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寺在新宿御苑附近,關押在裡面的犯人,由陰陽寮看管。
在修行界,陰陽師類似科學家,又像是《哈利波特》裡的魔咒師,研究開發各種功能的咒法,同時也負責一些稀奇古怪的任務。
比如說勘察神明之氣的動靜,祛除神明之氣引起的靈異現象。
兔子、優花、鯉魚、猴子、胖子、馬臉,這六人跟着獵妖艦回來後,一直被關在太宗寺。
這裡的牢房由一根根紅木製成,每一個牢房門的兩側,放了兩尊小小的地藏菩薩。
地藏菩薩是高野山提供的,裡面有從「卍」字光輪裡衍生出來,用於限制修行者神力的咒印。
紅木是陰陽寮的研究成果,也有類似的效果。。
三十次以下的修行者,一旦被關進去,變得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我快瘦下來了,也開始討厭監獄了。”胖子望着監獄天窗,一臉麻木,說不出的絕望。
“胖子,彆氣餒,事情還有轉機。”猴子安慰道。
“猴子,他在騙人呢,你看他瘦了嗎?”隔着一條走道,另一間牢房裡的兔子說。
“兔子,我們真的不會有事嗎?”鯉魚忍不住問,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了。
跟着神道教出海時,鯉魚花錢請人照顧還在上學的孩子、臥病的丈夫,但心裡依舊放心不下。
現在被關在監獄,更是失眠得厲害,好不容易睡着,又會早早醒來。
“放心吧。”兔子是單親母親,同樣有孩子, 但她不得不保持樂觀, “組長不會放棄我們。”
“可都過去這麼久了,組長也沒把我們撈出去, 或許她也沒辦法。”雙手抱着手臂,癱坐在男子牢房角落的馬臉,有氣無力地說。
“馬臉,你這個人關鍵時刻很有男子氣概, 就是平時太讓人討厭了。”優花點評道。
“關鍵時刻有男子氣概還不夠嗎?”
胖子突然來了精神, 離開天窗,
跑到牢房門,對女子牢房說:
“優花,優花, 我!我關鍵時刻也很有男子氣概!你還記得嗎?在出雲市的車站, 我......”
他沒說完,優花繼續說:“人這一輩子有多少關鍵時刻?所以平時更重要。”
“注重平時的都是不負責任的花花公子。”只能在關鍵時刻纔有男子氣概的馬臉,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說法。
這樣的對話,從進監獄開始就沒停止過。
他們只能靠着互相打趣, 避免自己在白天思考未來。
就在優花要繼續反駁、胖子決定問猴子自己是否有男子氣概時, 腳步聲從甬道傳來。
午飯剛吃了,那來的只有審訊官。
六人屏住呼吸。
審訊,不管在哪個朝代,什麼國家, 永遠不會像電視裡演得那樣一問一答。
更何況, 被審訊的還是神道教。
胖子躲到角落,一直坐在角落的馬臉站起來, 猴子沉着臉;
兔子手放在鯉魚背上, 輕輕摩挲,安慰她;
優花咬着嘴脣。
來了兩個人,一個武士裝, 凶神惡煞,兩隻眼睛簡直要瞪出眼眶, 飛到犯人的臉上, 這是看守六人的獄警——正式官職名稱六人不知道。
另一個人, 穿赤袍,着紫奴袴, 戴冠。
後者的打扮六人認識,因爲級別不低, 某次集體會議, 糸見沙耶加給他們科普過。
當時胖子問:“組長大人, 我們碰見是不是立馬跑?”
“不用跑。”戴着貓面具的組長說。
“不用跑?”兔子疑惑道。
“跑了也沒用。”
“......”
“赤袍是二級神職,不但需要功績,實力也要在三十次以上。下面還有三級、四級,都是紺袍,你們幾個人合起來,運氣好,遇見四級, 應該不用跑。”
“我們也太弱了!”
現在站在眼前的,就是不用跑的二級赤袍, 雖然他們也沒地方可以跑。
“大人。”一直趾高氣昂的“獄警”,讓開身體。
赤袍上前兩步,漫不經心地掃了六人一眼, 又吩咐獄警:“開鎖。”
“是。”
“獄警”沒有掏出鑰匙,而是勾勒咒印,於此同時, 牢門上也浮現出另一半咒印。
神力幻化的咒印,像是一塊塊有顏色的玉石,不停旋轉着,某一刻忽然停下來。
“咔”的一聲,咒印消失。
獄警放下結印的手,對着六人呵斥:“出來!”
六人面面相覷,之前的審問,從來沒有同時審問所有人。
“媽的,需要老子動手?”獄警罵罵咧咧,就要大步踏進牢房。
“住手。”赤袍開口,語氣裡沒有責怪,也沒有其餘感情。
獄警立馬從張開血盆大口的獅子,變成蹲立的乖巧小貓,討好地站在赤袍身邊。
赤袍目光放在六人身上。
“出來。”他淡淡地地說。
沒有獄警那麼讓人害怕,但不知爲什麼,六人心裡下意識服從他的命令。
他們忍不住吞嚥口水,走出牢房,跟着赤袍離開監獄。
到了監獄外,赤袍大袖一捲,神力裹住六人,飛向東京大神宮。
在公衆場所使用神力,需要許可,本州神主有許可的權利。
六人還從來沒有在人這麼多的地方飛行過,平時總是小心翼翼,躲在一條一條巷子裡,就像官方嘴裡說的老鼠。
但她們沒有心情感受這難得的體驗,忐忑不安,眼前的狀況,顯然是最後的審判下來了。
會死嗎?
父母怎麼辦?還在上學的孩子又該交給誰?
還有......就算犯了錯,理應以死謝罪,但還是想繼續活下去。
很快,赤袍帶着她們落在一座小巧的神宮,又穿過結界,來到傳說中的秘境。
六人站在一座廣場,廣場前方是巍峨的高山,一條長長的臺階,一直延伸到山頂。
每重臺階都十分寬廣,建有宮殿。
臺階與臺階之間,立着一重硃紅色鳥居,像是在劃清界限。
整座山峰,像是神明端坐在高山雕刻成的椅子上,最上方的宮殿,是神明的頭顱。
六人張大嘴巴,哪怕去過太平洋,在一堆妖怪中隨着巨浪起伏過,看着這宛如天界的場景,依舊陷入震驚。
廣場上人來人往,組長當時說的不用跑的赤袍,數都數不過來。
剩下的也不是象徵三級和四級的紺袍,而是巫女服、和服。
“跟上。”赤袍說了一句,徑直朝山上走去。
六人這時反而擔心被丟下,只有跟緊眼前這個赤袍,才能給他們帶來安全感。
穿過一片應該是行道樹的森林,開始登山。
一重又一重鳥居,壓力也一重又一重地壓下來。
時而路過的赤袍、巫女服、和服、式神,視線落在他們身上,都給他們帶來恐懼。
上了三十重,對她們高高在上的赤袍,也安靜下來。
這種安靜不是不發出聲音,是小心翼翼,是敬畏。
胖子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咕咚聲,大得像噪音。
偶爾有交談聲傳來,遠得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快到山頂的時候,一名和服打扮的女人,早就等在那裡一樣候着他們。
赤袍稍稍加快腳步,那張冷淡的臉,露出笑容。
“洋子大人!”
“金澤大人,我只是一名傭人。”名爲洋子的和服女人,笑着回答。
赤袍似乎還要說什麼,洋子又微微行禮,說:“辛苦金澤大人了。”
“都是爲了神主大人。”赤袍收起笑容,恭敬應道。
神主?
六人心裡一怔,隨即想到成爲本州神主的源清素。
兔子與優花對視一眼,兔子驚喜,優花半喜半憂。
兔子又給了鯉魚一個安心的堅定眼神,鯉魚沒看見,她雙手合十,像是對佛祖祈禱一般低着頭。
猴子、馬臉的心情,和優花差不多,一半希望,一半絕望。
唯獨胖子,膽戰心驚,他一直記得自己喊源清素小弟的事。
還在他面前說了很多帥哥的壞話,每當這時,源清素無一例外地被拎出來當典型。
接下來,六人跟着名爲洋子的女人,繼續朝山上走去,四周安靜得出奇。
兔子觀察洋子,長得很漂亮,身上的和服雖然樸素,但做工精緻,用材也是上等。
長袖飄搖的步態,一舉一動都十分優雅。
走了沒多久,聽見瀑布聲,隨後視野一下子開闊,入眼是一座樹木茂密蒼翠、百花盛開、瀑布飛濺的庭院。
庭院內,有仙鶴、白鹿、孔雀、兔子。
穿巫女服、和服的女人,像仙女似的在裡面穿梭。
如仙如畫的庭院,帶來更大的壓迫感。
衆人低下頭,看着樣子的腳跟,來到一座宏偉的宮殿前。
六人下意識擡起頭,剛看見碩大厚重的殿門,背後就躥過一陣涼氣。
左側,箱根火龍張牙舞爪,盤旋雲間,俯視來者;
右側,紅金色惡龍要從天而降,從雲端落在人間,從畫裡衝向現實。
在畫像的注視下,六人猶如沙子砌起的假人,在海邊瑟瑟發抖,隨後會被海浪衝散捲走,化爲砂礫。
爲他們帶路的洋子,在殿門前屈膝跪下,朗聲說:“神主大人,人已爲您帶來。”
六人根本沒辦法思考,下意識跟着跪下,走廊光滑潔淨。
“進來吧。”殿內傳來熟悉的清越嗓音,帶着一絲疲憊。
洋子沒有起身,跪着挪開位置,給六人讓路。
胖子正猶豫着是否要跪着進去,前方的兔子已經起身,他也連忙跟着站起來。
剛一走進大殿,六人便覺得腿有點發軟,曾在太平洋上,搬山填海、撕裂蒼穹的珊瑚魔蛾,正盯着他們。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才發現那是畫,真正的珊瑚魔蛾坐在案几上,揉着眉心,似乎頭疼。
看來傳言是真的,源清素在收服珊瑚魔蛾的時候出了問題!
他放下手,安靜無聲地注視着他們,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非常自信,眼神漫不經心。
六人同時琢磨起一個問題——要不要跪下?
其餘五人,把這個選擇交給走在最前面的兔子。
兔子也在猶豫,正當天平開始傾斜,壓彎膝蓋的時候,她看見了糸見沙耶加。
瞬間擡頭挺胸。
正低着頭,用餘光留意的她五人,控住不住的驚訝,佩服她的勇氣,不愧是兔子!
源清素打量幾人一眼,把目光投向糸見沙耶加。
“你覺得該怎麼辦?”他問。
“讓他們跟着我。”糸見沙耶加立即回答。
“組長?!”五人聽見聲音,嗖的一下擡起頭,像是被風吹得一樣,腦袋齊刷刷地看着糸見沙耶加這個方向。
糸見沙耶加給了他們一個安心的笑容。
源清素已經瞭解過六人的家庭背景,以及加入神道教的原因、經歷。
“看在你們沒有主動作惡,性格也算得上好人,彼此更是肝膽相照,很有情義,我給你們一次機會。”他說。
六人愣愣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他話裡的意思。
“沙耶加,我把他們交給你,跟着你執行任務,如果再犯錯,可別怪我了。”
“謝謝。”糸見沙耶加想說什麼,比如說保證,但到了嘴邊,只擠出這個詞。
塵埃即將落地時,一道婉轉悅耳的嫵媚嗓音,像是唱歌似的說:
“神主大人,凡事當務遠大。”
六人還沒從驚喜中回神,一下子又掉進深淵。
“哦?伊勢巫女大人有不同意見?”源清素笑着問。
“沒意見。”伊勢巫女小女孩一般天真地應了一聲,“不過,凡爲神主者,惟貴秉公執正,任勞任怨,洗淨私腸。”
這不但要替本州神主審閱文件,還有批改本州神主本人。
“伊勢巫女所言甚是,”源清素手放在伊勢巫女的手上,“但一味執法,小人必羣起,千方百計陷我於不是。”
他帶着笑意的雙眼,盯着姬宮十六夜的眼睛,一眨不眨。
“綏服人心爲要,寬嚴相濟,威德並施,則怨者少而感者多。”說完,姬宮十六夜受教似的朝源清素低頭,“神主大人說的是。”
本州神主拍拍她的手,做出欣慰的樣子。
“知錯能改,則無錯矣。時刻反省,何善不能遷耶,勉之。”
伊勢巫女嬌滴滴地恭聲道:“是~”
糸見沙耶加很想讓兩人別噁心了, 但優花她們還在,爲了本州神主的面子,她忍了。
源清素的本州神主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他不急着改革,而是在處理事務中,儘量打破隔閡,凡是因爲地域關係,不出手幫忙的,一律重罰。
這只是第一步,距離他想要的世界,還有一百步,一千步,一萬步,甚至可能永遠走不到頭。
但不管如何,他已經在路上,並打算一直走下去。
【沒有什麼國境,也沒有妖怪,無須殺戮和犧牲,大家生活在和平之中。】
這樣的夢想說出來,人人都要笑掉大牙,?覺得是在追夢,是癡心妄想。
但源清素不是一個人,並且希望,那些笑掉大牙的人,有一天也能加入進來,一起追逐這個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