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以來,袁沫心情極好。做爲大楚王國京兆尹(管轄首都的市長),他總算是暢快的體驗了一把權力的滋味。回想在滿清治下做官的歷程,那簡直是不堪回首。
不錯,滿清是很腐敗,做官可以發財。但做爲一種傳承千年的“超穩定體制”,註定是上頭統吃而下面受氣的格局。又秉承明朝的小農氣質,皇帝對官吏苛刻之極。造成的結果就是:你荒唐的胡來可以,理智的施政不行。非法貪剝可以,合法增收不行。守法,做清官,那是犯賤。枉法貪贓,那等於自己掘墓。倒不是說活埋的概率很高,相反中招的可能很小。但是非要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讓自己過得體面,同時奉送給朝廷、上司、同僚可隨時用來收拾自己的把柄,事實上是一件讓人相當窩火憋屈的事情。如果用後世心理學、博弈論等的原理去分析,很容易就能發現這樣的體制下,一邊吃肉、整人,一邊罵娘、拆牆是官吏們最自然不過的應對模式。在這樣的體制下,你可以什麼都有,唯一缺的就是清白和尊嚴。所以明白人去拆這種體制的臺,有時候可以做到一文不花,只消將一切都做得清清白白,堂而皇之,自然會有優秀分子出於一種強烈的逆反心理跳出來合作。後世辛亥革命,造反者力量之弱,組織之差簡直駭人聽聞,然而風潮之下,許多城市只消有人起來一呼,立刻莫名其妙的“光復”。滿清放縱官吏貪剝數百年,換來的就只有這點忠誠和穩定。
袁沫不是清官。城西的田莊產業並非祖上傳下,也非經商所得,其實就是十來年做官任上所得的銀子買來。但袁沫同樣不滿這樣的體制。後世有個洋人提出,人的需求是多層次的,弄錢改善生活只是低層次的需求,除此以外,還有諸如被尊重啦,被愛啦,自我實現啦之類烏七八糟的邪惡衝動。那種認爲只有活不下去纔會造反的觀念,其實很不靠譜。歷來熱情最足的造反者中,就有很多是活得不錯也要乾的。袁沫就是這樣一個活膩了想造反的無聊分子,滿清官吏中的斯文敗類。形式上看,他是莫名其妙遇上穿越客,被人用毒藥強逼着參與革命。事實上從內心深處來講,卻有一種得償所願的欣喜。尤其是在被任命爲京兆尹(潯州知府),痛快行使了十多天權力後,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要說起來,知府袁沫也曾做過。但滿清的體制下,每個職位都被上下四方的無聊規則卡的死死的。這些規則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讓你自作主張,痛快的行使權力,以免尾大不掉危及統治。至於會否帶來效率低下、政令不暢之類弊病,那可不是最高層優先考慮的東西。可造反者就不同,盧權給了他任命後,將他的幕僚清客全都交還,讓他自行組織班子,拿出章程來治理潯州。這些人是他費了不小精力收羅來的,原本想用來起團護莊,進而博取更高權力。哪知陰差陽錯,卻是全夥投了這個名爲大楚的造反集團。做爲最高首領親點的官員,宰相容古意相當買帳,諸事放手讓他施爲。猛將洪森此刻是西門守將,也暫時歸他節制。這樣一來,他手裡有文有武,令行禁止。而且一切章程全由自己制訂,報備大丞相府即可施行。這種感覺真是過癮。就算不給官俸,袁沫都有熱情無償打工。何況收入還算滿意。丞相府暫定的年俸是:兩萬兩白銀!這可不是小數。
這幾天袁沫正忙着處理丞相府交待的一筆西洋軍火交易。這筆軍火購買方面不成問題。只是數量過大,要運回潯州,就要跟前方的軍隊協調。或者直接佔領港口,用軍隊押運回來。或者通過中間商走私。鑑於前線進展很快,要是剛佈置好偷運,楚軍卻已佔領該地,弄成烏龍官司就不好了。因此袁沫匆匆趕來相府詢問。哪知容古意卻在開會,雖然展鳳樓還在辦公,但袁沫有些看不上這個秀才出身的“前同類”,寧可等等。
一等就是老半天。天色擦黑的時候,才見容古意出來,袁沫正要晉見,卻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楚王!
袁沫的眼睛頓時瞪圓,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主意。他忙搶上前去,就要跪倒行禮。盧權一把拉住,半開玩笑的說道:“你既敢跟我們一道造反,這膽氣也不算差,不會見人官大就腿軟吧?我與容相已議定禮節,以後在大楚,除在自家內或者是大朝會等場合外,一律廢除磕頭禮。高官、有封爵者見王也只行揖讓禮。京兆尹可是朝廷大員,膝蓋骨先給我學着硬起來。”
袁沫吃了一驚,隨即又大覺振奮。盧權這麼說,豈非表明自己已是大楚的頂級重臣?他忙借勢邀請道:“多日未得陛下教誨,臣下正感惶恐。此刻天色已晚,恐怕趕不及回西山離宮安歇。臣下在城內有一所宅子,想請大王駐蹕暫歇,順便聽取臣下的施政報告。”
一邊的容古意皺了下眉頭,但也沒提異議,只是說道:“宅內家人是否可靠?大王的安危可是第一位的。”
盧權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袁大人的宅子,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住一夜也好。”
此刻他的心情十分輕鬆,對這種臣下的獻媚樂得照單全收。這其中的關鍵,就是下午通過與容古意的一番秘密交流,兩人都認爲只要策略得當,大楚未必不能成功。關於策略方面,兩人也達成了一致,明確了各自的分工。因此他的心情大好。享受下屬的獻媚,原本就是居上位者的一種娛樂,他正要看袁沫究竟無恥到幾成功力,會不會把老婆、女兒什麼的交出來分享呢。
安全起見,一行也沒弄多大排場,乘着馬車悄然進了袁宅後門所在的小巷。這是容古意的安排。袁沫雖然不以爲然,但也只好照辦。
盧權一路反覆推算與容古意議定的策略,並沒注意馬車的路線。等下車進門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此處有點熟悉。但袁沫的熱情招呼令他應接不暇,也就沒進一步深究。說起來,除了放鬆,他正要交待袁沫一些事情。這個人的職位,他可不是隨便安排的。
袁府是一座不小的宅子,如今主人又做了半個月的潯州城主,侍候的人手、供應的器物當然絕不會短少。宴席很快開出,盧權放懷吃喝。酒過三巡,坐在下首的袁沫曖昧一笑道:“主上賜我高位重權,臣下無以爲報。西山的田莊家人雖已全數奉獻,仍不足酬謝主上恩德之萬一。臣下有一嫡女,雖已年過二八,但姿容尚可,琴棋書畫盡皆粗通,願獻與主上,以供後宮灑掃驅使。”
盧權暗笑道:“果然來了。”
他也不做虛飾,痛快的點頭道:“如此甚好。那就叫出來見見。如果合意,今晚就讓她侍寢。”
袁沫大喜,當即擊掌兩下,一個女子盈盈走入堂中,大方的屈膝萬福道:“小女子袁素秋,見過楚王陛下。”
等她擡起臉來,盧權忽然咦了一聲,剎那間微微一怔,許多畫面莫名的涌現,而且被一根無形的絲線下意識串了起來。
鬧市裡被天地會所殺的騎驢管事。與天地會秘巢暗通的豪宅。口吐迷煙迷倒自己的富家少女。言錦心主僕口裡欠下一個人情的“袁姐”……
“原來是你!”
兩人幾乎同時叫了出來。無生教、玉玲瓏、小紅、金華堂、霍青青……無數名詞激涌上腦際,差點被拋諸腦後的一條暗線突然間清晰無比的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