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妻就風風火火地在家裡的禮品堆裡找起來,邊找邊說,“我吃了晚飯就去。再不行,我就去省裡找我舅媽的哥去。”
他這纔沒好氣地說:“你別給我去現世寶。”
妻叫道:“你不明不白地給撤了職,才現世寶呢。”
然後又坐到沙發上,噘着嘴生氣。呆呆地坐了一會,她重新嘮叨起來:“你有這個臉見人,我卻沒這個面子出去。突然給撤了,人家會怎麼說?”妻說說就來了眼淚,伸手去抹,“雖說這當官沒什麼好,可畢竟名氣上好聽,臉上光彩。現在突然撤了,我哪裡看得慣人家的冷臉?聽得進別人的議論……”
聽着妻絮絮叨叨的傾訴,他悲哀地想,這就是一個妻子在聽到丈夫被撤職時的反映。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面子。難道被人寵慣的官太太都是這樣的嗎?她們平時就是靠着這種虛榮心活日子的吧?
“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麼壞事?”妻忽然又從另一個角度想問題了,“瞞着我犯了什麼罪。我看是的,否則,他們怎麼會突然就把你撤了呢?你就那麼好說話?我不相信。你平時在家裡是很兇的,沒有那麼窩囊。你說實話,是不是瞞着我在外面貪污受賄了?那錢都放在什麼地方?是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搞女人,包二奶了?哼,你肯定是犯了什麼罪?我非得去問問清楚。”說着又去找禮品,邊在禮品堆裡翻找邊自言自語,“不知道給郝書記送什麼好?他們這種人的家裡什麼都有,哪在乎這些小禮品?”
“你還有完沒完?”朱昌盛明終於忍不住,氣憤地吼了一聲。
這一無意間的試探,妻的真面目和內心世界就暴露無遺了。他想,要是我不當這官,她恐怕早就鬧翻了。於是,他帶着嘲笑的口吻說,“哼,你看看,你都急成了什麼樣子?不當官,難道就不活了嗎?告訴你吧,我沒有被撤職,而是被調到*當副部長。”
“*?去當副部長?”妻猛地從禮品堆裡擡起頭來,眨着眼睛瞧着他,雖然從失態中恢復了常態,臉上卻立刻泛出一層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是個清水衙門……”
妻跟其它官太太一樣,除了虛榮心外,還有一個貪錢好禮的愛好。平時,別人到他們家裡來,如果見人家手裡沒拎什麼東西進門,妻的臉就會不好看。
漸漸地,一些人就專門瞅他不在家時來,給她送些菸酒和婦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妻將它們都堆在一間小房子裡,過一段時間就拿去賣錢。他搞不清這些東西都是誰送的,制止了幾次沒用,就開隻眼閉着眼讓她去了。他知道這是目前社會上流行的禮尚往來,
不懂這個門道的人就沒法當官。拒收錢禮,就是不給人家面子。人家就會生氣,甚至還會在背後說你的壞話呢。
“這是平調暗降。”妻還是自言自語地說。她不當官,但頗懂官道,“當這個副部長,比不當還不好呢。他們爲什麼要把你調出教育系統?”
“這是組織的決定。”朱昌盛也用這句話來應付她。他不想跟她多費口舌,平時也不大將官場上的一些事講給她聽。
一會兒,上初中的兒子回家了。妻就閉了嘴去廚房弄飯菜,朱昌盛裝作沒事一般,問兒子近來在學校裡的表現,然後翻他的書包,查看他的作業本。兒子站在面前,不解地看着他說:“爸,你是不是聽老師說我什麼了?”他說:“沒有。”兒子問:“那你今天怎麼突然想到要查我的作業?”
他被噎了一下。指着作文本,答非所問地說:“你看你,字寫得這麼潦草。這幾篇作文怎麼沒有一篇超過85分?”
兒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也答非所問地說:“爸,對了,我聽薛興宇說,教育局要換局長了,這到底是真的,還是謠言啊?”
他心裡一驚,卻臉色平靜地問:“薛興宇是誰?”
“薛興宇就是郝書記的外甥。”兒子觀察着他的臉色說,“我不相信,說他造謠。他就與翟錦心取笑我,還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後來,瞿耀明他們都幫我,才把他們的囂張氣焰壓了下去,迫他們承認這是謠言。”
朱昌盛聽了,心裡說不出的難受,連臉色都變了。怕兒子發現,他連忙轉過身去,背對他說:“不是謠言,是真的。”
“啊?”兒子也驚訝不已,“爲什麼啊?爸,你是不是犯了什麼錯誤?”
他將兒子領到書房裡,對他說:“這是正常的調動,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知道嗎?組織上讓爸去當*副部長。”
“這是提拔,還是降職啊?”兒子忽閃着長長的睫毛,有些天真地問。
他說:“大人的事,你不要多問,你現在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爭取考上名牌大學,這纔是替爸爭氣,懂嗎?”
兒子嘟噥說:“可是,我怕薛興宇他們要嘲笑我。”
“你不要管他們,爸又不是被降職,是平調,有什麼好取笑的?”他突然有些惱火,“快去做作業,別胡思亂想了。”
兒子就聽話地坐到書桌前,做起了作業,而他自己卻久久不能平靜。煩燥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象丟了魂一樣。現在人們的官本位意識多麼強啊,連這麼小的孩子都這樣強,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吃飯時,妻烏着臉,一句也不說。家裡的氣氛不太和諧。
“你們怎麼啦?”兒子奇怪地問,“又吵架了?”
“沒什麼,你只顧吃飯。”妻喝道,一臉的不快,“不要多管閒事。”
朱昌盛一夜沒睡着。在牀上翻來覆去,弄得妻也不停地嘆氣。他失眠了,第一次徹夜不眠。他想了很多很多,一直到凌晨時分才睡了過去。
醒來見家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看時間已是九點,一驚,猛地翻身起牀,跳下來,以爲自己睡過了頭,上班遲到了。今天教育局還有一個會呢。可他拿起自己的外衣,正準備匆匆出門時,纔想起自己已經不是局長了,便沮喪地重新坐回被窩,靠在牀背上,閉上了眼睛。
以後,你可以不要象以前一樣忙了。他胡思亂想了一會,才慢慢穿衣起牀,吃了稀飯,開門走出去。他低着頭往前走,不知不覺朝教育局方向走去。
算了,還是去把移交辦了。他在心裡勸着自己,你看看,連電話也沒了,他們肯定都知道了。真是人走茶涼啊,不,人還沒走,茶就涼了。
走進教育局大門,朱昌盛發現這幢他熟悉的辦公大樓上,許多窗口裡都閃着好奇的目光,暗中瞧着他。他的心一沉:他們真的都知道了?儘管他心裡有準備,但看到這種情況,還是有些難於接受。他故意昂首挺胸,臉上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往裡走。
走上三樓,從過道里向自己辦公室走去,辦公室裡的人都愣愣地望着他。不象以前那樣,他從外面回來,馬上就有人圍過來,爭先恐後地向他請示彙報。現在,他彷彿成了陌生人,有的裝作沒看見,有的想跟他打招呼,可又猶豫着不知說什麼好,也有個別人不認識似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古怪。他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一個人也不走進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悲涼。這種氣氛更是讓他感到說不出的難過向可憐,甚至有些惱火。
不行,不能就這麼輕易把權力交給這個忘恩負義的人,不能讓他得意和高興。於是,他又關了門,低着頭走下樓,有些灰溜溜地走出教育局大門。
回到家裡,他象丟了魂一樣,轉來轉去,不知幹什麼好。轉了半天,他想到了小桂,提着一顆心去電腦裡看。小桂是不是看到了我的信?看到了,她是怎麼想的?又是怎麼回的?
電腦信箱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他心裡一陣空虛,呆在那心虛地想,她在幹什麼?難道也不睬我了?就有些緊張地給她發短信:“在忙嗎?請看一看信箱,給我回個信好嗎?”
平時他們儘量不發手機短信,怕被發現。要發也要想好時間,在對方上班時發,看後馬上刪掉。現在他顧不得這些了。發了短信,他煩躁不安地等待着。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小桂的回信來了:已給你回了郵件,快看吧。
他立刻撲過去,點看電腦裡的回信:
阿朱:親愛的,你把我嚇了一跳,差點沒把我急死。看到你的短信,我正在教室裡巡視,就馬上返身走出教室往家裡奔。我以爲你出了什麼事呢,
原來是正常的調動。這有什麼想不通的?沒想到你的思想這麼狹窄?一個人換換工作環境有什麼不好?
不管你到哪裡,哪怕你變成一個布衣,哪怕你身陷囹圄,我的心永遠屬於你。你竟然說這種話,真的讓人有些生氣。我是這種人嗎?現在,我不管是美麗的夢還是流利的文章,離開了你都不可能作成。再美好的生活,沒有了你,也會變得灰暗陰冷;再好吃的飯菜,失去了你,就會變得味同嚼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