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陳玉成、李世賢、林紹彰、林啓容、古隆賢、譚體元、譚紹光……
徐簡高踞於寶座上,逐一從各人臉上看過去。這些都是他剛從天京調來的天國“第二梯隊”成員。年紀大的已經三十出頭,小的如陳玉成還不到二十。官職最高是林紹彰,總制。最低是李世賢、譚紹光,至今還是個小卒。但不論年紀大小、職位高低,這些人卻都是從廣西一路殺到天京,手頭實打實都是見過血的。所以一個個昂首挺胸,對着江寧侯的目光毫不避讓。而各人目光之中,含義各不相同。有的羨慕、有的敬畏,有的好奇,還有的,卻是不屑。
是的,不屑!要知道這些人幾乎都是“革命世家”子弟,大都是全家入教,從金田血戰過來。對於這個江寧侯,這些人幾乎全沒聽說。突然之間此人卻一步登天,甚至得以封侯建國,豔羨或許有之,要說佩服,那真無從談起!
徐簡就象看透了衆人的想法,淡然說道:“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對我不服氣,認爲我沒什麼功勞,憑什麼能夠做丞相,甚至封侯建國?”
陳玉成哼了一聲,似乎對此完全同意。徐簡神色不動,仍是不溫不火的說道:“本侯立下的功勞,東王和天王是最清楚的,跟你們這些小卒還說不着。但是現在有一個機會,讓你們可以跟本侯一比高下。要是你們做到好,本侯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
這番話一說,在場的無不聳動。衆人面面相覷一陣,林啓榮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道:“侯爺這話當真?”
徐簡皺眉道:“本侯什麼身份,哪有信口胡說之理?不過我有言在先,幾件任務全是艱難無比。這種任務,一般人是絕對做不了的。它不但需要奮鬥、犧牲,還需要智慧、忍耐。萬一沒成功,本侯絕不會提到你們的功勞。要是成功了,賞賜、升官、封爵一樣都少不了。功勞夠大的,一下子躍居本侯頭上也稀鬆平常。但同樣的,你們的功勞也不會明告天下。到時候,天國的後輩看你們,就象你們此刻看本侯,心中絕對不會服氣。唉,這樣的任務,簡直就是九死一生!依本侯看來,以你們的本事,你們的膽子,肯定是接不下來的。要不然,怎麼本侯年方二十就已做了侯爺、丞相,你們很多人卻還是一介小卒?”
一下子人羣就象炸了鍋。陳玉成當先跳了起來,吼道:“就算上刀山、下油鍋,小爺我也敢接!”
陳玉成今年不過十七,可是卻已經在戰場上血拼過幾回。攻武昌時,他是第一批登城的戰士,以戰功受職“兩司馬”。此後天國形勢大好,高層就不太捨得用童子軍做敢死隊,陳玉成上陣的機會急劇減少,直到如今,他纔是個管一百人的“卒長”,更可氣的,帶的是二線的輜重部隊,編制不滿不說,兵丁不是糟老頭就是小屁孩。帶着這種部隊,就算有機會上陣,又能立什麼功勞?十多歲的毛頭小子,正是最不惜命敢拼敢殺的年紀。眼看着徐簡也不過大了自己三歲,可彼此差距的鴻溝,幾乎已經用兩輩子都填不平了。聽說有機會樂上徐簡,心中已經是躍躍欲試。哪知又被江寧侯當面看輕,說他接不了這個活,陳玉成如何能夠服氣?
看着陳玉成暴跳如雷的樣子,徐簡心中暗笑。心道別的本事徐少不敢吹,論及對人心理的拿捏,這個世界能勝過我的恐怕真沒幾個!駕馭人的技巧,徐少該懂的全懂。當初手頭沒有資源,懂了也是白懂。如今嘛……哼哼,就算面對氣功好手、異能達人,本侯也未必不能一拼!
心中得意,但他的神色卻越發凝重。他直視着陳玉成,一字字說道:“此次的任務極爲重大,可謂關係天國生死存亡。成功了,天國必將一統天下,萬國來朝。要是弄砸了——”
他臉色轉厲,“必將是天國罪人!所以一接下任務,你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不成功,只能成仁!這張軍令狀,你敢不敢籤?”
他取過案上一份文書,拿在手上對着陳玉成揮了一揮。聽他將任務的性質說得如此重大,陳玉成反倒越發熱血沸騰。他想也不想,奔過去接下軍令狀,抓起毛筆就歪歪扭扭簽上了大名。隨即將手掌用墨汁塗黑,啪的一聲加蓋了一個掌印!
天國事業正象爐火般熾盛,誰人不想建大功、立偉業?何況這些人都年輕氣盛,誰也不想被人看輕。一見有人帶頭,李世賢、譚紹光立刻跟上,隨即林啓容、古隆賢等略作思考,也很快打定了主意。位置較高、心機較深的林紹璋比較遲疑,但是場上已形成風潮,他也不敢標新立異。而李秀成不知怎麼回事,直到最後一個才帶點勉強的蹭了過去。
徐簡一把將軍令狀按住,對李秀成道:“你可要想好了,立了軍令狀,這條命就等於賣給天國,再也後悔不得。要是顧惜性命、捨不得爲天國的事業獻身,你可以立刻退下。本侯保證對你日後的提拔任用絕無歧視!”
李秀成廣西農夫出身。家窮沒法讀書,合乎邏輯的加入了造反軍。跟一般的教徒不同,李秀成顯得非常文氣,打仗的勇猛程度有所遜色,管理後勤倒是一把好手。一直打到天京,他的表現不溫不火,純靠積累資歷升到師帥。名義上,一個師有兩千多人,但後勤部隊一般都不滿編,他手頭實際上還不到一千人,且全是老弱,幾乎沒有精壯。但他對前途自有主見,一路上搜集字書,又利用一切時機向軍中書手求教。這樣兩三年下來,他已識得不少字,對於簡單的文書已經粗通。還從軍中的讀書人那裡聽到不少“講古”故事。三十歲的人生經驗,先天的聰明加上後天勤學的一點積累,讓李秀成已經隱約形成一種超越同輩的質的飛越。所以聽到徐簡的蠱惑後,他的反應跟衆老粗很不相同,不是振奮,反覺心驚。可是場上的形勢,又讓他非常爲難。要是所有人都簽了軍令狀,只有他不籤,以後在軍中絕對會被歧視排斥,成爲恥辱的孤立分子!可要是隨便籤了,又等於無謂的將自己的性命賣給了江寧侯,這種虧吃得冤枉!
李秀成人很聰明,可惜並無急智,一下子想不出應變的好法子。所以他只能儘量拖延。實在拖不下去了,他也想看清軍令狀上的條款,要是能接受就硬着頭皮籤。實在不成……就先向侯爺問個明白……然後——再說!無論如何,不能學陳玉成這種文盲少年,衝動起來就在別人擬的合同上胡亂簽名!
可哪知徐侯爺博弈的段位甚高,高到根本不給李秀成一點頑抗的機會。一見李秀成表現異樣,他立刻將文書按住,然後,看似寬宏的說了兩條:一,李秀成完全有不爲天國拼命的自由。二,即使他享有了這種自由,也不影響他在天國的前途!
李秀成立時駭出一身冷汗。對那些老粗同僚而言,這兩句似乎只是侯爺在表寬宏,給他退路。然而他卻知道,這已經是一種嚴厲警告!若是天真到信以爲然,自己必將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甚至就算徐侯倒臺,他在天國的前途都絕對不會有絲毫的改善。“不肯爲天國犧牲”,這是何等嚴重的定性?“不歧視”的額外強調,正是必將打入另冊的特別說明!
剎那間李秀成滿頭大汗,重壓之下,他再不敢遲疑,伸手取過筆來,看也不看,刷刷幾下就簽上了“李秀成”三個端正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