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原來是沒人管沒人教,純粹是放養着的。李老太太一接手,頓時不一樣了。行爲舉止,坐臥言語,都有了規矩。
以前那個乳孃也不是個壞人,但是她既自私,又無能,除了管着玉林沒餓着凍着,別的一概不問。玉林是個孩子,不是個小貓小狗,給一口吃的之外,就再也不用理會她了。
再說,玉林養在李老太太身邊,對她將來,也有莫大好處。她的身世不說人人皆知,可是也瞞不了人的。到她長大成人,該說親事的時候,那外頭的人自然會打聽得清楚,正房奶奶生的,和贖了身的窯姐和生的孩子,那能一樣嗎?出身不一樣,嫁妝不一樣,這說起親事來差別可是天差地遠。
又林摸摸玉林的頭,又看看擺在小桌的書。李老太太識字有限,雖然對着經書唸誦,可上頭的字她可認不全,只是念得多了,經文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她要教玉林規矩可以,教她認字唸書就不大在行了。
紙上的字,有兩個寫得不太對的,又林提起筆來替她改了一下:“喏,是這樣寫的。”
玉林抿着嘴一笑,有點不好意思。
“你再寫一次試試。”
玉林點了下頭,抓起筆來,顫巍巍的又把剛纔那兩個字重新寫了一遍。這孩子挺聰明,教一次就不會再忘。
玉林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那雙眼睛特別靈動,象會說話一樣。這會兒就正在無聲的問她,是不是寫對了?又林摸摸她的頭。突然有一種提前當了孃的感覺。
玉林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這一回沒有錯,她璨然一笑,又林也朝她一笑。
上輩子她是獨生女,沒有姐妹兄弟。這輩子卻當了長姊,下頭有弟弟妹妹們需要照顧。這種體驗既新奇,又很幸福。
玉林很耐得住性子,低頭繼續重複寫着那兩個字。她既聰明,又很好學。
德林在這上頭就不如她。當然,男孩子總是頑皮好動的。要他們讀書,總得等年紀再大一些,進了學堂之後。那會兒有先生管着,有板子威嚇着,還有“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大道理震懾着。他們纔會發憤讀書求取功名。
李老太太看了她們姐妹一會兒,才說:“你弟弟還得過兩年開蒙,現在畢竟還是小。不大懂事。你閒的時候,就一起教教他們兩個。”
這兩個,當然指的是玉林和德林了,那個襁褓中小的當然不算。
李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白。又林也笑眯眯的答應了:“是。不過我自己學得也是不怎麼樣。到時候教壞了,您可別怨我。”
李老太太也露出一絲笑意。但是她的目光在轉到玉林身上的時候。嘴角的那絲笑意就消失了。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別的痕跡來,但是又林還是敏感地注意到了這一變化。
四奶奶月子調養得好,出了月子之後便如掌的教養孩子,操持家務。添了一個孩子,還有孃家嫂子要向周家提親的事,多出來的事情令她忙得不可開交。
幸好李老太太出面,白天把德林和玉林攏在一塊兒照管,讓四奶奶省了不少心,騰出許多功夫來。丈夫外頭事情也多,縱然有下人——可哪個當孃的放心全讓下人照管孩子?
而且李老太太也不是別家那等古怪刻薄的寡婦老太太。比如他們李氏族裡頭。就有那麼一位,也是年輕守寡,只有獨子。等媳婦娶進門之後。把兒媳看得有如家畜,百般挑剔作踐。生的孩子全抱到自己身邊來,教唆得與親孃一點兒都不親。就算許多當婆婆的,都怕兒媳把兒子、孫子都搶了去,自己無人孝順,也沒有那麼過份的。好端端的一家人,整得象仇人一樣。四奶奶摸着胸口想想,自己要是攤上那樣一個婆婆,只怕早就被銼磨死了。
李老太太很是明理,這做人總是用真心換真心的。李老太太既然這樣,四奶奶和李光沛當然加倍的孝敬恭順。
周家商量過之後,給四奶奶遞了句話。過了幾日,四奶奶請客擺酒,請的是周家大奶奶和一位姑奶奶,陪客就是她的孃家嫂子,劉書昭的親孃。
這場請客,又林和周榭只露了一面兒,見過了人行過禮,就老老實實回屋去了。劉書昭的娘對周榭的笑容格外和氣熱情,還給了一份兒不薄不厚恰到好處的見面禮。周大奶奶笑着說:“您也太客氣,這可不敢當。”
但這話只是說一說,那隻鐲子,周大奶奶並沒有讓女兒拒收。
周榭自己也隱約的有所感覺,腕上被套的這個鐲子,只覺得沉甸甸的,又火燙燙的,戴着不是,摘了也不是,坐在那兒悶不作聲的,臉也慢慢漲紅了。
她也不是傻子,這些日子以來,家裡人在商量什麼,她就算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慢慢也猜出來了。
又林怕她不好意思,揮揮手讓小英她們兩個都出去了,自己給周榭倒了一盅茶。周榭有些心不在焉,接過茶喝了一口,握着杯子又繼續沉默。
“周姐姐?”
“嗯?”周榭嘴裡應着,眼睛卻沒看她。
就算兩個人再要好,姑娘家一提到婚嫁之事,總是忐忑不安,而且又羞又怯的。
“下個月天氣更熱,我娘說若是有空,帶我下鄉去小住。”
“是嗎?那挺好的,鄉下總比鎮上好,又寬敞又涼快……”
周榭完全是本能的在回答,心根本沒在這上頭。又林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周榭纔算是漸漸放鬆下來,覺得額上頸上都潮乎乎,摸出帕子擦汗。
其實今天天氣還算涼爽,周榭一向穩重,這汗多半不是熱的,而是急的……嗯,也可能是羞的。
“周姐姐,咱們的交情可不是一年兩年,從我們家蓋了這宅子,咱們兩家做了鄰居就認識了。那會兒我路還走不太穩當吧?“
“是啊,我可記得,我娘頭次帶我過來的時候,你扶着椅子站着……”周榭輕聲說:“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都這麼些年了。”
“嗯,可不是麼。眼見着家裡頭要給咱們尋親事了,不知道將來咱們還能不能象現在這樣整天親親熱熱的湊在一處。”
這麼一說,周榭的神情也慢慢沉澱下來。
可不是麼,倘若兩人各自嫁了,消息不靈便,一年半載的難通一封信……可能連對方的死活都難以知曉。
“應該不會的……”周榭含含糊糊地說:“你爹孃這樣看重你,不會捨得你遠嫁的……我家只怕也是,咱們將來還是能常來常往的。”
又林憋着笑。周榭的意思,其實是說,她們只怕馬上就要做親戚了,這樣一來,當然不會連個消息都傳不了。周榭要是真嫁到又林的舅舅家,跟於江也不過就是一天的水路,來去方便。而且成了親戚之後,這關係只會比以前更親近,而不會疏遠。
周榭把話說得這麼含糊,無非是姑娘家臉皮兒薄,不好意思說自己的親事,又林當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