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刀

看順德侯世子這模樣,衆人拿不準他是不是已經猜到了另外三個人的結局。

但這會兒顯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大夥便全都裝了糊塗。

明月想起孟黑的兇殘和那個用木籤把自己刺死的人,心情隨之變得沉重起來,也沒有了拿這位小侯爺取樂的興致。

她丟下一句:“別耽擱太久,一會兒早點出發。”轉身走出了房間。

鈴鐺已經帶着人把客棧最好的一間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只爲叫自家小姐晌午能補一補覺。

明月都躺下了,又爬起來,問鈴鐺:“咱們現在身上帶了多少銀子?”

明月是個愛操心的人,腦袋裡整日想東想西,簡直沒一刻停下來過,卻偏偏在錢財方面是個例外。

她花錢隨母親江氏,有一種華而不實的情懷,平時看到喜歡的就買,也不管有沒有用,爲買書更是花費甚巨,可在管錢上卻像父親隋鳳,是個甩手掌櫃。

所以爹孃平時給的零用錢,過年的壓歲錢之類全都是鈴鐺幫她收着。

鈴鐺坐在牀沿邊兒,掰着指頭開始數。

“……一共是二十二兩!”

明月嚇了一跳:“怎麼這麼少?”

“不少了,這裡頭有二兩是小姐你的壓歲錢呢。都怪大當家的說,安興江家是書香門第,怕是瞧不上金銀之類的俗物,走之前三當家就只拿了些盤纏給高亮叔。剩下二十兩還是太太私下給的,叫你在安興看中了什麼書啊畫啊只管買。”

明月皺着眉想了想,還真是這樣。

她爹隋鳳還說糧食藥材寨子裡也缺得很,送個大夫去就不錯了,哪那麼多窮講究。

江氏想着反正年禮都送過了,也就沒有同他爭執。

二十二兩銀子,夠不夠買藥的?

蔡老可說了,需要的藥材都很貴重。

明月躺下來,將被子拉到了胸口,暗暗盤算:早知道會這樣,就不和孟黑對着幹了,結果白叫他喊了幾聲賢侄女,一吊錢的好處都沒撈到。那羅鵬也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這一路上連着兩晚都沒用花錢投宿,高亮叔手裡的盤纏肯定有剩,但也不會剩的太多。

要實在不行,就得先問藥鋪賒賬了,等到了江家有錢了再還給人家。

至於爲什麼到了江家就有錢了,那還用問麼,江家一共五房,那麼多長輩,初次見面每人意思意思就不少了,再說蔡老神醫可是千里迢迢上門出診的,診費總不能賴掉吧。

明月心中稍定,慢慢朦朧睡着。

蔡九公忙了大半個時辰,纔將那位小侯爺的外傷處理好,又喂兩人喝了藥,小侯爺這裡還好,蔡九公給他紮了針之後,他昏沉沉睡着,另一名傷者喝了藥沒一會兒就盡數吐了出來。

這時候衆人已經收拾好了,要繼續趕路,蔡九公見程猴兒機靈,叫他呆在傷者的馬車上,途中好照看着一些。

下午路途上很順利,一路無話,晚上趕在亥時前投宿曲泰縣最大的客棧。

曲泰縣離安興只有一百多裡地,這樣明天白天一準能趕到江家,可以遷就順德侯世子的身體,明早晚一些出發。

縣城人口也不少,完全符合蔡九公的要求,就是這時候藥鋪都關門了,要敲開門買藥材還需看高亮等人的本事。

明月叮囑他們:“錢不夠就先賒着,好好同人家分說,有什麼能抵押的就先押一押,咱們可不是孟黑和陳佐芝。”

高亮呵呵一笑,沒接鈴鐺遞過來的銀子:“大小姐只管放心,離開浦襄的時候汪縣令送了咱們二十個金元寶說是程儀,我還一點都沒動呢。足夠了。”

敢情中午那會兒白擔心了。

明月由衷讚道:“汪縣令,好人啊。”

高亮不明白大小姐爲何突然發此感慨,順着她的話風道:“是啊。”

明月又道:“等回頭問問白師爺,他要颳得不是太厲害,大夥以後替天行道的時候怎麼也要饒他一命。”說罷背轉身,帶着鈴鐺施施然離開了。

高亮身後的幾位兄弟聽這話面面相覷,都忍不住笑了。

姓汪的不刮百姓能拿出這麼多金元寶來?只怕浦襄城的天都要被他刮高几尺了,大小姐這話實在是越琢磨越有意思。

爲給小侯爺開刀,蔡九公已經把活計都分派好了。

隋順精細,負責燒熱水兼着熬藥;梅樹青沉穩,山柱力氣大,到時候按住傷者;程猴兒機靈,從旁打下手,朱大朱二在隔壁照看另一個傷者,不叫蔡九公分神。

剩下的該看門的看門,該放哨的放哨,高亮全都調度停當。

至於明月,就只能在外頭等消息。

平心而論,一想大活人躺在那裡,胸口鮮血淋漓的情形,她也不想去看。

這一次可比中午的用時長多了,直到半夜還沒有個結果,鈴鐺早就哈欠連天,放下梳子:“小姐,咱們先睡了吧,明天你還要上門拜見外公外婆一大家子親戚,沒精打采的多不好。”

明月想想也是,脫鞋上榻蓋好被子,道:“有道理。初次見面,他們肯定是想要挑我毛病的。”

鈴鐺掩着嘴,眼睛眨呀眨的,緊張地問:“那咱們怎麼辦?”

哈欠是會傳染的,明月閉上眼睛忍住了,蜷曲的睫毛在下眼瞼映出明顯的陰影,道:“隨他們吧,咱們山寨這麼多老老小小全都挑不出我的毛病來,他們要真說得在理,我也服氣。”

鈴鐺聽這話竟然戰勝了睏意,微張着嘴,心道:“小姐啊,你是真的覺着自己一點兒毛病都沒有麼?”

明月翻個身,睜開了眼睛:“可也說不定他們還會當着我的面,說我爹我孃的壞話。”

“是啊,那怎麼辦?”

“不能忍。”明月神情慢慢凝重起來。

“啊,小姐,你說會不會人家不認咱們,就像梅叔上回那樣,門都不讓進。”

“那到不會,除非他們根本不想治好我外祖母。”

鈴鐺頓時放心了,小姐給他們扣的帽子好大。

“真要那樣,就別怪我不客氣,你以爲我爹叫高亮叔他們跟來是爲什麼?”

燈光下,明月的眼睛愈發明亮,簡直熠熠生輝:“不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不怎麼話本上寫書香門第那麼多齷齪事,我得想個法子,咱們大老遠趕來,光路上就折騰了整整四天,可不是來找氣受的。”

叫小姐這雙眼睛盯着,鈴鐺覺着自己啥都不能想,只會跟着點頭了。

這時候房間的門被輕敲了兩下,程猴兒在外頭小聲道:“大小姐,成了。”

成了?明月頓覺精神一振,記得眼下是在客棧落腳,擔心鬧出動靜來驚動有心人,衝鈴鐺努了努嘴。

鈴鐺會意,起身開門出去和程猴兒低語一陣,回來同明月稟報:“程猴兒說血流得不多,蔡老當真神乎其技,就衝這手藝,別說平時折騰幾隻畜生,剖幾具屍體,就是拿活人研究都不應當怪他。”

明月無語:“說正事,結果怎樣?”

鈴鐺吐了吐舌頭:“程猴兒說那一位還活着,用了參之後睡着了,氣色看着比白天的時候強了不少。”

明月長出了口氣:“好歹沒有血本無歸。”

“……”鈴鐺心道你這一晚上心神不寧的,到底是擔心人還是心疼金元寶啊。

這話她可不敢問,道:“蔡老神醫說,剩下的就要看他的體質和造化了,可能變成廢人一個,好好將養,也可能恢復得大差不差。”

“我知道了。”明月提高了些聲音,對門外等候的程猴兒道,“大家都很辛苦,快去休息,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

程猴兒也知道這會兒很晚了,不來說一聲又怕大小姐在等,得了話趕緊告退。

蔡老神醫這會兒又在診治另一個傷者,今夜還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來睡一會兒,小侯爺那裡也需要有人在旁邊徹夜盯着,不過這些就不必告訴大小姐,叫她跟着操心了。

等明天到了安興,纔是大小姐真正要頭疼的時候。

都說秀才遇見兵,有禮說不清,可若這秀才是兵的長輩,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動不動還要撒潑,拿孝道壓着你,那就不好辦了。

梅樹青有些話不好同大當家和太太講,對他們幾個大小姐的親信隨從卻沒有什麼可避諱的,這一路上早將他上次到安興受到的冷遇說了不少,令他們幾個都暗暗爲大小姐捏着把汗。

若大小姐真是個粗魯的性子也就罷了,女匪他們都見過不少,再不行像三太太那樣,潑辣些也不至吃虧,偏偏明月不是這樣,就像垃圾堆裡開出了一朵嬌嫩的花,真擔心她經受風吹雨打。

大當家的也是,就這麼讓她來了,要是在江家被欺負哭了怎麼辦?

程猴兒憂心忡忡地走了,他卻不知道,得了信兒之後明月很快睡着,呼吸清淺,脣邊還帶着一絲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各位,不劇透了哈,見諒。這文不虐,說好的甜和蘇馬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