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於突然多了一位房客,又林覺得不太適應。但應該慶幸,這位冬梅表姐和其母稟性大異,又林的姑姑是那種絕不允許旁人忽視她的存在的人,但是冬梅正好相反,她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忽略她的存在——
又林琢磨,這位姑姑鐵定是個非常非常重男輕女的主,才把兒子慣成了那樣,而女兒什麼樣,她毫不在乎。
其實她這樣的人也不是個別的,這時候大多數人都是這樣認爲的。女兒就是賠錢貨,辛苦養了十幾年所費不貲,還得賠上一大筆嫁妝。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要指望她再孝順孃家父母了。
又林覺得自己還是挺幸運的,她爹成親已經比旁人晚,對她這個長女非常鍾愛,有時候又林想幹什麼事兒,求四奶奶不行,就去求她爹。多撒撒嬌,一般不太出格的事兒她爹都能答應。而四奶奶雖然平時溫言軟語,可是她非常堅持原則,不行就是不行,撒嬌也沒用,四奶奶不吃這套。
又林拉着冬梅的手:“表姐是頭一次來於江吧?”
冬梅小聲的嗯了一聲。
“要不了幾天就是七夕了,正好咱們一塊兒過節。”
又林的院子是很寬敞,但是牀只有一張——表姐妹倆晚上得擠一張牀睡了,幸好牀還夠寬敞。
這會兒外頭的人已經把冬梅的行李送來了,潮生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這位表姐的處境了。那麼薄的一個小包袱,裡面除了能塞兩件貼身衣裳,別的什麼也塞不下啊。
這年頭姑娘家出門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尤其是出遠門,衣裳包、妝盒,鞋襪,這些一樣都不能少。不然短了那麼一樣兩樣的,可沒處現買去。
姑姑就算再忽視這個女兒,也不會就只給她帶這樣少的行李,看來她們這次出門,真的太倉促了,簡直和逃難有一拼。
又林的身量比她矮,衣裳她穿肯定不合身,又不能給她丫鬟的衣裳穿。不過有四奶奶在,這個問題當然是主婦來操心,倒不用又林爲此事發愁。
等屋裡只剩李老太太和又林姑姑了,李老太太的笑容也撂下了。
“這會兒沒旁人了,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兒?”
又林的姑姑垂着頭,還在嘴硬:“就是和貴兒他爹吵嘴了……”
李老太太不吭聲,就那麼看着她。
要是又林見着這會兒的李老太太,肯定會特別吃驚。她印象中的奶奶一象是慈眉善目笑容滿面的,可是李老太太現在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卻叫人心裡直髮怵。
要知道李老太太是年輕守寡的,要是沒點兒剛骨和韌性,這點兒家業早讓人吞了。現在她兒孫俱全,兒子出息,媳婦能幹,她樂得萬事兒不管。早年間提起她來,一般人都不敢招惹呢。
“老大的媳婦,總壓我一頭,也不想想她什麼出身,生的又都是丫頭。我和她鬧氣,貴兒的爹非但不站在我這一邊,還讓我給她賠罪……”
李老太太還是不吱聲。
又林的姑姑見瞞不過她娘,吞吞吐吐地說:“貴兒奶奶也站在那邊兒……”
李老太太一針見血地說:“只怕你不光惹了貴兒的伯母,還頂撞了你婆婆吧?”
看她低頭默認的樣,這話是說中了。
李老太太在肚裡嘆口氣。
婆媳天生是對頭,一山怎能容二虎?更何況是兩隻母老虎。李老太太當初就沒少吃苦,婆媳鬥法近三十年,而且遺禍至今。
喏,面前的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就是遺禍。女兒生下來沒幾天就讓他奶奶給抱了去,養成這樣一副脾氣,改是改不掉了。李老太太費了不少心思,給她尋了門兒好親事,嫁妝也豐厚。居家過日子和做人的道理教了一筐,現在看來是白教了。
既然說了個開頭,又林姑姑也不再瞞着在夫家的事兒說了。
“本來嘛,老大家的不過是個窮秀才的女兒,嫁進來才六箱嫁妝。看現在大房現在吃的穿的戴的,哪樣不是後來婆婆私心貼補的?她又只生了兩個賠錢貨,不過就是一張嘴慣會討好賣乖,婆婆偏就吃她那套……”
她越說越順溜起來,積累了許久的苦水和怨氣一古腦全倒給自己的親孃。
“從婆婆前年一病,家裡的事兒一直是大房管着。平時想要一根針也得看她臉色。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處處窮摳。四月裡家裡上下要添衣裳,我已經說了,因爲貴兒穿衣裳費,要多做四身兒,多的錢我自己出,用不着她爲難。可是她居然存心的使壞,一套都沒給多做。做好送來的那衣裳,也用的不是樑綾和杭薄綢……我氣不過,就和她吵了唄……”
相打無好手,相罵無好口。這個女兒一慣的嘴不好。她那個大嫂又是出名的賢惠,她哪能討得了好?
“再後來呢?”
“後來婆婆出來調停,說她管家事多,辛苦,讓我多體諒她。呸,沒那本事誰讓她逞強攬事兒了?要讓我管,準保比她管得好十倍不止。婆婆就是偏心……當初生貴兒的時候還許過讓我管家,可是後來就裝相,一個字也不提了。貴兒爹胳膊肘朝外拐,也不想想我都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他和貴兒,爲了我們二房好麼?他說我不識大體,又說了一通大道理,什麼孝順孝順,孝就是順……又說大嫂當敬着纔是,一股子酸氣,半點兒過日子的艱難都不知道……”
她滔滔不絕的抱怨,但李老太太知道這肯定不是全部,肯定還有旁的事。
要不然只是吵架,想回孃家散散心,讓丈夫着着急,也不必來的這麼匆忙。瞧她手上,連鐲子都沒有,只怕路上盤纏都沒夠,換了當錢花了。
“你還有沒有闖禍。”
她立刻說:“沒有!真沒有!”
李老太太可不相信。
可是這會兒時候也不早了,她畢竟是有年紀的人,也沒精力再審下去,只能先放她一馬。
“你的屋子一直有人打掃,回去看看還缺什麼東西,直接跟你嫂子說一聲。”
對於四奶奶這個媳婦,李老太太是十分滿意的。這媳婦持家管事兒很有一手,本事絕不是吹出來的。家裡的大小事務,莊子上鋪子裡還有庫房,都打理得條理分明。
“我那屋小,大人孩子擠一起,可怎麼住啊?”
李老太太一擡眼,目光電似的投過來:“出息了啊,住慣了府城,看不上孃家的屋子了?”
姑姑心一突,忙說:“哪能呢,看娘這話說的。臨州說是府城,可是府裡的宅子可沒有咱們家寬敞,丫頭上夜都是在牀前頭打地鋪,晚上鋪上,白天還要捲起來的。那屋子朝向也不好,只能上午見會兒太陽,哪有咱們家好。我這不是怕貴兒住不慣麼……”
李老太太淡淡地說:“他剛到一個新地方,你帶着他住纔好,不然怕他一個人會怕。”
姑姑明白過來,馬上點頭:“對對,還是娘經事經得多,我差點兒忘了。”
從李老太太屋裡出來,讓晚上的風一吹,她背上涼浸浸的,都讓汗溼透了。
娘可真不含糊,什麼話都瞞不過去。
可是她反而覺得心裡踏實。娘厲害,那她們娘仨纔有指望。不然的話……
只是娘難免偏着哥哥嫂子,護着她孫女兒。貴兒雖然好,可畢竟是外孫。剛纔在飯桌上,就把話岔開了,沒順着她的意思把那小丫頭好好兒教訓一頓。
四奶奶正細問林媽媽這件事兒。聽說她們連一個丫頭都沒有帶,簡直要目瞪口呆。門上的呂婆子說:“不怕奶奶責怪,這姑奶奶連車錢都給不出來了,賃的那大車到了咱門口,車伕要銀子,她讓門上給出。車伕說這車是從惠城就僱了,講好了是八兩銀,路上他還貼補了飯錢呢,零頭抹了,也要十兩。”
“車走了幾天?怎麼是在惠城上的車?不是從臨州來?”
“不是臨州,就是惠城,路上走了四天三夜。”呂婆子跟車伕問得清楚:“還說那小姑娘病歪歪的,路上發了次燒。”
四奶奶點了下頭,吩咐林媽媽:“記着明天請郎中來,替冬梅看看,我瞧那丫頭病還沒好透實——囑咐翠玉和小英要上心些,別讓又林也病了。”
林媽媽忙應下了。
四奶奶揉了下額角,這大麻煩算是進了門了,以後糟心的事兒多着呢。
這個小姑子還是那樣兒,一點兒長進都沒有。這纔剛進門,和又林較什麼勁呢?
難道覺得她還應該是這家裡獨一無二的大小姐,又林這個侄女兒很礙她的眼嗎?還說又林欺負她兒了,也不瞅瞅那孩子什麼德行,說這話誰信哪?李老太太打圓場,其實是給她這個當姑姑的打的,怕把話說透了,難爲情下不了臺的人反而是她!
可惜這道理,李老太太明白,李光沛和四奶奶明白,連不到十歲的又林都明白,這當姑姑的自己卻是個糊塗蟲。
其他人替她圓面子,她自己卻要把面子放地上踩。
唉,這都是一個娘生的,怎麼丈夫做人這麼通透,這個妹妹卻如此糊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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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我現在作息怎麼不知不覺又變晚了?不行,得改過來。。。
過敏已經基本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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