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早些歇着吧。晚上風涼,你自己要多當心。”
“知道,你這勁頭兒都快趕上我哥哥了。”
張子千一笑:“我哪有世子的威武。”
“我是說你這嘮叨的功夫,快與他不相上下了。”
張子千一笑,說了兩句閒話就告辭:“我先回去了,不知那兩隻潑猴兒又鬧事沒有。”
小冬站起來送他,船身微微一晃,她沒站穩,張子千動作極快,一把扶住了她手臂:“沒事兒吧?”
“沒事兒,就是起猛了。”
小冬一站穩,張子千很自然地縮回手去。
剛纔他伸手扶她,那動作……那速度——小冬心裡忽然一動,輕聲問:“子千兄,其實你這趟出來,是我父親託你照應我的吧?”
這本來應該很好想到的,可是她居然這會兒才明白過來。
張子千身手明顯是極好的,雖然小冬不懂,可是她知道,趙呂,還有秦烈,都不是他的對手。安王說他想出來遊歷,還讓他們照應他。其實哪兒是這樣,明明張子千一路跟了來,這又要一路回去,分明是爲了保護她。
張子千隻是一笑,既沒承認,可也沒否認。
這就對了。
小冬心裡又是感激,又有些不安。
晚間她和秦烈說起這事兒來,低聲說:“父親時時處處都替我想得周到,我竟然一直沒明白過來……”
這世上,父母對孩子的好真是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只要孩子幸福,父母就別無所求了。所以纔有詩說: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秦烈也覺得心裡微微發酸。他從小沒有父親,跟母親生活在一起。在他生命中,如果說誰最象一個父親的角色——那也只有安王。
謙和,多才,高貴……有時候秦烈會想到他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該是什麼樣子。秦氏說不清楚,但是秦烈總是想,他應該,就是象安王這樣的。
“咱們回去了,就搬回王府去過冬吧。”
小冬一愣,趴在他胸口,擡起頭來:“你說真的?”
她當然想回去住。一來不放心安王,二來……新宅子裡只有她和秦烈,白日裡他不在家,她一個人也着實悶得慌。
“嗯,世子也不在府中,王爺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再說了,京城的冬天有時候都有半年多,天氣冷,你一個人悶在家裡我也不放心。不如咱們一起回王府去蹭吃蹭雖蹭炭火得好。”
小冬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你不怕人家說你是倒插門女婿吃軟飯攀裙帶啊?”
“嘿,他們那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他們想吃這軟飯,還吃不着呢。”秦烈撅着嘴湊了過來,嘖嘖有聲象只大胖頭魚:“來來來,讓我吃一口。”
小冬咯咯笑着躲開,兩人在榻上翻滾起來。小冬力弱,到底還是被按住了,結結實實“吃”了好幾口。因爲是在船上,明天還要趕路,秦烈放了她一馬,不然不止“吃”兩口這麼簡單。小冬氣喘吁吁地連連求饒,秦烈才鬆開手。
兩人各自躺下,過了一會兒,小冬輕聲說:“咱們明天就走,不會再有什麼麻煩吧?”
“沒事。”秦烈說:“惠延一死,其他人不成氣候。其實說穿了,他們乾的這無本買賣本來就傷天害理,遲早要有報應的。”
說的也是。惠延一定沒少殺人。到頭來終被人殺,也可以說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小冬順口問:“張子千的功夫不知道從哪兒學的,應該是很厲害吧?”
小冬記得在安王府時,曾經見張子千和趙呂切磋過,兩人都沒用兵器,趙呂用的是根長杆,使的是槍術。張子千用的卻是一根柳條,看樣子象是使的劍法。
秦烈手指上繞着一綹她的頭髮,有些心不在焉:“他那是打小練就的功夫,從一兩歲上就有人替他舒活按壓筋骨……”
“你怎麼知道?”
“我聽說過。”他好象不想多說這個:“睡吧,五更天開船,你到時候一醒,又睡不着了。”
“嗯。”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張子千到底什麼來歷,爲什麼有那麼一身功夫,又女伴男裝這麼些年……
第二天天氣極好,小冬是被太陽照到眼睛上才醒的。她坐起身來,舷窗半開着,陽光照了進來,船已經開了。小冬往外看看,已經離了楓林渡,不知走出多遠了。楓林渡四周有許多楓樹,上次從這兒經過時沒有感覺,昨天船又停在那裡,看着遠遠近近一片深紅如血,她心裡無論如何都不踏實。
現在看不到那些楓樹了,小冬鬆了口氣。
紅芙端着水從外頭進來,忙過來關了窗戶:“江上的風涼,胡媽媽看了準要說您。”
小冬朝她笑笑,洗了臉換了衣裳,又用了早飯。坐在船上沒有別的消遣,幾個人聚一起做做針線說說話。船上還有葉子牌,打馬棋,解連環這些小玩意兒。胡氏玩了兩把就下來了,笑吟吟地看她們玩。這會兒的天氣可比她們來時涼爽多了,而且還有各式各樣的吃食。花生和栗子,新摘的蘋果和梨子。花生和栗子煮過了,盛在盤子裡。胡氏剝了花生遞給小冬。
“我自己剝,媽媽你也吃。”
胡氏嚼着花生,又喝了口茶:“這山野的東西,還是這樣吃着香。在府裡又是磨又是蒸,摻了那麼多東西在裡面,吃着反而不是原味兒了。照這麼走,半個月能到京城吧?”
小冬也說不準,不過看胡氏的樣子,順着她說:“應該可以吧。”
胡氏應該也想念京城了。
人總是戀家的,外頭再好,也覺得不如自己的窩。
年紀越大,越是如此。
這一路走得也很順,過了宣州之後下了兩天雨,行程耽擱了這麼一回,等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深秋,滿眼霜草。進城門的時候小冬掀開簾子朝外看,吹在臉上的風似乎都帶着熟悉的氣息。
她覺得鼻子一酸,險些不爭氣地掉下淚來。
後頭車上的人也興奮得很,尤其是妙兒她們幾個小丫頭,嘰嘰喳喳又說又笑。要是平時胡氏早就呵斥她們了,可是這會兒胡氏也沒顧上理會她們。
“先回府麼?”
“嗯,你先回府,休息安頓一下,我着後頭的車到鋪子去,把貨卸了。對了,得派人給王爺送信兒去。”
“這還用你說。”
送信兒去安王府的人很快回來了,笑吟吟的向小冬回話:“王爺正好在家,說讓郡主和姑爺晚上一起回去吃飯。”
“知道了。父親身體可好?”
“王府上下平安,聽說世子爺升了官。”
“是麼?”小冬很是意外:“升了什麼官?”
傳話的媳婦兒卻有些說不清楚了,她急着回來,不過聽了個一鱗半爪。小冬也沒再細問,打發她下去。
紅芙她們來來往往的收拾搬移東西,紅荊識字不少,拿着冊子一樣一樣清點。胡氏從外頭進來,回身掩上了門,輕聲說:“郡主。”
小冬看出她有話要說,站起身來進了內室,胡氏跟了進來。
“剛纔聽人說,五駙馬過世了。”
小冬一怔:“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有半個月了。”
五公主還託他們尋郎中呢,到底沒來得及。
小冬和五駙馬只見過一兩次,談不上有什麼情誼,只是心裡也覺得有些悵然。
“那五公主現在呢?”
“五駙馬下葬之後,聽說她一直住在宮裡休養。”
五公主這纔多大,竟然就守了寡。她將來的幾十年可怎麼過?
“咱們走了這幾個月,京裡真是出了不少事啊。”
“是啊。”胡氏又說了幾樁,不過都是些家常裡短,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最後胡氏小聲提了句:“還有件事……”
看胡氏的神情,神神秘秘的,又帶着點喜氣。
“聽說,王爺要給世子定親了。”
小冬嗖地站了起來:“啊,真的?”
胡氏忙說:“哎呀,只是聽說,你快坐下吧。”她扶小冬坐好:“還沒準兒呢,只是他們這樣說,也不知哪兒來的消息。這個不用急,郡主晚上回王府去可以問問王爺啊。”
對對,可以去問安王。
小冬簡直有些急不可待了。哥哥看起來好象對這些事毫不開竅,從小到大也沒見他動過這方面的心思。他身邊的丫鬟也都是老實規矩的。
怎麼忽然間就要定親了?是真是假?會是哪家的姑娘?是趙呂自己喜歡的嗎?還是安王替他做的安排?
小冬再沒心思做旁的事了,坐在那兒只琢磨這一件。胡氏把他們帶回的東西理過,選出了一些裝好分好,晚上帶回安王府去。
“郡主,你看看,可還有什麼疏漏的?”
小冬啊了一聲,看看外頭,這時候天黑得早,太陽已經落山,暮色四合。
“哎呀,已經這麼晚了。秦烈回來了麼?”
“還沒有,不過想來也快了。”
小冬又點了一次給安王備的禮物。安王好茶,喜好雅靜。禮物裡頭有茶葉,紙,筆,硯,還有小冬在遂州、宣州經行時買的一些新書、各式精巧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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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怎麼又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