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榭四更天就起了身——其實她這半宿也都沒睡好。
她娘拿了本畫冊子給她看,她臉紅得不行,娘也不自在——好吧,當爹孃的總在兒女面前表現得特別正經。可是這生孩子過日子……總有些事兒是避免不了的。周大奶奶還得守着女兒,確定她看了,不但看了還看懂了。又給她講兩句,總之就是別害怕啦,眼一閉就行……劉書昭看着也是個溫存體貼的……
周榭的頭低得都要埋進胸口了。
周大奶奶咳嗽一聲,心說幸好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這種活罪不用受第二次了。當年她出門子,是她嫂子跟她說的這些,嫂子的臉比她的臉還紅呢。
可是眼下大兒媳婦沒過門,她也不能放心讓別人來跟閨女說這些,爲難就爲難這一回吧。
這麼一想,周大奶奶就感傷了起來,生理教育變成了母女依依不捨,不過那本冊子周大奶奶沒有帶走,就給閨女掖在了一邊兒桌上的包袱裡頭。然後若無其事的跟閨女繼續說話。周榭也看到她娘給她塞東西,但也裝着不知道——
嗯,母女一起揣着明白裝糊塗。
周榭在孃家的最後一晚,是既感傷,又尷尬的這麼過了。大概是心情太複雜,又沒敢多喝水——請來給她梳妝的婆子是提前來的,說怕喝多了水臉腫腳也腫的不好看。
周榭做了好幾個夢,一會兒夢見了成親,到處都是一片紅通通的,新郎就在眼前,看不清臉,可是心裡知道就是他。他伸手來拉她,她一慌要躲,夢就斷了。後來又做了其他的夢,甚至還夢到有個娃娃衝她喊娘。她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疑惑的——她什麼時候生的娃娃呢?又恍惚覺得自己是生了個娃娃。
就這麼着到了四更天,沒用人喚周榭就醒了。
然後就是一通的忙亂,周榭只自己刷了牙,其他事兒全是別人來做的,絞臉的時候疼得她差點叫出聲來,心說給了紅包這婆子下手還這麼狠,要是不給,那不得把臉皮給絞下來啊。
上了粉再描眉塗胭脂。周榭的表妹在旁邊嘻嘻哈哈的逗她說話。周榭怕一動這粉就撲不勻了,只敢嗯,啊,好,可不敢笑也不敢大動。
新娘子要矜持,起碼這迎親、拜堂的日子裡得矜持。不然能被人說一輩子的嘴。比如,你知道老劉家那兒媳婦嗎?成親那天樂得咧着嘴哪,沒羞沒臊的……
端着矜持對周榭來說一點兒都不難,跟段夫子學了前後兩年的時間,雖然她覺得自己悟性沒有又林好。可是怎麼裝樣子,她覺得自己學得比雙林好。
想到又林——沒她在身邊兒。周榭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本來呢,以她們倆的關係,又林是應該來陪她的。這會兒身邊這些嘰嘰喳喳的小姑娘沒個是周榭貼心的。但是又林今天卻不能來。
她現在不能算孃家人,算是婆家人了。她要是這會兒過來,那可是於禮不合的。
而今天周榭被劉書昭迎了去,就要上船回東潭了,趕得緊。只怕兩人連好好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一想到馬上就要離了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家去完全陌生的東潭,變成劉家人,周榭心裡就沒底。
婆家再好。終究不是孃家。劉書昭再溫存再踏實,他現在對她來說還是很陌生的。
外頭鼓樂吹吹打打的熱鬧得很,可是周榭打心底裡覺得那些擾得人心煩。都是虛的,熱鬧給旁人看的。她心裡的悽惶沒人可說,被那吹打聲襯得越發無助。
蓋頭一蓋,她的眼睛就發熱,眼淚忍不住的就要往下掉,忍都忍不住。
劉書昭今天也是一身的大紅,可喜慶了!那帽上簪了兩朵茶碗口似的紅花——也有地方用紅纓子替代,總之是一個象徵一個意思。幾個同窗好友還有表兄表弟們齊哈哈地向他道喜,連詞兒都是事先套好的,一人一句絕不重樣。從鸞鳳和鳴一直恭喜到子孫滿堂,劉書昭笑得臉都酸了人,一直拱着手作揖致謝。
陸伯榮就是這時候見着的朱慕賢。
對這位朱少爺的大名,陸伯榮這兩天可算是如雷貫耳了。人他是見過,但是當時也沒覺得有什麼了不得。書生多了,可能考出功名做官爲宦的了了無幾。現在人人都誇着朱慕賢,連李家人也是一樣。對於他……卻沒有太多的關注。
陸伯榮一點不傻,他能咂摸出味道來。他現在享受的還是表親待遇,遠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女婿的禮遇。
對朱慕賢他印象不深,上次見過一面,不過是點頭之交。現在卻隱隱帶了點自己都沒發覺的敵意,怎麼看怎麼挑剔。
不過也真讓他挑剔出點毛病來。
這小子眼窩發青,無精打采的。雖然今天是來賀喜順便幫襯兄弟的,可是一身杏色長衫只襯得臉色黃黃的,好象得了大病一樣。
陸伯榮琢磨,上次見他沒細看,現在看着怎麼是副病怏怏的樣兒?
果然人常說文弱書生什麼的,很是有道理。這書生就是手無縛雞之力,外頭光鮮裡頭虛。
他可不知道朱慕賢這兩天遇着了什麼事兒。劉書昭是注意到了,可是他今天是主角,一點兒功夫都抽不出來。還是一起來的謝嶽也看着了,瞅着沒人小聲問他:“你這是怎麼了?”
朱慕賢也低聲說:“沒事兒,就是這兩天有點着涼。”
謝嶽說:“可別大意了。雖然這會兒天已經暖和了,可是晚上還是冷。再說剛考完試,精氣虛耗太多。我前兩天還請大夫看過,開了個方子補養呢。要不回來我把方子也給你抄一份兒,你看看合不合用。”
朱慕賢就是心情再低落,也不會在今天掃大家的興。他打起精神說:“我沒事兒,再說家裡有許多人看着呢,天天變着法兒的補我,哪還用得着另外再喝補藥。”
謝嶽也笑了:“這倒是,你家裡人自然也上心的,倒不用我多事。”
德林跑前跑後的象只活猴兒一樣,又林好不容易把他逮着,一個不小心,又讓他偷偷溜了。家裡這幾年沒有這樣熱鬧過,也難怪他這麼興奮。
在月圓洞門前頭,又林一手牽着德林,一手在他腦門上彈了個爆慄:“不許亂跑,人這麼多,小心鞭炮崩着你。”
“我沒去放炮。”德林分辯:“我就是想看看花轎和大馬。”
這個其實又林也有些好奇,但是她又不象弟弟這樣能隨便出去看熱鬧。
正說着話,謝嶽他們幾個人從那邊過來。都住的不算遠,以前也見過面,又林大大方方地一一招呼,德林見着朱慕賢就兩眼發亮,活象小狗見了肉骨頭。
德林已經掙開又林的手,朝着朱慕賢就撲了過去,拉着他就不鬆開了。
“姐姐,我跟着朱大哥,肯定不會亂跑的,你就讓我去吧。”
“你快過來,別給人添亂。”
又林實在拿他沒辦法。四奶奶今天事兒多顧不上,德林現在實在難管的很。當着這麼多人,也不能硬拉他過來。
雖然是暮春的天氣,朱慕賢這兩天卻一直覺得身上涼浸浸的,沒有力氣。德林的小手熱乎乎的,這麼緊緊拉着他,朱慕賢倒是覺得心裡也跟着暖了起來。
他說:“不要緊,就讓他跟着我們吧。回來保證把他原樣兒給你帶回來。”
謝嶽是一衆人裡最年長的,笑着說:“李姑娘好。令弟也不小了,不會輕易跑丟的。再說我們好幾個人一起看着他呢,你就放心吧。”
又林也沒辦法,只能再叮囑一句:“那你可得聽話,老老實實的,別亂跑亂動。”
德林終於得償所願,樂得嘿嘿直笑。
陸伯榮見表弟只黏着朱慕賢,卻對自己這個正牌表哥不怎麼熱絡,心裡頗有點不是味兒。
果然是遠親不如近鄰嗎?這小子倒是挺會哄人,表妹和表弟待他都不見外。
他朝德林伸出手:“來,我帶你去看馬。”
德林有些猶豫,可是手卻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雖然表哥是自家親戚,但是德林更親近朱慕賢。尤其是是從元宵節看過燈之後,朱慕賢既帶他去看燈,後來又從水裡救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那是沒誰比得上。再說,朱慕賢又剛考了個案首回來,更讓德林崇拜仰慕。
相比起來,這個表哥平時又見不着,實在說不上有多親。
謝嶽招呼衆人:“快走吧,書昭他那邊也差不多了,該出門了。新娘子嫁妝可不少,那邊應該已經開始裝船了。”
是的,周榭的嫁妝很不少,一條中等大小的航船裝得滿滿當當的。船就泊在不遠處的橋邊,欄杆上頭都纏着紅綢,船頭還掛着大大的描着雙喜的紅燈籠,一看就知道是迎親的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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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今天天氣好冷,手發僵。我的暖手袋不知去哪兒了一時找不着。外頭淅淅瀝瀝的下小雨,感覺溼冷是比干冷要難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