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後,小冬還會在夢中驚醒。
四周漆黑一片,遠處隱約傳來喊殺聲,她和秦烈互相攙扶着對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知道這一切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能不能走出這片黑暗。
也許當時沒有那樣危急,只是人們在重溫回憶的時候,會將自己的恐懼一次又一次放大。
從三月末京城就一直陰雨綿綿,即使春雨貴如油,可是油多了也並非好事。進了四月之後,連着半個月沒有一天放晴。
小冬撥了撥窗前擺的花,花瓣和葉子上的水珠簌簌的落了下來,把她的袖子都沾溼了。
秦烈從窗子跳進來的時候,渾身潮漉漉的,把小冬嚇了一跳。
“你怎麼來了?”
梅花伸了個懶腰,也許它還記得秦烈,從籃子裡跳出來,一溜小跑湊了過來,脖子上的鈴鐺叮叮的直響,小冬順手把它抱起。
“我買了些赤豆酥來,”秦烈把懷裡的一個紙包掏出來遞給她,還熱乎乎的。
小冬捧着赤豆酥,又看看秦烈。
“怎麼了?”秦烈看看她,又順着她的目光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
“你還沒給燙熟啊?”
秦烈看樣很想笑,但是馬上緊緊閉上了嘴,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小冬端了茶來,打開了赤豆酥,遞給他一塊:“一塊兒吃。”
秦烈皺了下眉頭:“膩。”
這個人不愛吃甜的東西,這個小冬已經瞭解了。
“我一個人吃不完這一包。”
秦烈看起來勉爲其難的把一塊赤豆酥塞進嘴裡,然後趕緊灌下一大口茶。
小冬一直很奇怪:“你……你每回是怎麼躲過侍衛的?”
“我進門的時候侍衛不會攔我,我只要從後頭繞一圈兒再爬上樹,翻過牆就行了。”
說的簡單,這事兒要是梅花兒來幹肯定神不知鬼不覺,就算人看見了也不會去管它——它是隻貓嘛,貓天生就愛翻牆爬樹。可是秦烈這個頭兒……比十個梅花加起來還要大一陀。
梅花聞着香噴噴的氣味兒,拿腦袋蹭着小冬的手掌。
“你也想吃嗎?”
小冬猶豫了下,不知道貓能不能吃赤豆酥。
秦烈大大咧咧地說:“一小口沒事兒,反正毒不死它。”
小冬瞪它一眼,把赤豆酥掰了一小塊兒,捏軟,小心的餵給梅花。
梅花看起來吃的津津有味兒。
院子裡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冬怔了一下,秦烈動作極快,一閃身躲進了屏風後頭。
小冬擔心地望了一眼,秦烈比屏風高,他肯定是弓着腰藏在屏風後頭的,起碼從這兒看不見什麼。
丫鬟們的驚叫聲,還有胡氏的喝叱聲。
門被重重推開,小冬站起身來。
進來的人讓小冬有些陌生,不過她馬上記起來,他在安王的書房外頭見過這個人,年輕得很,和安王其他的那些清客幕客們很不一樣,那些人中也有年輕人,可是這個人明顯還不到二十,委實年輕得過份了。
胡氏跟着進來,看樣她想攔着那個人,可是看見小冬,她一點兒也沒有猶豫,衝過來擋在小冬身前。
“郡主,景郡王與二皇子謀逆,有人正朝我們王府來,府裡可能也有他們的人。您現在和我一塊兒走。”
小冬緊緊盯着他:“我父親呢?”
“王爺同皇上在一起。”
大概是看出小冬並不信任他,那人深吸了口氣:“府裡有密道可以藏身,得趕快。”
胡氏反問:“我從來沒聽說過。”
“我說了,是密道。”
安王爲什麼這麼信任這個人?他來安王府的時間並不長。
眼前那人忽然看着小冬身後,眼睛眯了起來。
小冬側過頭,秦烈從屏風後頭站了出來。他的身形太過有威脅力——不過在這樣的時候,就算他的樣貌與常人一樣,屋裡也沒有任何人會輕鬆得起來。
不過胡氏馬上認出他來:“秦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秦烈點了一下頭,替小冬做了決定:“我們跟他走。”
如果是換個時候秦烈被胡氏發現,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這種情景之下,小冬忽然卻想到這個。
胡氏說不定會把秦烈大卸八塊。
那個姓張的少年點了一下頭,轉身朝外走。
可是他沒出玉芳閣的大門,在夾道處便轉了個方向,反而朝後走。
後面只是幾間空房,收着一些平日用不着的東西。屋裡頭積了厚厚的灰塵,靠牆的地方碼着許多口大箱子。
“過來幫忙!”
小冬開始相信了。
若不是安王的心腹之人,怎麼會知道連小冬都不知道的府中秘道?
他們把上頭的幾口箱子搬開,那少年數着數打開一隻箱子的箱蓋,伸手進去在箱底摸索了半天,用力一按。
屋裡並沒什麼變化,沒有移開的地磚,也沒有轉動的牆壁。
“好,箱子再搬回去。”
他們又回到小冬房裡,屋裡一切和先前一樣,只是牀榻向前移了一尺,露出一個入口來。
那個少年先跳了進去,秦烈接着跟進,在下頭低低喊了一聲:“我接着你們。”
小冬咬咬牙,眼一閉也跳了下去,秦烈將她攔腰抱住。可是胡氏卻沒有跟着跳下來,小冬擡頭向上看,胡氏也正好朝下望。
“秦公子!”
秦烈應了一聲。
胡氏緊緊抿了下嘴脣:“保護郡主。”
她沒有一起下來,轉身走了。
小冬聽着她的腳步聲越行越遠,頭頂那個孔洞彷彿越來越高,越來越遠。她喊了一聲:“胡媽媽!”
秦烈連忙捂住了她的口,軋軋聲響起來,頭頂上方的牀榻移了回來,最後一線光亮也消失了,他們陷入一團黑暗之中。
“走。”
小冬幾乎被秦烈夾着,前面那個少年從牆上摘下了一枚有着淡淡瑩光的珠子照亮,一路向前走。
這地道不知建於何年,又是何人所建,裡面並不特別狹窄逼仄。小冬的眼淚止不住的向下淌,流過秦烈的手背。
“外面的人不會尋到這密道嗎?”
“放心吧,就算他們找到機關,第二次打開的也不是這個入口。”
胡氏爲什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是怕她腿腳不便跟不上,拖累他們嗎?
“密道還有旁的出口?”
“有,但現在出去未必安全。”
不知走了多遠,在黑暗中,時間和距離似乎都被無限拉長了。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秦烈手臂緊了一下,並沒鬆開:“地不平。”
這密道並不是一條直路,小冬感覺到他們在黑暗中轉了好幾個彎,她已經完全沒有了方向感。
“好了,在這兒歇一下吧。”
他將那顆珠子放下,小冬從秦烈懷裡掙扎下地,擦了下臉,藉着珠子的那點微光看清他們現在站的地方。
四周都是石砌的,方方正正,還擺着桌椅和牀榻。桌上還有油燈,裡面的燈油居然還沒有乾涸。
秦烈從身上摸出火石等物,擦了幾下,將油燈點了起來。
“王爺吩咐郡主在此躲藏,此地甚爲隱秘,應是萬無一失。”
秦烈向他拱了拱手:“不知兄臺如何稱呼?看你對這密道如此熟悉,想來……”
少年卻說:“秦公子不必客氣,在下張子千。這密道在下也是頭一回進來。”
那他如此諳熟?
“在下記性甚好,王爺說過一次,我便能牢牢記住。”他轉過頭來:“郡主可還好?先歇一歇吧?”
小冬胡亂點了下頭,秦烈扶了她一把,讓她在榻邊坐了下來。
她的頭髮剛纔揉亂了,散下來披在肩膀上。小冬定了定神,咬着發繩,用手指梳了幾下,將頭髮重新紮成辮子。
她的心還在怦怦直跳,只想着安王府是不是已經進了叛兵,胡氏又怎麼樣了,安王他平安嗎?
想到最後看見胡氏的那一眼,小冬只覺得胸口有什麼在用力撕扯,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今日之事,多虧張兄弟你趕來報訊相救。只是不知咱們要在這兒待多久?”
張子千微一沉吟:“在下其實也所知不多。其實他們謀逆之事皇上與王爺早先也有防備籌劃,只是不知哪裡出了差錯,先前得到確實消息是他們會在皇上避暑出行時動手,眼下卻提前發動了。但無論如何,朝廷都是有所準備的,那些逆賊必不能得逞。”
是的,安王是早有防備的。
景郡王……景郡王竟然也謀逆?
那個人在宗室中名聲甚好,雖然十分風流,景郡王府裡光裝女人就被塞得滿滿當當,但是爲人好客,很有風度,據說也很有才學。
怪不得景郡王妃要那樣匆忙的打發趙芷出嫁,還找了一個那樣的婆家給她,似乎一點都不念母女之情讓她遠離京城。
她是逼不得已。景郡王所謀劃的事,她做妻子的,應該也知道幾分。如果景郡王能事成,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果事敗,覆巢之下無完卵,她自己和其他兒女多半無法倖免,或許遠離了京城的趙芷能躲過一劫。
可憐天下父母心。
“小冬妹妹,你若累了,就先靠一會兒養養神。”
小冬搖搖頭:“我不累。”
三人都不說話,四下裡靜得讓人心悸。在地面上的時候,就算再靜,也還有風聲,樹葉聲,其他的細碎的聲響總有一些。可是地底卻是一片死寂,半點動靜都聽不到。
就象……就象被埋在了地底一樣。
————————————
啊,感覺假期好短,眼一閉再一睜,咻地就過去了……
求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