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服軟

四老爺所說的江流達是大房的長子,江流遠的親哥哥,江家事實上在管事做主的人。

鄭倫連聲道:“送了,送了!”

四老爺這才鬆了口氣。

他上了年紀,匆匆趕來,正喘得厲害,站在大門裡頭醞釀了一下才道:“門外何人?我是江宏豫,此民宅的主人。”

還真的來了。

朱大沖弟弟眨了下眼,粗着嗓子喝道:“廢話少說,開門!難道你真以爲區區兩扇門板,就擋得住我們這麼多人?”

江宏豫自不敢有此奢望,不過眼下這種情形,他更不敢貿然把門打開,只能衝着鄭倫連使眼色,叫他趕緊把府裡的壯丁都調度起來,口裡哀聲道:“外頭的好漢到底是哪路神仙,說不定江某還認識。實不相瞞,我那老妻已經病重在牀有些日子,大夫說怕是不久於人世了,好漢爺有什麼要求江某一定滿足,但求家宅平安,不叫老妻這時候再受驚嚇。”

鄭倫叫他拖延時間,匆忙之下他只好把曹氏搬了出來。

這話要叫梅樹青聽着,非罵其無恥,朱大、朱二不知就裡,想着到底是大小姐的外祖父、外祖母,萬一出事不好交代,原本還打算要爬牆進去開門的,登時打消了念頭。

朱大到是沒忘了說臺詞:“不是早告訴你們了麼,我們是大義氣王麾下,奉命來安興這邊公幹。我們陳王爺自立那會兒,鄴州到處張燈結綵,連鄴州指揮使馬大人都送了禮去,唯獨你們安興的大戶裝不知道,哼,哥幾個好心,替你們跑這趟腿了,賀禮拿來吧!”

江宏豫不是傻子,聽這話心中起疑。

真是如此,安興城這麼多大戶人人有份,怎麼也不該先衝着他來。

但陳佐芝如今已經拿下了大化,馬康才這一降,是個人都知道陳佐芝實力大增,正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佔領整個鄴州不過早晚的事。

所以江宏豫難免被這名字所震懾,有些進退失踞。

朱大自覺表現得不錯,得意洋洋,正欲繼續發揮,突聽巷子口有人道:“敢問諸位尊姓大名,歸陳王爺手底下哪個當家的所管?”

衆人回頭望去,就見對方也是十來個人,沒騎馬,步行走入雲安巷。

爲首是個穿官服的,後面跟了六七個捕快。

若是朱氏兄弟稍微有點常識,只看衣裳便能知道來的是本地縣丞。

但誰叫他們都是在大青嶺上土生土長的呢,朱大聞言翻了翻眼皮,語氣強橫地反問回去:“你們又是什麼人?”

一個四旬出頭的中年文士陪在縣丞身邊,正是江家長房的江流達,聞言接口:“這位是馬縣丞。馬縣丞乃指揮使馬大人的後輩子侄,剛自大化回來,陳……王爺一早就下了安民告示,你們這些流寇好大的膽,竟敢假冒他的麾下跑來勒索撞騙,敗壞王爺的名聲。縣令大人帶着官兵馬上就到,還不束手就擒?”

他接了信兒立刻帶人去請相熟的地方官,與這邊打發過去的兩名家丁正好遇上。

江流達自幼飽讀詩書,內心很是抗拒稱陳佐芝這個反賊逆匪爲王爺,但他更清楚此時的鄴州已經變天了,不得不捏着鼻子屈從於現實。

旁邊的馬縣丞咳了一聲,離着朱大等人一箭之地站住,警惕地打量他們,道:“老實說吧,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陳王爺麾下那些當家的我可認識不少。”

朱氏兄弟聽了這話,非但不慌張,還一齊笑了起來。

朱大晃着膀子走過來,惹得幾個捕快連連後退,他斜睥着馬縣丞和江流達,趾高氣昂道:“認識不少?那你認不認識我們羽少爺啊?”伸手點了點馬縣丞的胸口,“切,我想你也沒那福氣見到他,我們羽少爺這段時間根本就沒在大化。”

羽少爺?

江流達發現馬縣丞一聽到這名字臉色就變了,雖然猶自強撐着問了句“哪個羽少爺”,那語氣卻透着心虛。

朱大撇了撇嘴,收回手去:“何必明知故問?你要護着這戶姓江的也行,羽少爺前些日子剛折了坐騎,你來幫他找匹千里馬,這事就算過去了。”

馬縣丞的面頰抽了抽。

他此次去大化,是受縣令所託,去向陳佐芝的手下們送禮進貢,說白了就是改換門庭,借馬康才馬大人爲橋投誠去了。

土匪頭目他見了不少,一個個都在學着穿官服,帶官帽,奉上錢財之後不難打交道,也確實沒能見到陳佐芝的侄子陳豐羽。

到是聽馬大人的幕僚說了這位少爺好幾樁事,馬康才和陳佐芝暗通款曲已久,爲了討好陳氏兄弟,將自己花大價錢得來的一匹好馬送給了陳豐羽。

沒想到這麼快就折在這大少爺手裡了,真是可惜。

他一個小小縣丞何德何能,敢同指揮使大人媲美?

馬縣丞這一打退堂鼓,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朱大朱二不禁暗自得意,心道:“大小姐料事如神,果然一報姓陳那小子的名號,這些人就他媽的萎了。”

其實明月的原話是:“遇上官府阻止,你們就說是陳豐羽的人,他那些手下你們還有印象吧?哼哼,叫姓陳的先打我旗號騙人,一報還一報,天公地道!”

江流達眼見不妙,叫了聲馬大人,目含求懇。

馬縣丞有些犯難,想了想道:“幾位說笑了,安興又不產馬,哪來的千里駒?馬某在大化的時候曾代家鄉父老奉上小小心意,交給了羽少爺的內眷,不知……”

朱大朱二沒聽清:“啥,什麼內眷?”

“就是夫人。”馬縣丞心道和你們這些無知匪類簡直沒法交流。

朱氏兄弟登時就不幹了:“放屁吧,羽少爺哪來的老婆,他要是有老婆……”還敢跑來山寨跟我們大小姐提親,不是找死?所幸及時管住了嘴,把後半句嚥了回去。

朱二斜眼看向馬縣丞,嘲道:“我說小子,你這是送禮沒找對門路,遇上騙子了吧。”

敢情不光我們哥倆這麼做,冒充陳豐羽的大有人在,這世道還能不能好了!

馬縣丞面色有些沉重,沒有反駁,默了一默,衝江流達道:“江老弟,你跟我來。”

江流達跟他走到無人處,馬縣丞小聲道:“我也知道那陳豐羽沒有娶妻,方纔是特意試他們一試。看這反應,多半是真的了。”

江流達微微變色,這就難辦了。

馬縣丞拍拍他肩膀:“咱們交情非比尋常,馬某不是縣尊那樣的人,遇事就躲,但這件事請恕我愛莫能助了,我得爲咱們全安興百姓着想。老弟你呢也不用驚慌,想一想他們爲什麼不去別家,直接就奔着你四叔這裡。我聽到點風聲……找到原因,纔好對症下藥。”

江流達知道馬縣丞肯跟他講這些已經夠推心置腹的了,只好千恩萬謝,看着馬縣丞以另有要事爲由匆匆帶着手下離開。

他站在巷口,回頭看看圍在四叔家門外的這些土匪,揮了揮手也帶人走了。

朱大朱二一看愈加來了勁兒,耳朵貼在門上聽動靜的江宏豫卻是嚇得兩腿打顫,面如土色。

江流達沒有撒手不管,停了一會兒繞到後門進來,當着四叔的面,把鄭倫和守門的幾個下人叫過來細問究竟。

待聽說前頭那姓梅的來報信,被拒之後不肯走,他便隱隱猜到了結症所在,嘆了口氣,對江宏豫道:“四叔,解鈴還須繫鈴人,我看事不宜遲,您還是派個人把那位梅先生請到家裡來吧。”

江宏豫六神無主,連忙道:“好,好。”

他要打發鄭倫去,鄭倫先縮了,江流達也道:“鄭管家適才言語太不客氣,去請人怕是大家都尷尬,換個人去吧。”

他盯着換了個管事去請人,又鄭重勸道:“四叔,按說這事做侄兒的不該過問,不過現在情況特殊,您也看到了,陳匪這幫人是何等囂張,聽說那隋鳳同陳佐芝交情不錯,五妹妹這事處理的如何,關係到咱們整個江家的生死存亡。人來了您先招待着,我立刻回去稟明父親,五妹妹的女兒既然要來,於情於理各房做長輩的都該過來見個面。”

他這是表明了不管江宏豫怎麼想,都要壓着他強顏歡笑,敞開了門迎接不孝女同隋鳳生的孽種。

江宏豫想着後院的美妾幼子有些猶豫,忌憚門外猶自鬧事的土匪,到底沒敢再說什麼。

停了有一盞茶的工夫,梅樹青請到。

他早知道朱大朱二在雲安巷裡演了一出好戲,見江家來請,也沒有拿捏,痛快跟着下人進了江府,恭恭敬敬地拜見那叔侄倆。

江流達連忙把他拉起來,面帶愧色道:“梅先生,你也知道因我四嬸病重,四叔府裡無人主持中饋,這纔出了怠慢貴客的事情,萬勿見怪。”

梅樹青笑笑:“我算什麼貴客,四老爺這裡來了沒有幾十次也有十幾次。”

遭他無情拆穿,江家人全都面露尷尬。

梅樹青側耳聽了聽門外的喧譁聲,主動問道:“怎麼那些人還沒走麼,這都快鬧了有一個時辰了吧。”

江宏豫厚着臉皮道:“是啊,太不像話了,不知道梅先生可有辦法?”

梅樹青站起身:“這可不行,一會兒大小姐來了,豈不擋路?還請把大門打開,我來同他們說。”

江宏豫戰戰兢兢:“……你認識他們?可有把握?”

江流達嘆了口氣,心說人家真要想闖,就這兩扇門板又擋得住誰,道:“打開吧。”

江家大門緩緩拉開兩尺寬,梅樹青站在門內,同臺階下的朱大朱二等人打了個照面。

那兄弟兩個目光閃動,似有千言萬語,梅樹青卻只板着臉淡淡地問:“你等認識我麼?”

“咦,咦,你不是那個……金湯寨的梅先生!”

“隋大當家的親信嘛。”

“哎呀,梅先生怎麼會在這裡?”

反應如此熱烈,江府的下人們都傻了眼,這個每次來都低聲下氣聽他們呵斥的男人在土匪界真有這麼大名氣?

梅樹青一臉倨傲:“你們敢來鬧事,可知這是何人府上?這家的老爺太太,可是我們隋大當家的岳父岳母。我隨大小姐前來探親,大小姐的車駕一會兒便到,你們還是想想怎麼跟我家小姐交待吧!”

“啊?”

“竟有此事?”

堵門那些人紛紛作驚詫懊惱狀,無奈演得太假,梅樹青簡直都沒眼看了,揮了揮手,叫他們快些閃在一旁。

走是不能走,呆會兒還需他們扎場子呢。

江府的下人們搬來椅子奉上茶水,衆人翹首以待,等着隋大小姐芳駕的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挨着個麼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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