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丞相府秘書?有文件呈交?”
湖心島內,楊秀清一臉訝然。沉吟片刻,最終他決定見上一見。他展動身形飛躍出島,瞬間便出了湖岸密林和兩道城垣。出牆後他放慢腳步,以正常的速度來到王府正殿。不一會兒,一個美豔的相府女官款步走入。楊秀清一眼就認出,此女正是他御筆親點的新科女探花朱慧仙。他心中驚訝更甚。接過宮女轉呈的文書,楊秀清還沒打開,朱慧仙已經下跪道:“東王恕罪。下臣此來,其實是爲向東王進諫,求東王停止選秀入宮,並不再殺害宮中女侍!”
“好大膽!”楊秀清怒氣勃發,一張黑臉上殺氣急閃。在他有如利劍的眼神逼視下,朱慧仙毫不退讓,仰頭道:“如今天下未定,君王便大選秀女,這已經是一大失德。臣更聽聞東王小不如意便將宮女處以極刑,一週以來所殺女侍已過十人。如此行徑駭人聽聞。臣願東王節女色,懷仁心,體念上天好生之德,勿因小忿而行誅殺!”
楊秀清森然笑道:“本王要是不聽呢?”
一縷血色從朱慧仙額頭生出,隨即她的整張俏臉通紅。她豁然起身,兇狠的瞪着楊秀清道:“孟子所謂: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君王若不聽勸諫,堅持桀紂之行,臣下也只能以武力相諫,誅一夫而安天下!”
“好大口氣!”楊秀清以一種蔑視螻蟻的眼神看着此女,冷冷道,“你小小女子,簡直不知天高地厚。本王已修成神格,臣民對我而言,不過象螻蟻之與人類。你聽誰說,人類踩死了幾隻螞蟻,就是‘失德’、‘不仁’?”
無形的威壓將朱慧仙逼得氣都透不過來。楊秀清的雙目更是灼然如電,對視之下朱慧仙的眼睛象被烈日炙烤,有一種針刺的劇痛。但她倔強的圓睜雙目,絲毫不肯退讓。楊秀清惱怒之餘,心中不免生起一絲驚訝。如此女子,他還是初次見識!
兩人遙隔數丈對視良久。空中隱隱似有電芒閃爍。突然之間,一縷血線從朱慧仙的眼中淌出,嗒嗒滴落於地。朱慧仙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楊秀清獰聲道:“不知死活的賤人!本王就是世間的神,敢直視本王,瞎眼還是輕的。敢忤逆本王,本王翻掌就讓你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朱慧仙卻仍挺立如槍,正色道:“我一介弱女子,本沒指望能赤手除奸。只是要護持道義,讓天下強徒暴君知道什麼叫‘不德者,天下棄之’!若不施仁義,則天下皆爲敵國,卑賤弱小如我等女子也與你不共戴天!”
“很好,本王就讓你求仁得仁!”楊秀清輕輕揮手,磅礴巨力如萬噸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朱慧仙口鼻溢血,耳中轟鳴,眼前電花四射,瞬息之間知覺便沉入無底的深淵。
冬日的朝陽暖暖的照着。徐簡邁步走入傳教司“山川地理勘測局”的辦公室內。局長助理、天國女狀元傅善祥飛快的迎了上來。
徐簡坐到局長辦公桌前,饒有興致的看着這個南國才女。前世的時候他看過不少關於此女的野史。此女最炫目的頭銜當然是“太平天國女狀元”了。但徐簡更感興趣的,卻是她的“政治屬性”。
據一些不太可靠的傳說,此女不但有才,而且非常放得開。楊秀清掌權的時候,她積極獻身投靠,並與老資格的天國女革命家楊雲嬌(此女是洪楊等人的結義妹妹,位列老七,排在翼王石達開之後,與洪秀全十分親近,所以後世訛稱其爲“洪宣嬌”,以爲她是洪秀全的親妹妹)爭風吃醋。還曾寫詩譏諷。結果楊雲嬌惱怒之下,抓住她吸食鴉片的過失,逼楊秀清將她下獄。此女倒好,居然脫下肚兜寄給楊某。楊秀清果然將她放出,寵信更勝往日。
這一類傳說真假難辯,然而通過個把月的觀察,徐簡發覺此女的權力慾確實不小。比方說,絕大部分女科進士都是被逼來考試。取中後更多的是驚惶而非得意。要派給她們官職,她們也避之唯恐不己,生怕拋頭露面被人指責乃至遭到羞辱。此女卻是積極應考。考中後派她官職,她也欣然領受,絕不介意外人的眼光!
想到這裡,徐簡微笑道:“傅狀元以狀元之才,卻只擔任一個正七品的局長助理,是否覺得屈才?”
傅善祥年已二十一,在這個時代算大齡剩女了。她的面容清秀,兩道柳葉眉卻是斬然如刀。聽到天國第一權貴問話,傅善祥眉帶春風的笑道:“明清狀元也不過做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手中並無實權。我這個局長助理卻是侯爺心腹,襄助侯爺掌管機要,奴婢豈敢不知足!”
太平天國剛在天京城裡站住腳跟,軍政事務何等煩冗,傅善祥要見徐侯爺一面並不容易。所以她一得機會立刻單刀直入,對徐簡不稱臣下而稱奴婢,火辣辣的放出了“願做侯爺私人親信”之暗示。
果然徐簡眼中一亮,招手讓她近身。傅善祥心中大喜,毫不遲疑的快步上前。徐簡伸手與此女纖手相握,但見一抹紅霞漾上此女雙頰,剎那間美得象是奇花出胎、雪玉生暈。雙眼之中更是春光大放,居然電得徐簡虎軀微震。
徐簡暗暗納罕,心道果然是個被壓抑到悶騷的奇女子,這種奇才倒是要賣力籠絡住了!
籠絡住一個有意賣身換取權勢的女子,唯一正確的方法當然是讓彼此水乳交融,坦蕩相見、消除一切的虛飾與隔閡!
半個時辰之後,完成了“交心儀式”的徐傅兩人相擁而坐。徐簡伸手輕撫此女光滑的後背,柔聲問道:“本侯有意扶持女性在天國掌權。但畢竟禮教行之以久,恐怕前途兇險。就是天王、東王,也不見得會全力支持。要是有一天本侯因推行女權而遭貶斥,阿祥你會怎麼做?”
傅善祥臉上殺氣騰騰,毫不遲疑的答道:“奴婢是侯爺的人,所謂桀犬吠堯,凡與侯爺做對的,不論是誰,奴婢都毫不遲疑的咬死他!忠犬不事二主,有侯爺纔有奴婢的一切!”
徐簡哈哈大笑。傅狀元果然不愧傳奇之名。這番話說得下賤露骨,卻是深得傳統厚黑學的精髓。一般人那是學都學不來的!
在皇權**的大傳統下,掌權者通常有個怪脾氣,那就是對越親信的屬下越不假辭色,厲聲喝斥乃至掌嘴、罰跪都是說來就來。對那些一心想除掉的,反倒會客客氣氣。近代特工王戴雨農就常被校長抽臉。愛寫丘八詩的馮大帥,對手下的掌兵大將也是動輒罰跪。“炮筒子裡鑽出來”的韓某腦子糊塗,因外人的一時禮遇而叛馮投蔣,最終可沒什麼好下場。校長對真正的親信,卻是打歸打,罵歸罵,打罵完後繼續提拔重用。
這種手法看着醜陋,其實有很深的學理依據。簡單一點來說,這種行爲隱含了“不拿你當外人”的暗示,有助於營造“彼此關係不一般”的心理效應。再深一點說,這種“很不客氣”的行爲對人有很深的刺激,假如熬得過來,重新建立起心理平衡後,受者在不知不覺中,就會產生類似於受虐狂的特殊心理依賴。換句話說,也就是在某人面前,只有服從和奴性,再產生不了對抗和自尊了。
古代沒有系統的心理學知識,但是華夏盛行權謀,對人的心理揣摩極深,懂得這個道理的聰明人並不少。許多下位者會主動運用這種原理,以低賤姿態去迎合,謀求將自己納入與權勢者的親密互動中。對有潔癖者而言,會覺得這種迎合醜陋齷齪。但對徐簡來說,美女的獻媚邀寵,完全可以當成一種曖昧遊戲來接受!
兩人調笑片刻,徐簡正色道:“我讓你盯着‘折翼計劃’,你看出些什麼來沒有?”
傅善祥是很聰明的人。一談到公事,她立刻嚴肅起來,飛快的穿好衣服,從外間取出一個大卷宗放到徐簡面前。
所謂“山川地理勘測局”,其實是徐簡建立的一個對外軍事情報機構。局長由徐簡親任,副局長是天國第一屆科舉的探花朱由札。機構剛建成,徐簡就佈置了一個任務,那就是除掉與楊秀清決裂的翼王石達開。此任務十分重大,副局長朱由札親自帶隊執行,並立下了軍令狀。可是他剛出發,徐簡卻命令傅善祥對此人展開調查。
傅善祥清了清嗓子,正色報告道:“朱由札的檔案裡,說他是天京本地人。但一週裡屬下詢問了兩百多人,卻無人知道此人底細。江寧府學、縣學都沒他的學籍,甚至無人曾與他同科參考縣試。追查到他留的老宅地址,卻早已被兵火燒燬。從殘存的江寧縣戶籍檔案裡,倒是恰好能查到此人名字,然而其家人、鄉鄰卻一個不剩的全死於戰亂。這種情況十分反常,所以目前的結論,此人來歷存疑!”
徐簡冷笑點頭道:“這傢伙行動詭秘,奸細身份是無疑的。只不知是哪裡派來。他畢竟名列天國科舉的三鼎甲,沒確實證據不好治罪,甚至不能將他掛起來。所以我派他這個任務。他要是逃了、死了,那自然省心。要真是能立功回來,我就乾脆‘重用’,直接讓他帶兵打仗,看他究竟如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