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嘴角抽了抽,快人快語的說:“行了,先這麼着吧,等奶奶身體恢復健康出院了,我再任你宰割。”
她的意思是任他敲竹竿,然而某人就是有意要居心叵測的曲解:
“任我宰割?”錢熙亞的眼睛一點一點的亮起來,他一字一頓的重複着她的話,然後忽然近前,頭一低,以足以令她跳腳的神態和語氣反問,“當真?”
簡嘉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心直口快也不看對象,眼前這人是可以像死黨那樣隨意說笑的嗎?你隨口一句話他能給想歪到十萬八千里去,再看他忍笑忍的痛苦的嘚瑟樣,真是太欠扁了。
瞥一眼近在咫尺的唐助理,簡嘉壓下了涌上心頭的羞惱,暗自收起“蠢蠢欲動”的拳頭說:
“奶奶還在裡頭睡着呢,不能沒有人照看,失陪了,二位慢走。”
話音剛落,人已進了病房,錢熙亞最後從窗口望一眼坐在病牀前的簡嘉,笑了笑,才轉身和唐靜茹離開。直到親眼見到錢熙亞坐進車裡,唐靜茹心中的一塊石頭纔算落了地。
阿辰把車開出沒多遠,錢熙亞目視前方,沒表情的開了口:
“唐助理,看你悶了兩天怪不容易的,現在有什麼話直接說吧。”
唐靜茹轉頭看一眼身邊宛如雕塑般的錢熙亞,斟酌着說:
“錢總,夫人給的期限到了,要您今天無論如何得回去一趟,今天如果不回去,以後就……別姓錢了。”
錢熙亞深吸一口氣,須臾方纔恬淡應聲:“知道了。”
隨後錢熙亞把整個人更深的陷進座椅裡,仰頭朝椅背一靠,閉上眼睛。
那天簡嘉因接到任務匆忙離席,連和錢父錢母道別都沒顧上,錢父還能體諒,卻惹得錢母心生不悅,原本對簡嘉的好印象淡了不少,要不是錢熙亞好說歹說的替簡嘉解釋,加上錢文鏡的幫腔,錢母林玉琴也許直接把簡嘉“劃出局”了,但林玉琴鬆口條件是要錢熙亞老老實實的說出簡嘉的工作,家世以及基本的家庭情況,想來那天母親從姐姐處得知他對簡嘉的工作總是藏藏掖掖,因而疑心簡嘉是那種“來路不明”的女人,怕家人反對所以撒謊。
此刻,錢熙亞考慮的正是這件事,他要怎麼跟家人說,以及具體是和盤托出還是有所保留,這些他一定得想好才行。
下午下班,錢熙亞坐車回了香山別墅的家,阿辰開着車行駛在郊外的林蔭路上,鬱鬱蔥蔥的大樹在轎車的擋風玻璃前投下片片斑駁陸離的陰影,錢熙壓略顯疲憊身子隱於其中,又黑又亮眼睛在光影中忽隱忽現。
“少爺,你也別想太多了,”阿辰瞧見少爺又變回了多年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有點擔心,“夫人只是氣在頭上,並無責難的意思,過幾天氣消了就好了。”
“要是真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就不會那麼吩咐唐助理了,”錢熙亞只要一想起母親的強勢就頭疼,他用手扶着前額說,“我也用不着這麼狼狽的回去。”
低沉抑鬱的嗓音全然沒了此前與簡嘉調侃戲謔的輕鬆。
“夫人只是嚴厲一些,其實心腸很好,所謂‘刀子嘴豆腐心’指的就是她了。”從小就被錢家領養的阿辰深有感觸的說。
“我明白……”錢熙亞頗爲無奈的低聲說,頓了半晌,“到家了嗎?”
“就到了。”阿辰說着加快了車速。
錢熙亞在別墅家門口下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他在廊下小站片刻方纔進了家門,然後在離門最近的沙發邊上坐下,想休息一下再去見母親。
保姆小蘭給錢熙亞倒了杯水遞給他的同時小心翼翼的提醒:
“夫人和老爺子在書房裡等着呢。”
錢熙亞默默的接過小蘭遞過來的水杯,喝了一口說:“知道了。”
隨即把水杯往身邊的茶几上一放,起身去了書房,敲了門得到裡面的應聲纔開門進去,看見父親坐在書案後看書,母親則背對着他站着。
“爸,媽,我回來了。”
錢劭燁擡頭,衝兒子輕搖幾下頭,意思要他這當老爸的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剩下得靠自己的態度。
“你終於捨得回來了,”林玉琴緩緩身子,望着眼前玉樹臨風溫文俊朗的兒子,她心底既驕傲又糾結,“去幫一個認識不久的女孩照顧家人,瘦了這麼多,怎麼就沒見你對自己的父母這麼孝順。”
“媽,簡嘉家裡除了她就只有兩個老人,”錢熙亞得到父親的暗示,說話的姿態放的很低,“她臨時有事出差,我也是碰巧才幫上忙的……”
只是話沒說全,就給錢母疾言厲色的打斷:
“只有兩個老人也不會請個保姆嗎?她這個孫女是怎麼當的。”
“他們請的是鐘點工,”錢熙亞焦頭爛額的解釋,“因爲兩個老人自認爲身子骨還算硬朗,所以沒請保姆,只請鐘點工來幫忙打掃一下衛生什麼的,”瞧見母親又要開口,錢熙亞連忙補了一句,“媽,爺爺和奶奶早逝,我從小就沒叫過一聲‘爺爺’‘奶奶’,恰好嘉嘉的爺爺和奶奶能讓我有機會做一回孫子,盡孝道,所以我真的很高興。”
一番話說的錢父和錢母都有些動容,特別是錢劭燁一臉欣慰。
“那好,這些我可以不計較,”林玉琴的臉色和語氣都緩和了些,“那你老實告訴我,那個女孩子是做什麼的,家世情況怎樣。”
錢熙亞舔了一下嘴脣,猶豫之下還是說了:
“嘉嘉是個刑警,沒什麼雄厚的家世,家裡除了她就只有爺爺和奶奶。”
“刑警?”林玉琴愕然,“熙亞,媽知道你從小崇拜刑警,但爲什麼非要娶一個刑警做妻子,你可知道這行業有多危險,難道你忘了——”
“我忘了!”錢熙亞忽然面色一沉,語氣冷硬,“媽,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錢劭燁卻是心頭一凜,脫口而出的問:“只有兩個老人?那簡嘉的父母呢?”
錢熙亞眼圈有點紅,剋制着自己的情緒說:“她爸爸在她上小學時就因公殉職了,媽媽次年病故。”
“因公殉職?”錢劭燁猝然睜大了眼睛,嘴裡唸唸有詞,“熙亞,你告訴爸爸,簡嘉的‘簡’是名字還是姓氏?簡嘉是不是……是不是……”
“我不知道,”錢熙亞情緒有些激動的說,“爸,求您別再問了,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能處理好,”又把目光投向林玉琴,“媽,我知道的就是這些,其他的說不上來,不過我能肯定簡嘉家世清白,心地善良,還很孝順,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話畢,人已轉身出了書房,其實也是在躲避父母更深的盤問,而他,真的不想再多說一句了。
一頭霧水的林玉琴還想追上前問個明白,就給錢劭燁勸住,望着兒子的背影說:
“兒子大了,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錢熙亞回到自己的臥室,燈也沒開,直徑走去窗臺下的書桌抽屜裡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但沒打開,只盯着發呆。
昏暗的臥室裡,在月光灑滿窗臺的書桌前,錢熙亞一手輕拂過牛皮紙袋,一手掂量着它的分量:牛皮紙袋裡裝的是他少年時的傾心畫作,在當年奪得了全國青少年繪畫創意大賽金獎。
他一直很想寄給某個人,卻在決定寄出時被母親半道攔截,拆開一看裡面除了十幾張畫作還有一張寫着稚嫩字體的紙條,母親看了內容,眉頭一蹙說:
“亞亞,媽媽知道你的心事,但你小小年紀不該背上這麼沉重的心裡負擔,倘若你真想做什麼事,那麼等你長大了,個子長高,肩膀變寬,並且有了能力再說。”
錢熙亞沉默着拿過母親手裡的牛皮紙袋抱在懷裡,轉身回了自己的臥室,把那份厚厚的“心意”鎖在了抽屜裡,這一鎖,就是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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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悅和蘇弘翌來醫院裡看望簡嘉的奶奶。老人半靠在病牀上聽蘇弘翌唾沫橫飛的“侃大山”,他把這次搜捕罪犯的事編成一個有趣的冒險故事,說的繪聲繪色,妙趣橫生,逗得老人合不攏嘴,心情大好。
“來,師哥喝水,”簡嘉遞給蘇弘翌一瓶礦泉水,調侃的說,“說了這麼多話,一定口渴了,你先潤潤喉,我們再聽你說書。”
蘇弘翌樂了,接過礦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然後一抹嘴說:
“小姑娘什麼時間這麼貧嘴了,都跟誰學的,嗯?”
“還能有誰,不就是錢——”凌悅笑着要揭穿,卻給簡嘉一個“冷臉”給嚇回,趕忙改口說,“沒什麼沒什麼,蘇隊你還不知道簡嘉,跟你熟了說話就隨意了。”
又把剝好的香蕉給老人遞去,“奶奶,來吃根香蕉。”
周純吉笑呵呵的拿過,連說了幾聲謝謝,又對簡嘉說:
“嘉嘉,你幫奶奶問問醫生什麼時候能出院,老這麼躺着怪難受的。”
平常在家,如果身體沒什麼不舒服,老人也不喜歡一個人悶着,通常會四處走走,到點了纔回家做飯,晚上飯後也要出門溜達一圈纔回,簡嘉知道奶奶一定是感覺好了,所以又閒不住了。
“奶奶,這急不得的,您沒聽醫生說麼?您這病啊,得靜養。”簡嘉哄孩子似的語氣對周純吉說,“所以,你就安心養病,其他的暫時別想了。”
周純吉還是不依:“可我真沒什麼事了,嘉嘉,靜養也可以回家不是?這醫院我真是憋的難受,再說你要工作,不能一直在這兒守着,你爺爺年紀也大了,總在醫院和家裡兩頭趕也不行,倒是回到家裡,他既能照顧到我也不會累着。”
簡嘉拗不過,只好哄她說:“那等明天醫生來查房我問問,如果情況允許我們再決定好不好?”
奶奶笑說:“這敢情好。”
蘇弘翌突然一拍腦袋問:
“對了,簡嘉,奶奶這次生病住院,估計得花不少錢,你那兒有錢繳費什麼的嗎?缺錢的話只管跟我和凌悅說。”
“看我,把這事都忘了,蘇隊真比我這女人都細心的”,凌悅一怔,自責的說,“簡嘉,要是缺錢可別瞞着我們,大家好朋友一場,能幫上的,一定會竭盡全力。”
“謝謝,不麻煩了,”簡嘉躲閃着眼睛說,“錢的事,我會另外想辦法的,不過如果到時急用又確實缺錢,我一定會跟你們開口的。”
說完也懊惱自己爲何這麼鴕鳥呢,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兩人是自己親定的閨蜜,難道還怕他們取笑自己不成?
而凌悅一看簡嘉的反應便猜出了一二,她同情的看了蘇弘翌一眼:等你想起來要“救美”,早有”英雄”趕在你前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