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煙雨江南,桃花似火柳如煙。下着綿綿細雨的A市還有一絲寒冷,我走出事務所時將外套裹了裹,快速走上車啓動了車子。
一路開到市中心商圈,由於下雨天的緣故,堵車堵得猶如蝸牛般在爬。好不容易找到車位停下車後,我把帽子一扣朝着大樓而跑。
先去了書城跟幾個主管開了個簡短會議,大致讓其把當天所遇事情給我列條講述一遍。這是我接手巴山書城以來改革的第一個方針,因爲我沒有那許多的時間全部撲在這邊,只能事務所那邊下班後過來,所以我需要得力的助手來幫我管理。
目前我是設了三位主管,且以輪流形式讓所有員工都可以上崗,從中篩選有領導能力的,最終我會在他們之中選一位出來成爲書城的主要負責人。
這在一開始我就宣佈過,除了讓書城的運營可以系統起來,也是爲激勵士氣。一個有競爭的職場,纔會讓人有熱血。這句話是我最近在看管理學書籍的時候看到的。
書城的彙報工作做完後我便上樓去了巴山盛影,相對的這一層的管理要比書城輕鬆。影院本身就有專業影視人在操作,排片洽談與安排也都有人在負責,我算是比較省心的。
至於影樓,有專業的攝影師團隊在,也無需我多費心。
所以基本上就是上來打個招呼,除非有過不去的疑難問題纔會需要我來做決定。
可我沒想到影樓那邊還真有事在瞪着我,說是有一對客戶過來拍婚紗照的,拍攝當天一切都很順利,可等到今天來選片了卻提出要退款,理由是拍攝技術太爛,拿了沒修的圖假充精修過的,存在欺詐消費者的嫌疑。
店門打開着,就會有糾紛。我並不意外,相反的因爲自己是律師面對這些糾紛時會比較從容且冷靜。瞭解了具體事情後,我讓小七把那對新人的照片調出來給我看一下。
當電腦屏幕上出現新人照片時我不由一頓,這是修過之後的照片嗎?
怎麼說呢,照片上的兩人都比較……臃腫,看起來倒也夫妻相。又調出前期照片,我只能沉默,修與不修的區別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
我問這對新人的要求是什麼,小七說只有一個要求——把新娘子修得美美的。
我又問那他們提出質疑的點在哪?小七朝我一攤手,說把新娘拍胖了。我的嘴角不由抽搐,這難道是要把一個將近兩百斤的胖子給P成一道閃電?
這對夫妻是小七接待的,自然選片也是她負責了,所以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遇上這種無理的客戶也只能忍一時之氣,服務行業就是這樣。
我建議是儘可能地把新娘照片再修一下試試,然後想辦法送些福利作補償。碰到無理取鬧的客戶只能做非常處理,可隔日中午小七就打來電話,急匆匆地說出事了。
我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趕過去,乘直達電梯上了頂樓。因爲影樓的正門要繞影院一大圈,而穿過影院則只需穿過一條長廊到底,我習慣了選擇近路。
經過某個影廳時聽見裡頭掌聲雷動,不由納悶看個電影至於這般嗎?若不是這邊有事在身,我還真想進去一探究竟,到底是排的哪部片讓觀衆如此給力的鼓掌。
可等我進到影樓內,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之前來的路上小七還說那對夫婦今天來大鬧影樓,吵着要告影樓欺詐,甚至男士還把影樓的攝影師給打了。
事情已經不再是無理取鬧,而是惡意鬧事。我給小七撥電話,響了很多聲都沒接,依稀聽見頭頂上方有動靜,不由心中一動,難道人都聚集到樓頂去了?
走至樓梯處就當真聽見動靜了,確實頂上有人聲在傳來,不由加快了腳步。
相見的一瞬,我的嘴角半揚着,目光從落到那處起就慢慢收縮,漸漸凝沉,再眯起眼。
這是一個相對緩慢的過程,因爲記憶的線條在被牽扯,並且拉得似長又短。
我其實還只是從樓梯上來露了半個頭,其實是聲音先入耳的,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沒想過有一天會看見某個人站在臺上,聲情並茂地講課!
最後一排有空位,我悄無聲息地坐進了其中一張椅子,沒有人注意我。
臺上的男人戴的是耳麥,一身剪裁精緻的藏藍色西裝將他襯得格外奪目,讓臺下上百名觀衆都移不開目光。嗓音低醇而富有磁性,帶着細微的沙沙的質感,時常會丟幾個包袱出來,引得臺下的人鬨然大笑。
若說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吧,並不是那張英俊的臉,而是那特別清亮的眼神。那裡頭有種壓抑不住的光,哪怕他看起來很清瘦但仍然掩蓋不住自身的光芒在閃耀。
聽見旁邊座上的小姑娘被引得咯咯而笑後轉頭跟同伴說:“這帥哥可真逗。”
同伴說:“可不是?咱們都是來看電影的,被請上來說做課題活動時我還不以爲然呢,哪想到這哥們口若懸河實在是忒能講了。”
我微微側臉,出聲而詢:“你們都是來看電影的嗎?”
小姑娘扭過頭來看我,“是啊,買了票看復仇者聯盟的。影院突然說抽中我們爲幸運兒可以上天台做一場專題活動,現場還有大獎抽呢。”
“那你抽到大獎了嗎?”
小姑娘搖搖頭:“大獎還沒開呢,就抽了兩輪三等獎與二等獎。不過這帥哥講的抗癌故事挺有意思的,據說是抗癌基金會的義工,放棄一場電影聽聽這倒也不虛此行。”
我回眸看了眼臺上的人,輕道:“這個人我認識。”
“是嗎?你也是抗癌基金會的義工?要怎樣才能加入啊?”
我想了想,“這個可能你得問主管才行。”
覽過場上四周,架設了好幾臺攝影機,看樣子是在做實時直播。忽而心中微動,難道底下影院廳裡播放的都是這邊的畫面?
就在這時,突然臺上的男人靜了一下後開口:“其實我是一名腦疾患者,與你們講的這許多故事都是我的感同身受。不是我不願把自己的病說成是癌,而是我認爲還有奮鬥的空間。我結婚了,我的妻子是一名很厲害的律師。”
底下一片譁然,一些年輕的小女孩也不禁惋惜嘆氣。
我坐在原位蹙了蹙眉,沒有動。
只聽他又道:“可是去年十月份的時候我惹她生氣了,她說再也不會原諒我。曾經我以爲給最愛的人安排最好的一切,是我在有限的時間裡僅能爲她做的,可事實上……”
欲言又止引得觀衆急了:“事實上什麼?”
卻見他露齒而笑:“不提我的事了,我們開始抽大獎吧。”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轉移了注意,各個滿臉期待,一羣附和在問:“還沒說大獎是什麼呢?”
“暫時保密,等下抽中了幸運兒再公佈。”
迎來底下一片噓聲,不過當他拿出那臺類似於抽體育彩票大獎的抽獎機時,所有人都還是屏氣凝神地期待起來。我看到這覺得沒必要再繼續逗留,起身剛準備要走,突然臺上傳來:“中獎號碼是101號。”霎時所有人都齊回過頭,身邊也傳出抽氣聲,而此刻就我是站在那裡的,所以顯得格外矚目。
當然,臺上的那道目光,凌空隔着不大的舞臺,還有人羣,淺淺緩緩落在了我身上。
“啊!101號是你呀。”小姑娘驚異而喊。
我低了眸,確認過她的眼神是在與我說話,但我不明白:“什麼101號?”
小姑娘把我剛坐的椅子翻過,露出底下貼的號碼:101。
“現在,”臺上的人開口,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我,他說:“我可以宣佈大獎是什麼了。”我挑起眉,等待着後文。
“一個吻。”
全場靜寂,鴉雀無聲。
我低咒了一聲,轉身就走,且走得飛快。
這輩子我說髒話的次數當真屈指可數,但是剛纔我低咒了句:去他的吻!
鬼才信那機器會有這麼巧偏偏抽到101號呢,如果是,我今天該去買彩票。在我走出幾步就聽見臺上的人喊道:“賈小如,我回來了,你還欠我一個吻。”
我倏然而頓,不是被身後的人喊住,而是身前兩道人影攔住了我的去路,一個是周亮,一個是棠晉。周亮我沒眼去看,但是棠晉?
棠晉聳聳肩,笑道:“原諒我,這是阿靜交代給我的任務。”
周亮冷哼:“別阿靜阿靜地喊,有你什麼事啊。”棠晉不與他計較。
明顯騷動到了身後,我垂了眸。
“這位女同志,你抽中大獎了,不兌現一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