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這陣子心事可不是因爲大太太的訓斥。父親不能在京城久待,這麼短的時間裡頭要辦的事情可不少。妹妹眼見着就要出嫁,又林考慮這考慮那,生怕有什麼疏漏――可是做得太周全太熱切了,又怕別人看出破綻來說什麼閒話。
連朱慕賢都有些酸溜溜地說她,這哪象是嫁妹妹?跟二太太嫁女兒的那幹勁兒都有一比了。
又林怔了一下,啞然失笑。
不過這陣子她光顧着忙活,有點兒時間也撲在兒子身上,確實忽略了丈夫。朱慕賢那話裡的酸味兒重得都能燻人好幾個噴嚏。
又林心裡有愧,誠心實意地跟朱慕賢賠不是。朱慕賢雖然嘴上發酸,心裡還是理解妻子的。畢竟他自己也沒少上心,畢竟好友在京城是孑然一身,蔣學政還在任上,蔣夫人又病了趕不回來。哪怕沒有玉林這層關係,他能幫襯的也一定會幫。
李心蓮的事情他也已經知道了。說實在的,雖然在於江時見過,還不止一次,可是李心蓮的相貌在他的記憶中已經很模糊了,她有多高,眉眼長什麼樣子,朱慕賢已經想不起來了。大概記憶中最清晰的,就是她嘴脣偏薄,還塗着豔紅的口脂,一說話的時候兩片猩紅的脣不停的開合開合開合……每次見她都代表着麻煩纏身,讓人很是心煩氣燥。
夫妻倆說了會兒話,朱慕賢還趁着妻子內心有愧的時候趁機討要了不少福利――早就在圖冊上看到一個姿勢,今天趁機會試了試。第二天朱慕賢走路輕快,嘴角含笑,一看就是心情極好的樣子。
妻子還主動承諾,等忙過這幾天騰出手來,親自下廚給他做他愛吃的幾樣小菜。說起來成親之前他去李家做客的時候嚐到過,剛成親的時候又林也給他做過幾次,那些小菜和點心不管是從賣相、味道,乃至從上頭引申出來的寓意都那麼令人難忘。後來全家回了京城。事情繁瑣細碎,加上後來又林有孕……這些事也就都顧不上了。
如果朱慕賢也是穿越的,那麼他肯定會抗議妻子的注意力完全被其他事情轉移,導致自己的生活品質以及另一種生活的品質同時直線下降了。
事實證明,委曲求全不是出路,應該奮起抗爭,爲自己的權益和幸(?)福努力爭取,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果然老話就是有理。
已經擺脫十幾歲少年身份,爲人夫爲人父的朱某人毫不覺得自己跟兒子、小姨子爭奪妻子的注意力是什麼丟人的事,正相反,他沾沾自喜。認爲昨天晚上的努力爭取以及後來的回報十分豐碩甜美,以後應該多來,常來,隔三差五甚至天天都來那麼一回。
中午通常沒有回家的功夫,吃了飯有時候能偷空打個盹,忙的時候都是一手拿着饅頭一手拿着公文在那兒看。所以楊重光來尋他的時候,朱慕賢得跟宋學士告了個假才能出來。
宋學士也知道楊重光馬上要成親了,年輕有才的探花,跟王爺家受寵的郡主。這樁婚事現在差不多是整個京城注目的焦點。朱慕賢與楊重光念書時就是同窗,又是同榜同年,關係要好,宋學士很是欣賞他們之間這種信義。還是年少的時候好,那時候大家都一門心思向學,特別單純,結交下的朋友。往往是終身的良師益友。等他們年紀再大些,見多了人心險惡宦海浮沉,見多了人心險惡,就沒有這份可貴的真誠了。
“你吃飯了沒?”
“還沒有,特意來揩你的油。”
朱慕賢笑了:“走,我請你客,街口那家荷香雞不錯,香、酥、滑、嫩四字都佔全了。”
因爲下午兩人都還有事。沒有叫酒,荷香雞確實不錯,在小蒸籠裡端上來,揭開籠蓋,一股濃郁的荷葉香清香裡混着醬汁的香。吃這個不用刀來切,兩人洗淨了手。剪斷繫繩,再揭開外頭包裹的荷葉,一人撕下一大塊來啃。
楊重光現在這吃相倘若讓那些說他風度翩翩,君子如玉的人見了,一定會驚掉下巴。兩手油膩膩的,啃雞腿啃得那叫一個兇惡啊。
好吧,再君子的人,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小小的,無傷大雅的癖好。好在楊重光在外人面前還是很重視形象的,也就是在朱慕賢跟前不用裝。兩人實在對彼此太瞭解了,裝給誰看啊?
“還記得不?咱們以前在書院的時候肚裡沒油水,因爲劉夫子食素,弄得咱們都跟着見不着油星兒,後來偷偷買了雞自己燒叫花雞?”
楊重光吮着雞骨頭:“怎麼不記得?可是看書上說得風雅有趣,跟自己動手來做是兩回事,外面都快燒成炭了,最裡面還血淋淋的。”
“那是一開始,後來就不就好了嘛。”朱慕賢厚着臉皮說:“再說,聖人都說了,君子遠皰廚,可見聖人他老人家也有不會、不能爲之事,何況你我哉。”
“後來兩回就燒得不錯了。”楊重光對他們當初的努力做出了肯定和總結:“起碼記得放了鹽,而且燒熟了。”
兩個人把一隻荷香雞連皮帶肉給吃得只剩下了一點兒骨頭渣。這店家眼睛最毒,看得出兩個人身份不一般,有意巴結,又親自送了兩樣這店的拿手菜來,朱慕賢給打賞,店家還不肯收,最後才說了真實目的――想求兩人給寫個招牌。
朱慕賢笑着說:“這可不是衝着我來的,楊兄你說呢?”
楊重光瞥他一眼:“你纔是翰林老爺,哪有越過你反而來求我的道理?”
店家賠着笑說:“兩位都是人中龍鳳,隨便哪一位賞字兒都是一樣的。”
書墨不樂意了:“就這麼兩個菜,就想哄我們爺的字兒?告訴你,我們爺那可是跟着有名的書法大家練過的,別人出幾百兩潤筆都未必請得動呢。”
這打交道是要講個身份的,朱慕賢他們不好說拒絕的話,書墨一頓排揎就給那店家擋回去了。
等他們出去了,朱慕賢搖搖頭:“得,吃人嘴軟,可這字兒也不能隨便給――看來以後不能再來這兒了,可惜了這荷香雞。”
“你少來這套,你家裡頭,弟妹她手巧得很,女紅廚藝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她上次做的那小薰魚,佐酒最佳。什麼時候讓弟妹把方子也給我抄一份。”
“你這馬上就要成家的人了,以後還怕沒人給你做好飯好菜?”
楊重光今天當然不是純爲了找朱慕賢一起啃只雞就算了。
“初九那日,靖王世子約了我去赴詩會。我在那兒見着一個人。”
“誰?”
楊重光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是郡主?”
靖王世子八成是一番好意,製造個機會讓他們這對未婚夫妻能在成親前見上一面。當然,靖王世子按理算,是郡主的堂兄,又和宏王世子一向關係很好。他邀楊重光赴會,主要是想讓郡主偷偷看楊重光一眼。別人就算把楊重光誇得天花亂墜,文曲下凡,都不抵當事人親自瞧上一眼來得真實。
朱慕賢心裡感覺很是古怪。
雖然依着禮法,宏王爺的郡主那是宗室王親,身份極爲高貴。但是這位郡主不是旁人,正是妻子的妹妹,朱慕賢的小姨子。以前他常在李家進出,也沒少見這小姑娘。後來娶了又林之後,德林玉林他們更是得乖乖地喊他姐夫,德林還從他這兒坑去不少小玩意兒。
當時楊重光也是到過李家的――
雖然那時候玉林還小,兩人沒見過幾面,可能也沒有說過話。
但是玉林的相貌殊麗,令人很難忘記。
果然楊重光輕聲說:“雖然只是隔着花樹看了一眼,也沒有說話,可是我覺得這位郡主……很象一位故人。”
他果然還記得。
兩個人年少同窗,彼此十分了解。朱慕賢聽他這麼說,就知道楊重光並不只是猜測,他已經可以確定這位郡主就是昔日於江李家的那個庶出女兒。
話只要說到這兒就行了,涉及宗室私隱,不能再深究下去。李家的玉林已經“死”了,楊重光要娶的人是宏王府的郡主。
楊重光輕聲說:“我猜她也認得我,當時那樣碰上了,她看起來並不意外。”
“之前我也想過要不要告訴你,但這事兒不知道當事人的意思,我和內子不便擅自做主。”
楊重光並不放在心上:“不打緊的,我知道你是個穩重的人。要不是事關重大,你肯定不會對我隱瞞。”
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朱慕賢也總算放下一樁心事:“爲着你的親事,又林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生怕有什麼地方考慮不周,又怕做得多了招人的眼――”
“你回頭替我美言幾句,說多謝弟妹費心。”
朱慕賢心裡那種古怪的感覺更強烈了。
他娶了姐姐,楊重光娶了妹妹,兩人成了連襟――而且論理說,楊重光是不是該喊他一聲姐夫呢?瞧他一口一個弟妹的叫得挺順,朱慕賢隱約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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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修水管的人把電纜挖斷了==,一直到天黑才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