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放亮,徐簡就派了大票人手到郊外搜索。然而各路傳回的消息都是:溫老師不知去向。儘管對手逃了一個,徐簡卻不很在意。身手最強的曹七腳被自己用秘藥制服,逃走一個半個又有什麼關係。
收服了一個高手,又聽聞了許多秘密,讓他對自身來歷及這個世界的認知漸趨清晰,總的來說徐簡非常滿意。
中午剛吃完午飯,徐簡就帶着張嫣和曹七腳去鄉衙視察工作。曹七腳是經過生化改造的超人,一條河魨的毒素不過讓他麻痹幾個小時,藥力一過,身體也就基本恢復。
剛來到鄉衙門前,徐簡忽聽有人厲聲呼道:“士可殺不可辱,士某寧死不屈!”
徐簡循聲看去,發現一個年輕書生掙開拿住他的小吏,一頭向一根拴馬柱撞去。驚呼聲中,徐簡飛身急縱,在書生腦袋觸柱前一把拉住。
嗤的一聲,書生的上衣被撕開一塊,去勢爲之一緩。隨即他的腦袋咚的一聲撞到柱上,額頭腫起老高。徐簡再次伸手,將對方的手臂牢牢抓住。他皺起眉頭問道:“老弟,究竟怎麼回事?”
那書生以決然心態撞柱,本以爲必死。獲救後有些愣神。隔了好一會兒,書生才澀然答道:“你又何必救我。受此羞辱,我士弘毅誓不偷生!”
徐簡轉向一旁的小吏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吏已經認出面前是徐大丞相,一人誠惶誠恐的答道:“稟相爺,這個士弘毅屬於無業遊民,我們限時讓他找個謀生的職業,他卻置之不理。我們就捉了他來學習班接受教育。結果他認爲受了奇恥大辱,趁我等不備想要撞柱自殺。”
徐簡失笑道:“我以爲什麼大事。這樣吧,這個人交給我,由我親自負責說服。”
相爺發話,小吏們自然奉命。
徐簡拉着士弘毅的手,不由分說就拖入鄉衙。他也不上正堂跟吳大有敘話,而是直接將士弘毅拉到曾經暫住的小院。
儘管徐簡已搬到徐茂林宅中,這個院子當然也不會收回。徐簡一手拖着士弘毅,帶着張嫣、曹七腳兩人來到客廳暫歇。他自己則拉着士弘毅進了書房。
分賓主坐定,又讓婢女獻上香茗,徐簡才從容問道:“生命寶貴,士兄究竟是受了什麼羞辱,才寧願捨棄生命來捍衛尊嚴?”
所謂千古艱難唯一死。士弘毅在驚怒交加之下求死,憑的是一股無邊的憤怒之氣。失敗一次後,銳氣已大打折扣。然而一聽徐簡這句話,他的怒火又呼啦一聲直衝上來。
“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士弘毅一拍桌子,失控的跳起身來,“既然你就是徐丞相,學生今天非要跟你論個曲直。你們天國爲什麼對讀書人如此逼迫,如此羞辱?”
桌上的茶杯蓋被士弘毅一掌拍翻,茶水濺了一片出來。徐簡卻連眼都不眨,只是輕輕擡手道:“少安毋躁,坐下說話!”
他的話語裡有一種無比的自信。士弘毅愣了愣,正要依言坐下,突然又醒悟過來,脹紅了臉道:“相爺要不給個說法,學生誓死也要討個公道!”
徐簡微笑點頭,從容說道,“你要討什麼說法,儘管跟我辯辯。”
“相爺肯聽,那學生就大膽進言了!”看到有理論餘地,士弘毅也不由精神一振,“首先天國提倡的這個‘不勞動者不得食’,學生就不以爲然。聖人早就曰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就是說我們讀書人都是人上人,自己不勞動,要靠小民來養。我們怎麼可以從事賤業來養活自己?”
徐簡失笑道:“你思路不清。做官也是一種職業。如果不貪不受賄,本職工作又做得好,以此來換取俸祿養家,這正是‘以勞動得食’的一種。你現在還在讀書,僞清政府發你一點獎學金,讓你能夠專心學習,這也說得過去。但是如今天國當家,你在僞清那兒得到的功名當然不算數了。你要是肯做官,天國會發給你俸祿。要是想繼續讀書,也該到鄉衙登記申請。既便你想效忠滿清,我們也留了很大餘地,允許你自謀職業養活自己。你既不投效天國,又不服從天國法令,捉你進學習班接受教育,這種處置足夠輕了吧?”
士弘毅憤然道:“我自己有錢吃飯,不想找事做難道也不許?”
徐簡正色道:“你身爲讀書人,是非不分且不去說。沒想到腦子也如此糊塗。你自己伸手摸摸,頭上的那條是什麼東西!”
士弘毅伸手一摸,被剪了半截的辮子觸手如炭。他之所以反應激烈,跟被小吏強剪了辮子有極大關係。但沒等他發作,徐簡已厲聲喝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這是《孝經》開宗明義的第一篇,枉你自稱讀書人,居然剃髮結辮,學習胡狗的下賤打扮。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你留着滿人這條豬尾巴,究竟是孝還是不孝?”
士弘毅張大嘴巴,一時驚愕難言。不等他反應過來,徐簡開足火力道:“你以爲你不怕死,寧可被殺也要忠君。那麼我再問你‘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這句話又做何解?你效忠滿清,居然有臉自稱是讀聖賢書的,聖人在九泉之下,恐怕都要被你們這些學生氣死!”
士弘毅結結巴巴道:“這……我……”
沒等他支吾個所以然出來,徐簡凌厲的總結道:“你們整天讀書,對各種‘聖人之道’辯來辯去,卻對淪爲夷狄奴才的事實不覺屈辱。如今我天國起兵,想要驅逐韃虜,恢復華夏衣冠,你們身爲讀書明理之輩,非但不起而響應,甚至反過來向罪惡滔天的胡人效忠。現在你本着聖人門徒的良知,實事求是問問自己,你不肯棄暗投明,究竟真是恪於忠義之教,還是出於利害算計——即滿清勢大,造反難成。而你在清朝又有功名,拋棄既有利益對你很不合算?”
一番話振聾發聵,震得士弘毅久久無言。徐簡察言觀色,忽然抽出一把匕首,喀的一聲插到桌上,厲聲道:“你如果真是滿清忠臣,我給你一個捨生取義的機會。你可以拔出這把刀刺殺本相,以此來顯示你的忠義。要是不敢,你也可以橫刀自刎,本相允許你從容自殺。給你一盞茶時間,喝完茶你還不動手,從此就老老實實爲本相效力,完成一個聖人門徒的真正使命!”
一說完這番話,徐簡就端起茶杯,身子往太師椅上一靠,悠閒的閉起了眼睛。這種情況完全出乎士弘毅意料。士弘毅看看閉目品茶的徐簡,又看看插在桌上的鋒利匕首,幾次想要伸手,卻總覺有一種如山壓力,整個右手不由自主抖了起來。
拔,還是不拔?殺,還是不殺?
士弘毅冷汗如雨,從靈魂深處產生一種難以自抑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