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沈靜的神情,八成只是知道她病了,卻不知道她爲什麼病的,趙呂應該沒對他說出實情——
這是很自然的。
連昨天晚上在望仙樓看燈的人,多數也只知道鬧刺客,可是並不知道這刺客是針對她來的,只是她和七公主正好那時候碰上了。
但是,秦烈卻是知道實情的。雖然他沒說,但小冬篤定他知道。
雖然小冬對這兩人都要稱一聲表哥,可是和風度翩翩的沈靜比起來,秦烈倒更象他們自家人。
明明沈靜和安王,和趙呂更相像,他們身上都有一種世家子弟纔有的從容儒雅,站在一起更象一家人。
小冬掠掠頭髮,趙呂忙按住她不讓她下牀。
“妹妹藥吃了麼?晚飯吃了什麼?”
小冬點點頭:“飯吃了,藥也吃了。”
沈靜安慰了她兩句,還遞了兩本書給她,都是消遣打發時間的。
趙呂送沈靜出去,胡氏拿着一隻捧盒進來:“沈公子還帶了些點心來,郡主要不要嚐嚐?”
小冬搖搖頭,把手裡的書交給紅芙收起來。
秦烈送藥,和沈靜送的點心和書,都是表達關心的方式。
趙呂送走了沈靜,又掀開簾子進來,胡氏她們知機的退了下去。
“哥哥坐。”
趙呂在牀前坐下來,撥開她的額發看了看傷處,目光中滿是痛惜:“很疼吧?”
“不去想就不疼。”
“昨天那個宮人是怎麼說的,你可還記得?”
小冬點點頭,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趙芷和幾個郡主縣主在一起猜燈謎,七公主過來尋她,那個宮人是從外頭進來的,身上帶着涼意,她一直沒有擡頭,小冬也沒有看仔細她的面目。望仙樓上那會兒人極多,這個宮人不是慣常見的長春宮的宮人。上元節宮裡事多人手不足,從掖庭和西內臨時調派了不少人手來,所以小冬也沒有多想。七公主不肯離開,要同她一起去,顯然那個宮人沒料到,當時她是想阻攔的……
說起那個從暗中竄出來的刺客,小冬聲音微微顫抖,彷彿那可怖的一幕又跳到眼前。趙呂握着她的手,連聲說:“妹妹別怕,有我在這兒。”
小冬點點頭:“我知道。”
她喝了口水繼續說下去,那個人明顯是早就等在那個拐角處的,宮人的燈籠一熄,他就撲了出來。
“他沒有帶刀子利刃,一心想把我推到欄外。要不是七公主的燈籠破了,他身上突然起火,我……”絕對難逃一死。小冬緩口氣,趙呂心中不捨,卻沒打斷她:“然後呢?”
“我拿簪子刺了他,沒刺準,只刺着了他的肩膀……”
斷斷續續地講完,小冬訝然發現自己又出了一身汗。只是回想講述那時候的情形,艱難得好象做了什麼劇烈運動一樣。
“事情查出來了嗎?”
趙呂摸了下她的頭髮,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訴小冬。
在他的心中,是不願意讓小冬知道這些陰暗殘酷的事情。可是——
他不捨,不代表別人就不會再出手。
他和父親,終究不能將小冬護在身後一輩子。
有些事情她得知道,得面對。
“那個宮人是原來鳳儀宮的宮人,後來遣發到掖庭。宦官是閒廄司裡的人,一直在東內苑伺候。兩個人昨晚都死了,一個是摔死,一個是溺死。”
小冬的手抖了一下。
趙呂明明感覺到了,卻硬下心腸不去理會。
“昨晚皇上發落了內侍監和羽林軍一大批人,連夜將掖庭和東內苑的宮人宦官抓了百餘人,審到今天中午,已經死了十七個……”
小冬猛地擡起頭來。
趙呂直視着她的眼睛:“表面上看,這件事與聖德太后有關。但是誰都知道不是這樣。”
小冬當然明白。
雖然那個宮人是以前聖德太后用過的宮人,可這能說明什麼?什麼也說明不了。
“我告訴你這些話,不是讓你想着那十七個人。就算今天不是你遇着這件事,那些人一樣會被問罪。你心腸太軟,又總把人想得太好,這樣的事,也許以後還會發生。我和父親不能保護你一生,你得學着保護自己。”
小冬臉色煞白,趙呂心疼不已,可是想到父親說的話,心腸不得不剛硬起來。
昨天夜裡回來時,馬車走在街上,四下闃寂無聲。
這個世上彷彿只剩下這麼小小的一點空間,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是我誤了她,總想着不讓她沾染這些。可我們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一世。她終究會長大,總會有我們眼見不到的時候,這次是僥倖保住了性命,若還有下次呢?”
趙呂嘴脣動了動,沒有說話。
“現在難受一時,總比將來後悔一世的好。”
是的,現在難受一時,比將來後悔一世好。
趙呂在心裡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小冬會遇着這事,而不是他遇着,焉知不是他們把小冬保護得太好,讓旁人覺得她太過於軟弱可欺了?若小冬是精明通算計,八面玲瓏圓滑老練的人……
趙呂覺得心裡一揪一揪的疼。
他多希望自己能一夕長大,能成熟到足夠爲妹妹遮風蔽雨,護着她不受任何傷害。他也希望妹妹永遠不要長大,就象小時候那樣,又天真又善良,被父親和自己護的好好的,永遠不須要被迫面對這一切。
小冬和趙呂默默對視。
她知道趙呂有多難過。
趙呂眼圈紅紅的,直直盯着她,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
小冬反過手握着趙呂的手,只覺得他的手,從來沒有這麼涼過。
“哥,再幫我倒杯水。”
趙呂應了聲:“好。”
他借轉眼的機會抹了抹眼角,提壺往杯裡倒水。勁兒使猛了,茶水一下子溢出來不少,灑在手背上,燙得他一哆嗦。
他把水遞給小冬。
小冬連杯帶他的手一起握住,看着慢慢泛紅的手背:“怎麼燙着了?”
趙呂抽着手要往背後藏,連聲說:“沒事兒,水不怎麼熱。”
“我都懂,都知道……”小冬對他笑了:“以前也不是一點兒都不知道這種事,就是不想去懂。哥哥放心,跟父親說讓他也放心,我……”
我以後,會長大了。
這世上沒有誰,有永遠天真的權利。
趙呂匆匆離開,他也許怕自己會失態。
小冬抱着被子坐着,屋裡地龍燒得旺,她面頰燙熱,胸口象是堵着一股氣,咽不下喘不出,憋得她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窗格一響,小冬擡頭去看,秦烈竟然又從窗子翻了進來。
“你……”小冬忙抹了下臉,壓低聲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秦烈大步走近,他身上帶着濃重的寒意,簡直象是一樽冰陀子從屋外移了進來。小冬睜大了眼:“你……一直沒走?”
秦烈站在那兒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小冬只穿着一件白綾襖,頭髮散披在肩膀上,看起來比實際年歲還顯得稚弱。
他只是不出聲,小冬心裡疑惑,正要再問。
“你……”
“我教你些防身的本事吧。”
小冬怔住:“啊?”
“等你好了,我就教你。”
“呃,可是……”
秦烈沒等她說話,就用力點了下頭,替她把被子朝上扯了扯,轉身走了。
小冬坐在那兒發呆。
這人真會自說自話啊,他說教就教?也沒問問別人願意不願意跟他學。
小冬啼笑皆非,皺了一會兒眉頭,又忍不住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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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是一定會到來的,雖然免不了挫折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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