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沒有馬上提起張夫人要把於佩芸接回陽陵老家的事。
一來,她也並不是太捨得於佩芸跟張夫人走。她多少是暗示過外甥女兒,她可以長長久久留在朱家的,現在變卦,大太太面上也掛不住。二來,於佩芸自己肯定也不樂意回陽陵,她以前就不愛回老家,總覺得陽陵是鄉下地方,又閉塞又守舊,規矩還特別的大。
最後一條纔是她不愛回去的重要原因。張家在陽陵是大族,族人極多,走在路上簡直人人都有關係,都要行禮問安,稍錯一點兒就要被人指指點點。
於佩芸一見張夫人就氣短,就是怕了她的規矩大。
張夫人說到做到,過了一天就帶了人去了於家。於家本就理虧,張夫人既挾威勢,又佔着道義,倒是很容易就把於家那頭兒說通了。反正劉家兒子也死了,就算他們把於佩芸再逼到劉家去,也從劉家沾不到什麼便宜。可是張家和朱家不同,就算不討好,也不能往死裡得罪。
這件事情須要快刀斬亂麻,拖下去容易夜長夢多,張夫人這邊得了於家的準信兒,又馬不停蹄的趕去了劉家。
劉家人當然是不情願的,可是劉家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想跟張家、跟朱家結怨的。劉夫人愛子心切,恨不得讓於佩芸給兒子陪葬。劉老爺子沒有夫人這麼心切,但也覺得這個兒媳婦的作爲傷了自家顏面。但是劉家的長子和次子可不這麼想。一來這個弟弟幾年來一直病歪歪的,也談不上什麼兄弟情份。就算有點兒情份,可是爲了他留下的遺孀跟人結怨。耽誤了以後的前程,那是一輩子的大事。不過一個婦人,放她一馬又怎樣?與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
自家倘若點頭應下來。以後同朱家、張家的人見了面,他們也算還有三分人情,能幫一把的說不定會幫一把。但如果和人結下仇。誰沒有走窄的時候?人家見了能踩一腳必定要狠踩的。
張夫人雖然是頭次上門,可是功夫沒少下。劉家人心渙散,劉夫人一個婦道人家尋死覓活的也不頂用,到底還是由劉家長子出面代去世的弟弟寫了放妻書。
張夫人不動聲色,把放妻書捏到了手裡。
成了。
辦成了最要緊的一件事,張夫人倒是和軟起來,關於嫁妝的數目。陪嫁的那些人的處置,都退讓了一大步。
不過劉家長子也不是個糊塗到只看這點小利的人。既然好人都做了,何必在這些細節上頭再讓人不快?所以張夫人留下人清點處置於佩芸的陪嫁,自己先回來。
說實在的,於佩芸的陪嫁真沒有多少。於家給她備的那些綢緞首飾不過是面子貨。一點兒都不硬實,值不了多少錢。所有東西滿打滿算的也不到一千兩銀子,張夫人對這些也不是很看重。就算是張夫人打發跟隨自己的的大丫鬟出嫁,連東西帶銀子也賞了不止幾百兩呢。於家這種刻薄,劉家這種算計,都讓張夫人看不上。
張家的宅子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其實張夫人沒上京前已經派人來打前站了,大的地方都整修得差不多,也晾了這麼幾天,萬事齊備。馬上可以搬進去了。
張家一家人於是和朱家辭行,大太太捨不得哥哥一家這麼就走,但是張家畢竟是來嫁女兒的,沒有在別人家發嫁的道理。再說只是搬離,又不是現在就離京,張家還要在京裡幾個月。要見面還是有機會的。
最高興的是鍾氏。她掌家理事總覺得一年比一年吃力。公中的收益就那麼一點,能進錢的營生要麼是老太太的陪嫁,要麼是大太太的陪嫁——她自己手裡也是握着私房的,這些錢可不會歸到公中。
鍾氏本來想往自己手裡多弄點兒,可是接了手才知道,自己不往裡貼就不錯了。二太太甩手丟過來一個爛攤子,可她不接還不行。
長輩活得越長久,那些真正的好東西她就摸不到邊兒。可是沒了長輩遮風擋雨,這個家也肯定沒有現在這麼體面顯赫,兒孫的前程又沒人看顧。到時候要靠誰提攜?
這些令鍾氏十分矛盾。
權衡下來,她還是希望老太太老爺子長命百歲的。只要他們在,就是參天大樹,他們這些人都可以下頭被廕庇。
張家搬走,安頓下來了倒是請朱家的人去做客。
張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小三進院子,張夫人當然住了正院,張玉馨則在後院收拾出三間屋子暫住。她只是來待嫁的,在這裡住不了幾天。但即便如此,屋裡還是擺了好幾盆花,妝點得生機勃勃。帳子用的是暖暖的橘色,架子上頭也擺花瓶和兩本書,一看就是個閨房的樣子,一點都不顯得潦草凌亂。
又林打量了一眼屋子。她估摸着張夫人現在應該忙得很,這屋子多半是張玉馨自己收拾出來的。
“我也跟表嫂學了,屋裡不用什麼薰香,就拿水果擺一擺,既當了擺設,還香了屋子,擺完了還能吃掉,一點兒都不浪費。”
又林一笑,坐下來接過茶。
鍾氏在前頭陪着大太太和張夫人說話,張玉馨請她來後頭坐坐。
“表嫂到了京裡之後,能過得慣嗎?”
雖然張玉馨比一般同齡的小姑娘要鎮定從容,可是想到出嫁,還是露出一絲緊張與惶恐來。
“一開始是不慣的。”又林也沒有一味的說好聽話安慰她。這些話也騙不着張玉馨:“衣食住行沒有一樣能習慣得來。連京城的風吹在臉上都覺得緊繃繃的發乾,喝得水都覺得發硬。但是這些都能習慣。不太習慣的是,地方是陌生的,人也都不熟悉。說一句話,走一步路之前都忍不住要想一想,這樣說是不是合適,這樣做會不會招致別人的厭惡反感……”
這些也正是張玉馨所擔心的。
要離開父母膝下,去和全然陌生的婆家人生活在一起。
未來的夫婿長什麼樣她甚至都不知道。光聽人說生得很是斯文——可是高矮胖瘦呢?性格呢?喜歡吃什麼,平時愛好些什麼呢?這些她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公婆。張玉馨知道,夫妻相處固然重要,可是看自己家就知道了。嫂子們和哥哥相處的時間,遠不及和婆婆妯娌們相處的時間長。婆婆喜歡你,你才能站得住腳。如若不然,這日子真的很難熬。
“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好法子能教你。”又林小聲說:“只不過,不要讓自己想得太多太累,也別把自己擺在一個急於討好別人的位置上。你太急,別人心裡就會看輕你。一開始太急於討好,做得太多太殷勤,那以後是不是要長年累月的接着辛苦?倘若一直這樣做,那就一直挺不直腰桿,而且實在太累。如果不接着做,別人就會覺得你有意怠慢從而遷怒於你。”
張玉馨聽得十分認真。
她知道表嫂說的都是很有道理的大實話。細想來,的確是這樣的。
“當然,新媳婦待人也不能太傲慢冷冰冰的,反正是剛開始都不認識,害臊、靦腆別人也都會體諒。”又林陪她說了一番話,也講了些夫妻相處之道。口乾舌燥,喝了兩大杯茶。最後小聲說:“其實……嗯,這話只有咱們知道,你別告訴別人,和舅太太也別說。”
張玉馨保證:“我和誰都不說,表嫂放心吧。”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
“婆婆大多數不會太喜歡兒媳婦太能幹太有心計——有點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三五不時讓她敲打敲打,她反而會更放心一些。”
張玉馨可從來沒想過這個。
她一直都覺得做人當然要往好處努力,儘量做得周全、完美,就算不能讓人交口稱讚,總得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纔好。
又林微笑着看着她:“只有供臺上的菩薩纔是十全十美的,可誰跟菩薩一起過日子呢?你說是不是?不過這也要看人,或許你將來的婆婆就想要個仙女一樣的挑不出毛的兒媳婦。”
張玉馨後來把又林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很久。
她想,如果身邊有一個十全十美完美無缺的人,她會喜歡這個人嗎?和這樣的人能親近得起來嗎?
不,表嫂說得話是有道理的。
太完美的人會讓人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距離感。對照着別人的完美會映襯出自身的許多不足,這樣的人,也許會在心裡欣羨甚至嫉妒,可是很難親近。
尋常人都更喜歡鄰居、同僚、甚至是親戚都比自己過得稍遜一籌。倘若別人過得太好了,人們在羨慕的同時,也會酸溜溜的找些他們的毛病來說說,心裡纔會坦實舒坦。
後來張玉馨和婆婆的關係處得還真算是和睦,她婆婆時常當着人誇她懂事孝順,美中不足的就是有點兒粗心,總丟三拉四的,自己要一眼沒盯着她就又出岔子。言若有憾,但是那種“她離了我就不行”的成就感,誰都聽得出來……我卡文了=,=汗,回頭再把大綱理一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