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聽說那所宅子不小,可是真看到朱慕賢託人找來的那所宅子的圖樣,又林還是十分吃驚——
這宅子可真不小。
前後五進,兩個花園,地段也特別好。京城外城住的三教九流都有,內城住的都是宗室、顯貴和高官。內城被縱橫的四條“井”字大街分割成了差不多九大塊,最中心的一塊當然是皇宮。然後當然越靠近皇宮的地段越是難得。
宗人府給劃撥的這所宅子就在靠近落雁湖的地方,地段好,景色也好。原來聽說好象是一位公主的府邸,公主早死,又沒有兒子,這宅子就沒了主人,現在又劃給玉林和楊重光。
雖然說公主府什麼規制,郡主出嫁肯定又是另一個規格,但是宗正寺的一舉一動莫不稟承上意,這事兒起碼是皇帝或是皇后其中之一點了頭的—
多半應該是皇帝的意思,皇后聽說十分賢明,但從未有逾制違規之舉,連皇后孃家行事也都一直十分低調。
再說······又林琢磨着,這破格的優待,多半不可能是宏王妃的意思,而是宏王爺。應該是他對這個自小不在身邊長大的女兒多有歉疚,現在剛把她接回來,沒享幾天富貴,就得把她嫁出去。他想給女兒多求一些恩典,或許是他懇求了當皇帝的弟弟,纔給這個小女兒如此厚賜。
皇帝多半也不會爲難宏王這個素來寬厚大方,與人無爭的哥哥。反正是個郡主·賞賜豐厚一點,能礙着誰?又不是個兒子,斷不會引起什麼大的麻煩。
宅子大了有好處,也有不好的地方。
這宅子這麼大,可是主人只有小兩口,百多間屋舍全都空着,用不上不說,光是打掃,巡護·看管,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和錢財。越是不住人的屋子,朽壞得越快,這修繕維護也是一大筆開銷。
象朱家,宅子還沒有這座大,可是朱家一共多少人啊?四世同堂,大小主子二三十口人呢。隨着子孫繁衍,娶媳婦,生孩子,這宅子已經快要住不下了。又林就在考慮着良哥兒如果大了·再有了弟弟妹妹,桃緣居肯定也不夠住,但是家裡一時也想不着哪兒更合適。
不過到時候,多半也該分家了。
又林把思緒收回來,把那張圖紙折起。
這些天不便出門,事情又多,雖然說掌管家中事情的人不是她,但是到了年節的時候,她也得幫着鍾氏打打下手。
鍾氏能交給她的當然不是什麼出頭露臉輕閒體面的差事,多半都是幫忙看着下人們清點器皿·都是既繁瑣,做好了也沒功勞的事情。東西毀損丟失當然是她的過失,一件沒少完完整整收回庫裡那是應該的·不會囡此得到誇獎。
翠玉就憤憤不平:“奶奶就不該答應她。好事從來想不着咱,吃力不討好的事一推一大堆。”
“一家人,何必計較那麼多。”又林微笑着說:“總得要有人做的。”
翠玉嘟着嘴不說話了。
又林笑笑:“你坐下來。”
翠玉在炕邊腳踏上坐了。
“小英的事兒,開春兒我就給她做主了。你可比她還大一歲呢,就沒給自己的將來籌劃籌劃?”
翠玉也不忸怩:“想過,哪能沒想過呢。”
“那你是怎麼個打算呢?”
丫鬟們能嫁的人也就是那麼幾種。象小英這種是嫁了男主子身邊得用的人,依舊在奶奶身邊當差,將來穩穩的一個管事媳婦跑不了。象老太太身邊的徐媽媽·大太太身邊的範媽媽·都是這樣過來的。
另一種是給男主子當了房裡人,比如大少爺屋裡的錦珠·三少爺屋裡頭成親前就有兩個。
還有一種是放出去,脫了奴籍嫁個良民·將來生的孩子纔有可能讀書、做官,能出人頭地。
翠玉挺大方的說:“京城這地主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出去了,一來遇着什麼事兒,孃家也難給我做主。再說,奶奶身邊就我們幾個是從家裡帶來的,我要是出去了,只怕別人一時也頂不上我的坑。我想跟小英一樣,也在家裡頭找個人,然後繼續在奶奶身邊兒服侍,而且有奶奶給我撐腰,別人也別想欺負了我。”
又林有些意外:“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想放出去?”
翠玉一笑:“那時候不懂事,覺得當人奴婢說不定哪天被主家當豬羊一樣說賣就賣了,生死好歹都不由自己。可是在外頭就好了嗎?京城不說了,就咱們那兒鄉下,大多數都是投靠了主家的,不爲了逃賦稅,是爲了活命。沒人照顧,那些勞役全攤在上,一服就是七八個月,動不動就被逼得家破人亡。有門路關係的人,還都想投到咱們家來呢,我自己倒想出去——那時候可真是不懂事。”
又林點點頭:“那······你心裡有沒有看中什麼人呢?”
翠玉抿了下嘴:“還沒呢。沒看見誰特別順眼的。再說,我和小英也不一塊兒都出去,過了年先辦她的喜事兒,我接着伺候您和原哥兒。等明年了,再說我的事兒也不晚。”
過年她就十七要十八了,在這時候可算是大姑娘了。又林暗下決心,這一年怎麼也得給她瞅個人,把翠玉的事兒定了。
她們都是跟着她來的京城,她自然有責任把身邊的人照顧好。
“於江有信來嗎?”
翠玉算算日子:“這幾天應該有船到,錢嫂子那天還說會有批茶葉過來呢。”
上次見了玉林之後,又林給家裡寫了封信,當然不能直白的說自己見着了已經死了的玉林。
既然“玉林”已經死了,那麼無論如何,她和李家都不會有什麼明面上的關係了。玉林只說楊重光的親事要定下來了,對方是宏王府郡主。有次出去賞花喝茶的時候,偶然見了郡主一面云云。
這個秘密現在又林和父母都是心知肚明的,這樣說他們就會明白。又林自打把那封信送走,就開始掰着手指算回信的日子。這次回信比以往要慢——這也是因爲冬天的緣因。李家的貨與信通常都是走水路,天一冷,有的河道水枯了,有的地方結了冰,行船必然是會受影不但因爲這件事,又林還十分關心祖母的身體。
玉林、四奶奶她們話裡透出來的意思,李老太太現在的身子已經很差了—她的病一到天冷就難免再復發,俗話都說,嚴寒酷夏,年關尤其難過。過了這個年,等到開春,大概這一年還能再拖一年。若是過不去……
又林放下手裡兒子的小衣裳,微微嘆了口氣。
生老病死,人人都難免。可道理就算明白,真攤自己身上,親人即將生死兩隔,誰又能真的坦然無畏呢?
她遠在京城,如果祖母一旦病重,消息又傳送不便,只怕連祖母最後一面也見不着。
她還記得,她醒過來,剛剛變成李家的女兒,變成一個幼兒,驚惶恐懼的時候,是誰安慰她,陪着她。把一塊飴糖掰兩半,一半塞進她嘴裡,另一半放在她的手裡。
“甜嗎?”
她點頭。
李老太太摸着她的頭笑了,告訴她不能一下子把糖都填進嘴裡,免得卡住喉嚨了。
又林是真的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人,父親,母親,祖母,血脈相連,十幾年的相處——讓她怎麼能不牽掛呢?
鍾氏那邊兒正盤算着心事,錦珠有了身孕,可就不方便用她那種種手段籠絡朱正銘了。可是婆婆會不會借這個理由再賞人呢?這也實在是不公平。憑什麼老四那邊兒就能太太平平的,她這兒就總被盯着?自己這院裡至少還有兩個擺着,老四那兒一個都沒有呢。
難道就因爲老四要一心求前程,纔不給他身邊放人?都是一樣的兒子,何必如此厚此薄彼。
鍾氏這麼琢磨着,第二天就在大太太面前露了幾句。
這後院兒裡風透得最快,鍾氏這邊挑撥過,又林那頭就已經知道了。
她並不覺得意外,人都是這樣,自己不好過的時候,總是盼着別人也能一起陪着自己倒黴。可是大太太在之前沒給朱慕賢身邊放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老太太那兒的壓力,還有於佩芸的原因。
明天張夫人一家會過來做客,於佩芸大概也會跟着一起過來。
她到現在還是不死心,張夫人對她看管很嚴,她住進了張家之後,反而不能象從前一樣頻繁的來往朱家,連給大太太遞信都不再方便。張夫人一言一行都守着規矩,這種不動聲色的管束可比使出什麼高壓手段嚴厲訓斥更厲害。
於佩芸到現在還不知道,朱慕賢曾經給舅舅和舅母寫了那樣一封信。即使有人告訴她,只怕她也不會相信表兄會對她能如此絕情。再說,還有姨母在。張夫人露出的意思,是年後要把她帶回陽陵老家她一定要留在京城,她絕不去那窮鄉僻壤的鬼地方。
今天接大橙子從幼兒園回來差點丟了,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