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嘯這陣子很是心煩。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 杜昭入主京城, 距離稱帝只有一步之遙,湯嘯做爲他的絕對心腹, 可堪用春風得意四個字來形容。
尤其謝平瀾主動退出,一走就是大半年,湯嘯親眼看着杜昭從動輒問起有沒有那姓謝的消息到漸漸的不再提及, 心裡感覺撥雲見日般輕鬆。
雖然他嘴上從不承認, 心中卻清楚知道謝平瀾比自己更得杜昭信重。
這種信重既源自於他們兩個造反前便結下兄弟般的情誼,也因爲謝平瀾屢次立下奇功卻不自驕,那種世家子的談吐以及處事方式每每叫他生出無從下手的自卑。
謝平瀾突然間抽身而退, 更加重了杜昭對其人的依賴。
就像這次,明知道宦成入獄引起的流言蜚語會使得京籍官員心生疑慮,杜昭竟然不加制止,還不是巴望着謝平瀾會爲此跑回來質問他。
時間, 湯嘯默默地想,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
照杜帥眼下的繁忙程度,只要再有一年半載姓謝的不出來, 就會把他淡忘,謝平瀾對自己便夠不成威脅了。
哪知道偏在這節骨眼上, 手下人擅作主張,明知王子約遇險, 竟裝作不知,貽誤了救人的良機。事情做下來了又不滅口,叫那報信的小子養好傷溜了。
同僚裡頭瞧不慣他手段的人多了, 王子約何曾被他看在眼中過,若湯嘯第一時間知道那小子被伏擊,怎麼都會出手相救,看那姓王的以後還有何面目同自己唱反調。
可惜上行下效,他的那些手下只學會了他作事的皮毛,卻看不透這背後的利害,更加意識不到他不管多麼狠辣無情,從來沒有做有損杜帥的事,這是第一次。
王子約生死不知,現在再懊惱爲時已晚,要叫手下人盡忠效命,責罰過之後,他需得把事情擔下來。
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會引出謝平瀾。
事實上沒用他心煩太久,涉事的那十幾個手下一夜間全都不見了蹤影。
靖西查案期間這十幾個人屬同一支隊伍,吃住不和旁人在一起,等湯嘯接到消息,出事已經超過二十個時辰。
湯嘯心裡登時就咯噔一聲,這世上恨他的人不少,敢直接上手抓人的卻沒有幾個。
他這邊挖地三尺在找人,那邊謝平瀾已經出現在了炎家莊,同明月會合。
當然隨行的人中沒有俘虜。
他此來是追查王子約的下落,就算有人問他十幾人小隊無故失蹤之事,他也會推說不知。
王子約遇襲時身邊那些隨從的屍體都已找到,據說敵人將他們殺死之後,胡亂推倒了一堵泥牆草草遮掩,搜尋的人未費太多工夫就全都找了出來。
幸好現在是冬天,屍體腐爛得慢,還能從傷口稍加推斷,再加上仵作的驗傷記錄和巫家那名子弟的親眼所見,差不多能還原事發時的經過。
謝平瀾現身靖西剛查了一天案子,杜昭那邊就得到消息,派人來接他進京。
京裡皇城已經收拾出來,不過杜昭尚未入住,這一年時間他和家裡人都住在重新修繕過的將軍府。
一路上明月沒有露面,杜昭體晾他們的難處,權作不知,同謝平瀾見面之後只說王子約的事。
倘若排除王子約因性情太耿直,得罪什麼人而不自知,最可能做這等事的,還是永州那邊。
這叫謝平瀾頗覺疑惑,對方出動這麼多高手,費心謀劃,不綁那些對永州有威脅的文臣武將,爲什麼特意盯上子約呢,他一個監察使,負責在後方糾察官吏風氣,若是出於公心,實在無此必要,更何況密州軍攻下京城之時抓了不少朝廷的人,連京衛指揮使穆致堯都生擒了,他們抓了子約半個多月,怎麼也不見提出來要將穆致堯換回去?
而且密州軍在朝廷裡不是沒有自己人,王子約若是被抓去了永州,下到天牢裡,又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泄露出來呢?
難道是小郡主司徒緋?
謝平瀾腦海中念頭一閃,跟着就排除了。
他對這個糾纏了他好幾年的小姑娘雖然談不上喜歡或是厭惡,卻多少有些瞭解,司徒緋對王子約就像星星伴月一樣,於迷戀中透着小心翼翼,生怕哪裡做的不好惹得對方嫌惡自己,絕不會強取豪奪,衝他的侍衛隨從下這樣的毒手。
由司徒緋他又想到了前段時間求婚被拒的景國公世子。
李克明到是有劫持王子約的動機和能力,景國公府從早就招攬了不少江湖好手,加上他又接手了緹密院的那幫探子。
去年李克明就曾在豐陵針對王子約設下過一次陷阱,只是被明月湊巧攪了局。
盤算來盤算去,到數李克明的嫌疑最重。
有了懷疑的目標,謝平瀾請杜昭下令,叫永州那邊的密諜盯緊李克明,重點查他手底下那幫江湖客最近有沒有從靖定抓了人回去。
杜昭自然沒二話就應了。
見過杜昭回來,謝平瀾同明月商量想要去趟永州。
“消息傳去再傳回來太耗時間了,那些密諜都是湯嘯在管,未必會爲子約涉險,我想親自走一趟,他若真的關在那邊,但有一線希望,就要想辦法把人救出來。”
明月聞言很不放心,上次爲了扳倒齊洪,謝平瀾易容改裝混進京城,在那些權貴們的眼皮底下活動就很是險象環生,明月哪捨得再叫他去冒險。
“你去不如我去,我同王大人也是朋友。”
明月一句話出口,到覺着這樣也挺好,她上回假冒費長雍的師妹,與李克明還有小郡主都打過不少交道,那個身份直到離京也未被拆穿,大可以再去周旋一番,只要小心些,誰會猜到她同密州軍這邊有瓜葛,是爲了王子約去的?
謝平瀾照着明月所說仔細權衡過,點了點頭:“也好。咱們一起去永州,到了之後分頭行動,互相之間還可以有個照應。彆着急,怎麼去,去到之後從哪裡下手都需要好好籌劃。”
總不能去了永州之後,找到李克明直接開口詢問吧。
最好是有人能取得李克明的信任,呆在他身邊慢慢查找王子約的下落。
明月突然想起兩個人。
去年她在密州生病住進醫館,恰巧有一男一女送上門來,女的是江鵬的女兒,名叫江容容,男的姓李,她依稀記得那居心不良的小子是景國公李韶安的遠親,在李克明身邊做着幕僚兼跟班。
叫李什麼來着?當時是巫曉元將人拿下,高亮他們審訊的,明月那時候正在病中,沒有用心記憶。
“叫李祺。這會兒應該還在豐陵的大牢裡押着。”謝平瀾道。
像這種小人物曾經有人提議拿他們去和朝廷交換俘虜,被謝平瀾攔下了。
不過謝平瀾當時也沒有想那麼長遠,只是想扣下江容容,叫江鵬舉止失措,另外他正計劃着利用吳宜春奪取平豫關,不想放江李二人回去,引得有心人把目光投到江鵬大徒弟之死上。
等拿下平豫關之後,他自己也忘了還有兩個俘虜押在豐陵,卻不想當日的一招閒棋,如今竟會派上用場。
李祺好對付,這種人自詡聰明,唯利是圖,渾身都是弱點,謝平瀾笑稱明月只要能發揮出費長雍五成做戲的功力,定能將李祺騙得團團轉。
出發之前,謝平瀾有話要同杜昭講。
他去向杜昭告別,言道自己要去永州查尋王子約的下落,將杜昭嚇了一跳。
杜昭有心勸謝平瀾不要去犯險,那邊認識他的人太多了,不如另行派人過去。人選也是現成的,譬如說湯嘯,手中管着密諜,這次王子約遇襲,湯嘯未能及時察覺並派出援兵,這段時間已經有不少文官或寫書信或當面告狀,稱湯嘯是有意爲之,公報私仇,欲置王子約於死地。若叫他去,不說帶罪立功,正好給他一個洗脫自己的機會,不怕他不盡心竭力。
謝平瀾可不敢賭上王子約的一條命,把救人的希望寄託在湯嘯身上。
不過他此來就是給湯嘯挖坑上眼藥的,杜昭提到湯嘯正中他下懷。
謝平瀾做出有話要私下講的模樣,往兩旁掃了一眼。
杜昭便擺了擺手,叫身邊伺候的人退下。
謝平瀾方道:“杜帥,子約的事還是別叫湯嘯插手了,有些事非人力可爲,我去不管什麼結果,大家都可接受,若是湯嘯去了,再有個萬一,不但你我抱憾,他也解釋不清,徒惹得羣情激憤。往後的政務治理還需文臣多出力,兩下矛盾太深,對誰都沒有好處。”
直到告辭出來,謝平瀾也沒提他抓了湯嘯十幾個手下,已經拿到了口供。
剛纔他的這番舉動,肯定會有人給湯嘯通風報信。
今天當着杜昭他沒說湯嘯一句不是,但湯嘯絕不會這麼想。
謝平瀾暗自攥緊拳頭,只憑現有的證據足夠叫那十幾個人腦袋落地,卻扳不倒湯嘯,他已經隱忍地夠了,哪怕是以自身爲餌也要着手除掉姓湯的,免得王子約的事情再在其他人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