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頭又林的姑姑愣了愣,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貴兒不明所以,也跟着嗷嗷的乾嚎,冬梅臉色蒼白,想勸爹孃兩句,又無從開口——又林倒是真心替她心疼。
自家姑姑固然不是個合格的娘,這位馮姑父看樣也不是個稱職的爹,兩人就當着孩子的面這樣呼喝叫罵,連休妻的話都說出來了——當然,也有可能他是氣糊塗了。冬梅剛剛纔掉進水裡,被救上來。精神體質都差着呢,這一對當爹孃的,一個是眼裡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另一個雖然說有心,可是完全不懂得如何關心,如何纔是對孩子好,就這樣在孩子的病榻前吵嚷。
姑姑剛回家來找她麻煩的時候,還顯得有點策略,一和丈夫對上,就徹頭徹尾真成了一個潑婦。
好在李光沛不方便出面,四奶奶卻已經來了。
這種場面還是女人出面好說一些。果然四奶奶一進屋,裡面兩個人都自覺的住了嘴。
又林松了口氣,悄悄退了兩步,拐個彎出了院門,把小英叫來打聽剛纔的事兒:“是誰把表姐救起來的?”
小英說:“是劉媽媽和她媳婦,還有史強家的。”
又林記了下來,回頭娘要是事忙顧不上,想着提醒一聲,一人怎麼也得給一吊錢打酒吃。既不寒人的心,也是給大家都去去晦氣的意思。
這麼忙成一團的時候,霍家的貼子送來了,請又林去詩會。一看日子,得,就是今天。
“真挑了個好日子。”又林把貼子一合:“家裡那麼多事兒,我就不去了。”
“去啊,爲什麼不去。”四奶奶發了話:“你正該多和姑娘家來往來往,既然人家誠心的下了貼子給你,你就去吧。”
又林扯着四奶奶的手搖晃:“天還下雨呢……到處潮乎乎的。再說家裡這麼多事兒,我留下給娘幫忙。”
“用不着你在這兒給我添亂。”四奶奶摸摸她的頭:“去吧。聽說石家的姑娘這回也來?頭次見面兒,可要和人家客氣和睦些。”
話都說到這裡了,又林也只好回屋去換衣裳。
又林在鎮上,人緣還算不錯的。近的比如周家的周榭,遠的象鎮西李家本家的那些族姐族妹,都說得來。
本來嘛,又林又不是個真正的小孩兒,有時候看這些小姑娘,跟看待晚輩差不多,當然不會和她們一樣發脾氣鬧彆扭。
又林換了一件斜襟荷葉袖的薄荷綠短衫,下面是白絹裙子。這一身兒今年在鎮上的姑娘裡頭是最時興的。四奶奶熱衷於給女兒裁製各種新衣,但又林總不是不肯好好配合。這會兒要出門了,纔不得已換這麼一身兒。四奶奶上下看了一眼,還是覺得太素淨了,但是也不能再叫她去換。於是發話讓她添了一對耳墜子。再打量打量,揮手放了行。
周榭家的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又林和她坐一輛車過去。周榭對錶姐冬梅不能一起去毫不意外,又林一上車她就問:“你們家一早就那麼熱鬧,對了,你表姐怎麼樣了?”
“幸好現在天不冷,我家的池子爲了看魚挖得也淺,最深的地方水也差不多才到我脖子,周姐姐今天這裙子好看。”又林打量一下週榭,她穿着杏紅的衫子,頭上還簪了兩枚小珠花。江南水鄉的姑娘,不管眉眼生得如何,大多都皮膚細白,稍一雕琢,便顯露出動人來。
周榭小聲問:“我眼睛不紅吧?”昨晚上她**後怎麼也睡不着,把會背的詩都在心裡過了一遍。
又林仔細看一眼:“不紅,挺好的。”
車到霍家門口,霍家的婆子撐着傘在門口接人。周榭來過幾次,又林還是頭回來霍家,霍家是做絲綢生意起家的,人口多,排場大,而且家中的下人穿着也與別家不同。當然了,他家缺什麼也不缺綢緞布匹。聽說有一年因爲倉頂漏水,一批綢布都給泡得花了色沒法兒賣了,索性都又加料染了染,給家裡下人裁衣裳了。他家下人們那兩年的衣裳全是那布做的——可見霍家人算盤打得多麼精刮,總是能想辦法把損失降到最低。
所以今天這個詩會能開成什麼樣,又林心裡有譜。果然不出所料,擺的那蓮蓬、菱角,梨子,全是霍家莊子上出產的,還有自家蒸的點心糕餅,大概這一天最費錢的就是喝的茶了。倒是新茶,色清味雅,但是來的客人都是小姑娘,個個肚量跟小鳥兒似的,總共也喝不了他家幾片茶葉。
霍巧蓉姑娘眼睛細小,臉盤兒圓潤,這倒是很得年長人喜歡的長相,據說非常有福。象又林這副小身板兒就不行了,既黑又瘦,跟豆芽菜似的。其實她自己也很注意,沒怎麼曬過太陽,東西也不少吃,一天三餐,中間有零嘴,晚上有時候還加一頓夜宵——許是運動量太大了,所以肉長不出來。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的和一羣小鳥一樣,霍家請了六七位客人,但是主客還沒有到。
那位新遷回來的石姑娘,大家都很好奇。她們平時生活閉塞,能來一位新夥伴,是一件很值得興奮的事。這裡頭,霍巧蓉已經見過石姑娘了,衆人向她打聽,她卻賣起關子來,象大人一樣很矜持的說:“到時候大家就知道了,我怕我一說,你們回來又說我形容的一點兒都不象。”
其它人更是心癢難耐了。有人就猜測:“石家老爺既然是領過兵打過仗的,那石姑娘可能看起來英姿颯爽,象書上寫的花木蘭那樣?”
有人反駁:“那不一定,王芷兒他爹那樣富態,她長得跟小麻雀一樣。”
王芷兒也在,被人當面這麼說,頓時漲紅了臉。周榭心地最好,忙打圓場:“看你們說的。芷兒還小呢,又林妹子也小,過兩年都會長高的。”
王芷兒很感激的看了周榭一眼,然後再看看李又林,和自己一樣,坐在那兒比別人也矮一頭,頓時覺得自己有了同盟。沒過一會兒,她就趁着大家起身看花的功夫,坐到李又林旁邊了。
石姑娘很快也來了,因爲大家太過心急和期待,紛紛要到門口去迎她,做主人的霍巧蓉既不好攔阻,自己也在屋裡坐不住,於是一起都出去了。
大家純粹象是把石姑娘當成了一件至於稀罕的新鮮事,這熱度大概見上兩三回面之後纔會消退。
石家新搬來,原來的馬車是北方樣式,車身橫寬,十分大氣。但於江鎮的巷子多,又窄,石家的馬車到了巷口就進不來了,石姑娘只能下了車走過來。她旁邊有人扶着她一隻手,大概是怕地滑她走不穩。
又林敏感地察覺到——石姑娘居然是裹了腳的。
這讓她有些意外,現在裹腳的風氣並不算太盛,四奶奶就沒裹,也沒打算給又林纏腳。北方在這方面,聽說比南方還要開通隨意,石姑娘要是從京城遷來,怎麼倒裹了一雙腳?
有人寫詩誇讚女子裹腳之美,又說會姿態動人。可是又林只覺得心裡發寒,纏了腳,自己連路都不穩——這人生已經毀了一大半了!
等兩人走到跟前,打了個照面,一羣喳喳個不停的小姑娘全愣了。
深巷薄霧,襯着一對少男少女十分鮮明。石姑娘一身淡黃的裙裝,溫柔淡雅。她身旁那個少年卻是一件長的青布直裰,繫着書生巾,眉眼說不出的俊秀。又林自打穿越以來,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人物。這兩人要是往湖上船頭上一站,那可不是現成的白蛇傳斷橋會麼?
那個少年有禮的朝一羣小姑娘們點頭示意,眼睛象是會說話一樣,每個人一瞬間都覺得被他注目了。
這邊頓時起了輕微的騷亂,有人想往前,有人想後退,還有兩個胡亂的屈膝還禮——
霍巧蓉畢竟是主人,禮數未失,上前招呼石姑娘,那個少年囑咐了石姑娘一句:“玩得高興些,下晌我來接你。”
等他轉身走了,一羣小姑娘都有點兒回不過神來。
就有人打聽起來,這會兒小姑娘們還沒學會太多拐彎抹角的說話技巧,直接問:“石姑娘,剛纔那個是你兄弟?”
石姑娘聲音斯文秀氣,但是聽起來有些淡漠,並沒有太多熱情:“是我一位世兄。”
她的態度毫不掩飾,但是小姑娘們的熱情並沒被澆滅。對她們來說,京城那樣遙遠,一切都令人好奇。而石姑娘無疑是她們瞭解京城的一扇窗子。更不用說她還這樣斯文漂亮。
霍巧蓉一副主人作派,很大方地說:“石姐姐一來,咱們詩社就可以起了。”
石姑娘嘴角帶着淺笑,但是很明顯,她並沒把這些女孩子們放在眼裡,更不要說詩社了。
又林也覺得有些好笑,這些姑娘們裡頭,比如王芷兒,大概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但是她們一個個都很認真。
石姑娘在京城生活過,眼界和她們不一樣。大城市的人總有一種優越感,於江雖然富庶,畢竟是小鎮。從京城一下子遷到了一個小鎮上,石姑娘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適應這種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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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同學今天打來電話,好幾年沒有聯繫了,一時間找不到任何話題。明天她還說約我出去,我現在已經苦惱,明天的見面該說什麼?總不能對坐發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