副重活落在她的頭上。想必尤閔壕往後便會時時注意她這邊兒保管的族譜是否出了什麼岔子的。
尤閔壕手輕輕一鬆,原本以爲這黑木匣子的重量能讓小小的長孫媳婦承受不住而使之落地,卻未料事情並不如他所願。
秦漫早在尤閔壕從當家頭手裡接黑木匣子時便注意到了,縱使身爲男人的尤閔壕,雙手也似用了些力道,想必那裝有族譜的黑木匣子乃重物。所以她雖然是很自然的伸出雙手去奉那族譜匣,卻是暗暗使了全身氣力準備等尤閔壕鬆手。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匣子着實有些重,倘若她事先無心理準備,此時匣子早已落地,而尤閔壕也可以藉此機會責罰於她了。
秦漫慢慢的將黑木匣子移至眼際,擡頭衝尤閔壕微微一笑,彷彿是在對他說着感謝的話。
而尤閔壕卻是心中一震,這長孫媳婦早料到他的企圖了……一種被揭穿的羞惱使他憤而轉身,迅速冷靜後才面向族人道:“拜長者,院裡會餐,餉餕餘。”
族人們紛紛應了,輩分小的的便順從的去外邊院裡了,而輩分高的纔敢前去供桌上端了那些貢品出去。
秦漫依舊雙手捧着黑木匣子跪在家堂前,對身邊事是一點也不能去關注。今天是她正式入尤家的日子,按理說要一直跪着纔對。
陸陸續續地人都出去了,只剩那當家頭在打掃清理着。外邊又傳來了尤閔壕發號施令的聲音,秦漫不由得看着面前的那些牌位在心底暗語起來。
若尤氏祖先真的在天有靈,不知又有誰知道,原本她好端端的坐在廣告公司的辦公室,卻莫名其妙穿到這男尊女卑得夠可以的時代究竟是爲了什麼?
這時外邊開始吃吃喝喝了,秦漫不用回頭看也清楚,那是尤氏族人們開始餉餕餘了。所謂‘餉餕餘’,便是族人們在祭完祖宗後,將那些祭祖貢品給吃掉。原意也就是列祖列宗吃剩下的食物,分發給子孫們吃,便可以保佑子孫,澤被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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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尤子君走進了祠堂,便去秦漫身邊跪着了。他拜了三拜後,方纔與秦漫一齊靜靜的跪着。今天畢竟是他的新夫人祭告祖宗,他這個做丈夫的,原本也就是應該在餉餕餘完後,便與新夫人一齊跪拜祖宗的。
此時那當家頭也出去分食貢品了,於是祠堂裡便只剩下他們夫婦二人。按照規矩,他們要跪到第二日凌晨方可離去。
尤子君聽着周圍沒動靜,便悄聲道:“夫人接過匣子時,着實讓我擔心了一陣。”他自是瞧出族長的意圖了,只不過秦漫穩穩當當的將匣子接了過來,卻是讓他在意外之餘又鬆了口氣。
秦漫見他開口,也知道周圍是沒人的了,便轉頭衝他一笑。對於尤閔壕,她是萬分防備的。想來有些好笑,自古媳婦過門後遇到的最大障礙便是婆婆,也只有婆婆會萬般刁難媳婦。可她偏不,婆婆待她如賓客,看不出什麼刁難的意味,反倒是婆婆的父親,時時想着要罰她一罰。
秦漫看着尤子君掛着關心的臉,心思微有些恍惚:就不知那尤閔壕是爲了維護族長的威嚴,或是尤氏一族的規矩,還是另存心思的了……
尤子君也知道她聲啞無法開口,便也沉默了。不過族長那邊,定對夫人起了氣惱,只怕往後還有更多的刁難的。想到此,他又有幾分憂心。若是夫人落了什麼把柄在族長手中,他沒有理由便也是救不了夫人的。
他突地又想到一事,低聲道:“夫人明日起要給家裡挑水的事,不必擔心。夫人身體抱恙,明日我們回府後,我會向父親求情寬限幾日。”
尤子君不提這事,秦漫也是記在心裡的。水井在此地被看作是家族神聖的一部分,新婦祭告完祖宗後便要前往水井挑水供夫家吃水,意爲將神的恩賜灑向夫家,也是新婦向夫家表明自己一切以夫家利益爲重的誠意的方式。
秦漫自是沒有挑過水,但她已經做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準備,便是千苦萬難,她也不能讓那些存心想害她的人看了笑話。不過此時尤子君主動提起此事,又說會向尤老爺求情寬限她幾日等她身體康復,她心底還是驀地一暖。
“謝謝夫君厚愛。”秦漫盡了力氣,發出極難聽的聲音感謝於他,但她知道他因此而能瞭解她心中的感激。
尤子君確實笑了,真的也就轉過了頭不再言語。他能聽出秦漫這一聲謝謝是費了極大力氣的,雖然聽起來彷彿是以氣發出的悄然聲,但卻讓他感覺到她內心對他的防備鬆了一些。
或者,他還能過上六王爺那樣的生活的……尤子君眼底閃過一絲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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