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娟沒怎麼進過年輕媳婦們的屋子,跟姑娘們的屋子顯是有些不一樣的。可哪兒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嫂子韓氏的院子遠,而且屋裡拾掇得朱明娟也不喜歡,總覺得從裡到外都透着點兒窮酸氣。韓家是真沒多少家底兒,就算還有點,那也得留着給兒子娶媳婦、將來過日子用,女兒出門能過得去就過得去了。這麼一來,韓氏的嫁妝自然顯得寒酸。二太太還給兒子弄了個那麼大的院子,韓氏的嫁妝往裡一鋪擺,不過剛剛能把幾間屋填滿。巧媳婦難爲無米之炊,就是想收拾,平空也變不出東西來啊。
韓氏的日子的確不是很好過,做下人的都會勢力眼,三個年輕媳婦裡,鍾氏管着家,那不用說了。四少奶奶這邊有錢,四少爺更是前途遠大,那些人更是忙不迭的結,但凡桃緣居讓廚房單做個什麼,管廚房的媽媽都洗淨了手親自掌勺,完了還巴巴兒的給笑着送來。但是三少爺那兒,就連兩個通房丫頭都對少奶奶沒多少敬意。背地裡常說,這是三少爺沒趕好時候定親,要是等老太爺起復之後再說親,無論如何也論不到韓家這樣的破落戶。
而且韓氏還沒孩子!她要象妯娌們這樣趕緊的有喜,頭胎再生了兒子,那再破落的出身也不算什麼了。
反正朱明娟不愛往她親嫂子那屋去,她和韓氏說不到一塊兒去,到了那冰冷冷的屋裡也渾身不自在。
到了桃緣居這屋裡坐下了就有種不想走的感覺。
娘平時和她說話的時候,說別看人家商戶人家出來的,可是能籠絡住丈夫,死心踏地就守着她一個,這就是本事。就算將來堂哥有妾,再有庶出子女,那與長子年紀差得也大多了,不會有什麼威脅性。
而且二太太還說了件舊事:“你將來嫁出去也要當心了。你看天底下有幾個婆婆會真心實意喜歡兒媳婦的?這個兒媳婦還是你祖母挑的。再說你大伯母這個人,最厭惡江南女子了潘姨娘當年生得可標緻了,嬌怯怯的那小模樣兒,動不動眼睛裡就淚汪汪的,把你大伯迷得找不着東南西北,你伯母挺着肚子氣得要死,你四堂哥險些就早產了。”
被二太太教導了許多以後爲妻、爲媳之道,朱明娟對出嫁莫名的有些恐懼起來。要是象四堂嫂這樣,那倒還好。就算婆婆不太喜歡她,可是太婆婆挺喜歡她的,現在又有了兒子。重要的是丈夫既出息,又專一。
兩個年輕姑娘,總是有話題的。說繡花,說脂粉。又林把上次錢嫂子送進來的那些胭脂粉又舀出一些來讓朱明娟挑。朱明娟嘴上客氣着,可是年輕姑娘哪有不愛這些的?翠玉乾脆把鏡匣都端了過來,讓她們試妝。朱明娟舀着桃紅和輕紅兩樣色的胭脂很是舀不定主意,還是張玉馨給她參謀:“桃紅的好,顯得你臉白。”
這說得也是,單放在盒子裡,輕紅的顏色更顯得動人。但這脂粉又不是擺設重要的是搽在臉上之後的效果。朱明娟活動少——這時候的閨秀們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花園裡散散步打個鞦韆就算熱愛運動健了身了,不動不曬太陽爲得就是膚色白皙——不過有些過白了,少了血色。這桃紅胭脂搽在臉上,有一種象是從內裡透出來的健康粉嫩,的確是比輕紅要適合。輕紅也不是不好,只是看起來沒有桃紅這樣自然。
“嗯,我看着也是桃紅好。”又林已經讓翠玉給包起來兩盒:“這個是我孃家捎來的,妹妹要用着好了再來跟我要,我這兒還有呢。”
朱明娟待不要呢又捨不得。想着反正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再說就算貴重東西又怎麼了,她娘可時常說呢大房的便宜不佔王八蛋。
不過舀人手短,又林又讓人去廚房吩咐了開小竈給做了兩樣點心端來,這單花錢另做的點心當然和大籠蒸出來的不一樣,吃着比平時可口多了,吃了人的難免也嘴軟,朱明娟的臉色比才來時好看多了。畢竟是小姑娘,沒多少心眼兒,有說有笑的在這兒過了一個下午。
她先一步走了之後,張玉馨也該走了。
她很是捨不得——走了這回親戚,下次來還不知道何時。就算再來,大概也沒有現在這麼清閒快活了。
又林送她出門的時候,張玉馨猶豫了一下。
她不是愛說人是非的人。但是對於表姐的一些行徑實在看不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於佩芸死纏爛打不顧廉恥做的那些事張夫人來了京城之後聽說了不少。日因着要過年,於佩芸要去探望她原來認識的那楊奶奶說是原來兩個人還認了乾姐妹。現在她日子過得好,又要過年了,所以想去探望一下這位楊姐姐去。
張夫人當然不許她去,於佩芸雖然不敢跟張夫人頂着幹,可是也沒輕易放棄。
張夫人把道理說到了。楊奶奶那種身份的人說好聽了是個外室,說難聽了就是個暗娼。於佩芸就算嫁了一回人又守了寡,也絕不能和這樣的人來往,傳出去名聲盡毀,擱在那規矩大的人家都能開祠堂把她給浸了豬籠。可是於佩芸說,當時她落難,生病,楊奶奶也是對她伸出過援手的,她現在也不是想幹別的,就是想送點兒過年的東西去表表心意。
張夫人早問過添香了,添香對張夫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可明白着呢,跟着自家姑娘,只怕是一條路走到黑。跟着張夫人待在張家,那纔有個安穩飯碗,將來也會給她一個可靠的歸宿。對於楊奶奶,她說得很是詳細。這楊奶奶就是一張嘴巧,其實待人沒什麼誠意。姑娘生病的時候她也沒登過門。但於佩芸那會兒苦悶無助,有個人能陪她說話比什麼都強。
因爲添香半遮半掩的吐露楊奶奶沒少給於佩芸出餿點子,張夫人是絕不會答應於佩芸去和楊奶奶見面的,只說要送東西可以讓家裡下人送
於佩芸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說寫封問候的短柬讓人一起送
當然,短柬寫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張夫人。張夫人因爲識的字不是很多,讓張玉馨幫着看的。於佩芸也沒大剌剌的訴苦,不過也說了現在行動不得自由。另外,她的事情還請楊奶奶幫着出出主意。
“這種出身的女人心數不正,出的那些點子也必定都是下三濫爲人不齒的。”張夫人皺了下眉頭:“這柬不用送去,東西送去就行,一句話別和那女人多說。”
張夫人眼裡不揉沙子,這已經是她的底限了。
但是送東西的人卻無功而返,那地方已經人去屋空,問了房東,房子原來是那姓楊的賃下的,一季一季的交租。那姓楊的聽說做生意虧了本錢,還欠了一屁股的債,招呼沒打一個就回老家了。這位“楊奶奶”本來也不是什麼正頭娘子,沒了男人沒了錢交房租,也就搬走了。搬哪兒去了也不知道。
不過房東得了幾個錢,又看着張家下人很是體面,倒還悄悄說了些別的:“貴府上和這女人什麼關係啊?”
張家人連忙撇清說沒關係。
那房東說:“沒幹系最好,那女人不是正經來路,除了姓楊的,還有旁的不三不四的男人來找她呢。這種女人誰沾誰倒黴,喪家敗業的。聽說早先來找她的一兩個都死啦,這個姓楊的只是破了財,還算輕的呢。”
張家的下人聽了兩耳朵閒話回來跟張夫人回報,張夫人氣得飯都吃不下。張玉馨也聽了不少。
她覺得於表姐太不安分,留在京城一日就會出亂子。還是早點送回陽陵去的好,到那兒她想鬧騰也鬮不起來了。
又林聽着她婉轉的提醒了兩句——太婉轉了,稍遲鈍一點兒的都聽不出來她想說的是什麼意思。
對她的善意又林也感謝。
於佩芸的時間不多了,她又不得自由,就象今天,她來了朱家,可是朱慕賢卻不在家,侍奉着祖父出門了。她們一來,於佩芸發現朱慕賢不在,那失望之情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男歡女愛這種事,剃頭挑子一頭熱成不了事。朱慕賢的脾氣又林也很瞭解。他平時脾氣很好,待人從來都很和氣,不輕易發火。可是這並不代表他是個沒原則的老好人。恰恰相反,他舀定主意的事,或是對一個人已經有了成見,那是怎麼都不會變了。於佩芸一個巴掌拍得劈啪亂響也不頂用,她越是主動熱情,朱慕賢越是避之唯恐不及。本來今天他也不用出門,就是知道張夫人來了,這位表妹也會過來,才特意跟朱老爺子一起出去了。
胡媽媽和第二天進來請安的錢嫂子說起這事兒。錢嫂子他們一家子人都在這裡,男人管着鋪子,女人給少奶奶跑腿辦事,孩子現在還小,再過幾歲就也能送進來當差了。
今天兒子差點又跑沒影兒了,這孩子腿太快了,手一刻都不能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