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表哥便收拾了東西喚我一同回了飛鷹堡。
我知道, 表哥終是下定決心要離開她,爲了她的幸福,她的安寧。
“但我無法娶你, 因爲我不想辜負你。”表哥如是對我說。
聽了, 我只有一笑, “我明白。”
我還能說什麼, 我還能做什麼, 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只是表哥,你真能離開她麼?想離開她卻又放心不下她,如此的矛盾, 所以留了人保護她,所以當她差人送來口信時你又義無返顧地一頭栽了進去。
表哥, 你真的好傻, 比我還傻, 都是一樣的無可就藥。
那些日子表哥變得很忙,人也憔悴了許多, 只有臉上的那抹沉靜顯出他一如既往的氣勢。
表哥與姨丈之間似是在什麼事上有了分歧,兩人的臉上都有些凝重,整個堡裡的氣氛也顯得有些低沉。
一日姨娘找到我,說是爹孃來信說非常想念我,問我何時歸家。
才猛然驚醒, 自己已是多年不曾回過家, 也已許久不曾見過爹孃, 當下心中愧疚非常。
決定現下回家一趟, 姨娘竟沒有如以往般勸阻我, 只說,“也好, 回去看看也好。”
於是備了馬車,收拾了一些細軟,帶着雲珠一起回蘇州柳家。
在車上顛簸了數日,因爲清閒,所以很多事一陣陣在腦中翻騰,這些日子堡裡的不尋常,表哥的疲憊,姨丈的嘆息,姨娘出乎尋常的沉靜,一切的一切,最終變爲一團團疑惑。
但我什麼也不知道,只是隱隱覺得我不應該離開,至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
可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已經站在了柳家的大門口,爹孃欣喜萬分地拉着我噓寒問暖。
家中是清靜的,閒適得讓人常常看着某樣東西看得出神。
天邊的雲彩,池中的金鯉,更是那如紅雲般染了半邊天的楓葉,看着人便癡了,腦中浮現着一幕幕曾經的過往,每一張臉,每一個眼神,最終都化成了他,我想忘卻怎麼也忘不掉的人,表哥,仲孫無極。
於是莫名的傷感,莫名的紅了眼眶,可淚珠,卻從沒掉下來過。
直到一日娘突然問我覺得幾個世家子弟如何時,我驚然發現爹孃竟已打算安排婚事將我嫁與他人。
“我不是早就定了親了嗎?”我有些詫異。
“爹孃已經與你姨娘姨丈他們商量說過了,這門親事就算了吧,畢竟當初你們還小,又隔了那麼多年,算不得數。”
“爲什麼?!”
“這個……”爹與娘對視了一眼,“唉,庭月,我們也是爲你好。”
“什麼叫我爲好?我不明白。是不是表哥他們出什麼事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聽見自己尖厲的聲音,因爲心裡隱隱的恐懼漸漸瀰漫上來,深深揪住了我的心。
“庭月你冷靜一下,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唉,”娘有些着急,“無極心中已有了人了,你嫁過去不會幸福的,難道你要跟一個永遠不會愛你的人過一輩子?”
“我知道。”
“什麼?”
“……我知道表哥愛上了別人,他永遠不會愛我。”
爹孃有些震驚地望着我,“那你爲什麼還……”
“因爲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慢慢垂下頭,只是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眼裡的傷痛。
“庭月,你爲什麼就那麼傻呢……”娘輕輕擁了我進懷裡,撫着我的髮絲。
是啊,我傻,可世上傻的人又何止我一個呢?只是情易絕,心難止啊。
沒幾日,傳來京中戒嚴的消息,連蘇州這遠離京城之地也受影響,有些人心惶惶的感覺。
“只怕又是一場浩劫啊。”爹搖着頭嘆息,“是福是禍全看他們造化了。”
娘也有些黯然,“那孩子真是……”
話到這就止了,我不明所以,“究竟怎麼了?”
明明是朝中紛爭,爲何聽他們口氣似是牽扯到身邊人一般?
突然腦中一閃,朝廷,安皇后,表哥,我開始想到了什麼,“是不是表哥怎麼了?”
娘望着我微怔,然又笑了笑,“想到哪去了,無極他們怎麼會有事呢。”
我滿腹狐疑地望着他們,孃的笑容有些牽強,眼神帶着些閃爍。
我知道他們有事瞞着我,可不管我怎麼問他們都會岔開話題一帶而過。
於是尋了個機會,我偷偷自馬廄裡牽了馬,騎着向飛鷹堡飛奔而去。
一路上的策馬狂奔,滿腦子全是離開飛鷹堡時衆人的異常和之前爹孃的閃爍其辭。
幾日幾夜沒天沒地的趕路,終於在看到飛鷹堡大門時眼前一黑,整個人滾落下馬。
再醒來瞧見的已是庭月閣熟悉的繡帳。
“表小姐醒了,快通知夫人,表小姐醒了。”
聽得身邊一陣聲響,想望過去卻是因頭昏沉而作罷,於是又閉上眼睛躺着。
不一會便聽得一陣凌亂的腳步,然後手落入一個溫暖柔軟的手掌中。
睜開眼,側過頭,姨娘擔憂的眼眸盈盈而落。
“傻孩子,”姨娘輕輕拍着我的手背,“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呢?”
我一笑,“因爲擔心姨娘啊。”
姨娘望着我,突然長長嘆了口氣,“無極這孩子爲什麼就不惜福呢,偏要去招惹碰不得的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怔了住,笑意僵在臉上。
“不要擔心,無極沒事,我們一家都很好。讓你走,其實也是迫不得已,誰知道無極會去趟那渾水,好在事情也過去了,庭月你就安心住下吧,我已修書給你爹孃,沒事的。”
聽着姨娘的寬慰話,心中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看來表哥確實參與了朝廷的紛爭,所以姨娘纔會讓我走,只怕連累我。
而且聽姨娘口氣,怕是已經知道表哥與安雪憐的事了吧。
我不禁垂下眼瞼。
半月後,宮裡傳出消息,說皇后娘娘病重,纏綿病榻,幽居深宮。
其實都是些小道消息,作不得數,但我還是不自覺偷看錶哥表情。
他竟是格外平靜,只命人清掃了一個極其偏僻的院落。
姨娘問起時,他只說有故人要來借住些時日,說完看了我一眼,眼中滿含深意。
姨娘微微怔了怔,突然一臉疲態,“你們的事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只要謹記自己的身份和責任便好,我不想見飛鷹堡毀於一旦。”
我震驚地望向姨娘,又突然想起表哥那一眼,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一下竟覺不能置信。
事實證明,再不能置信的事也有發生的可能。
那一天,我看着表哥帶着一隊護衛出去迎回了一輛馬車。
錦簾掀開,一個丫鬟模樣的人小心扶了一個女子下來。
那一刻,我清晰看見周圍衆人驚豔的目光,也清晰聽見自己的心直直下落的聲音。
此時此地,我竟看見了她,那個本應幽居深宮的人,安雪憐。
一樣淡漠的眼神,清麗的面容,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帶着些疲憊。
下了馬車,也不看衆人,她徑自跟着表哥去了那個院落。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身後有丫鬟低低說着,“一直都覺得夫人和表小姐已經很漂亮了,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人,簡直就像是仙子。”
見着我回頭,她趕緊噤了聲。
我有些悽然地笑了,“仙子?不錯,她是仙子,高高在上的仙子,卻爲何要來人間走一遭呢……”
每個人都好奇她的來歷,好奇她與表哥的關係,可是沒有人敢去問,因爲表哥下了命令,不許任何人去打擾她的清靜。
於是大家都只能遠遠望着,私底下揣測着。
表哥幾乎天天都會去看她,只是更多時候只是站在外頭望着,卻不進去。
有時見着站在他身後的我,他便澀澀一笑,“她喜歡清靜,還是別去打擾她比較好。”
突然覺得心酸,這便是咫尺天涯麼?表哥,你太傻,傻到讓人心痛。你的情,你的意,她能明白麼?
終是忍不住,一日我尋了去。
她正坐在院子裡看書,斜倚在貴妃椅中,一手拿書一手支頤,幾屢髮絲垂在胸前隨着風微微擺動。
興是聽見我的腳步,她擡起頭,看見我怔了怔。
“我叫柳庭月,是……無極的表妹。”
她放下書卷,沉吟了會,輕輕吟道,“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爲離人照落花……好名字。”
她的聲音一如她的人,清冷而又婉轉,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
“過獎了。”我微微一笑。
其實爹孃並不會多少詩詞歌賦,只因生我那夜正好是滿月,清清的月光瀉滿整個庭院,爹一時感慨便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如今由她說來,倒真雅緻了許多。
她笑了笑,“有事麼?”
“我……我是爲表哥而來。”
“無極?”她微微蹙了蹙眉。
“表哥他……”我猶豫着該如何開口。
“但說無妨。”極淡的話語,她望着我,我突然發現她的眼眸竟是如此漆黑,彷彿深不可測的深潭。
“有些事我知道其實不是我所能置喙的,但我真的不願看到表哥如此痛苦,他……他很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了,真的,他對你用情之深連我們這些旁人見了都心疼,你……你知道嗎?”
好不容易說完,我偷偷看她的神情,發現她竟是垂着眼眸,臉上毫無任何表情。
等了半晌,她未動分毫。
“你,你倒是說句話呀。”我有些急切。
她緩緩擡起眼眸,望着我,聲音很是平靜,“你說的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爲什麼還……”我有些驚訝。
“那你覺得我能怎麼樣?”
我怔了住,是啊,能怎麼樣呢?她是皇后,是高高在上的仙子,她和表哥註定不會有結果,她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頹然地垂下肩膀,之前的氣勢一掃而光,“對不起,打擾你了。”
轉身欲走。
“你愛他吧。”
像是被雷擊到,我霍然轉身,詫異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你的眼睛很誠實。”
心下一顫,我踉蹌逃離。
一直以爲掩藏的很好的心,竟被一個第一次見我的人給輕易看穿了,那是何等的無措,除了逃開我想不到其他。
於是再沒有踏入那個地方,甚至也不再去遠遠觀望,因爲我害怕她的看穿,她的目光隱隱讓人透不過氣。
不過好在她並沒有將我去找她的事告訴表哥,看到表哥一如平常的神情,我暗暗鬆了口氣。
今年冬天德州竟然落了雪。
德州地勢偏南,幾乎從不下雪,我在飛鷹堡住了那麼多年也不過見過兩場雪而已,而且極小,只一夜便看不見端倪。
而今年,竟下了如此大的一場雪,一夜起來,便已是銀裝素裹的一片。
“小姐小姐,你看多漂亮啊。”雲珠在身後歡叫着,兩眼晶晶亮,“我們去玩雪吧。”
絲毫沒有考慮我便點頭答應,“好。”
等我們趕到後園時園子裡已經有了不少人,大人小孩全在一起嬉戲着,有堆雪人的,有互扔雪球玩兒的。
我們才一到便被人用雪球砸了個正着,於是笑嗔着也扔了回去。
一羣人玩得瘋脫了,會些功夫的最後連輕功也使了上,比試着各自的踏雪無痕。
樹枝上的雪撲爍爍地往下落,我笑得有些岔了氣,於是找了個地休息着。
不經意地撇頭,我突然看見了廊上表哥與她相攜而立,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可笑的是,那一瞬間,我竟覺得他們是一對壁人,站在一起是那麼般配,吸引着衆人豔羨的目光。
他們兩人不知在聊什麼,突然間兩人都笑了起來,一時間世上所有的光彩都集中到了那裡,帶着流光溢彩的絢目,卻是刺得我心中一陣陣痠痛。
想也沒想,我向他們那走去。
可等我走到那時,她已經離去,我看着兀自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的表哥,猛然發現原來我與他們之間有着多麼大的鴻溝,那是無法逾越的距離,哪怕用盡我全部的力量,耗盡我全部的生命,我也只能在這頭獨自張望。
後來我才知道她竟然已經懷了孕,是打掃她那院子的下人帶出的消息,只因她漸漸大了起來的肚子。
衆人更是猜測紛紛,甚至我看到有人對我投來憐憫的目光。
我只好裝作不知,只在聽到時喝止一番,但流言向來傳得快,沒多久大家表面不說但私下已經將她看成少夫人來看待,只是疑惑爲何這少夫人總是一個人待在那偏僻的院落不見光?
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存在更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好幾次我都想就這樣回了蘇州,卻又被姨娘攔了下來。
“守得雲開見明月。”姨娘只是淡淡地說着,“她終究是會走的。”
“爲什麼?”我有些疑惑。
“因爲她不屬於這裡。”姨娘輕輕攪着爐子上燒着的泉水,“她是什麼身份,我們都知道,你又可曾聽過宮裡什麼廢后之類的消息?”
我搖了搖頭。
“所以她終究會回去,只是到時候無極這孩子……唉……”姨娘蹙着眉微微嘆了口氣。
聽着,長久來的疑惑一起涌上心頭,“她這身份,爲什麼姨娘和姨丈會同意她住在飛鷹堡?不怕帶來什麼不測嗎?”
姨娘深深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和着雨前龍井,將燒開的泉水衝在紫砂茶壺裡,“什麼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平白的功成名就,如今不過是個賭博罷了。”
那一瞬間我有些搖搖欲墜,終於明白原來在姨丈和姨娘在拿我的感情做賭注,賭得是將來飛鷹堡的千秋萬載。只要安雪憐將來平安回了皇宮,那她將會因這段時間的庇護而格外關照飛鷹堡,到時候江湖和朝廷兩邊的得勢,何愁飛鷹堡不能揚名內外,江湖獨尊?
只是我該怎麼辦?這段時間我又該如何自處?繼續笑着扮演我的無所謂?
真真要仰天長笑,我柳庭月的一片深情竟落得如此田地。
當樹上桃花一朵紅過一朵時,安雪憐分娩了。
那一天堡裡氣氛異常的緊張,每個人都是臉帶擔憂。
真是沒有想到不過如此日子,甚至她都沒有與衆人接觸過,大家竟已將她看得如此之重,彷彿她生來就有受衆人注目的特質。
當我趕到她的院落時發現表哥和姨娘竟都在那。
表哥早已是坐立不安,連姨娘也擔心得頻頻朝裡張望。
“菩薩保佑,千萬不要有什麼差池纔好。”姨娘輕輕地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我突然覺得好笑,恐怕這不要有差池指得是飛鷹堡吧。
我不知婦人分娩時應是如何,只是隱隱聽說會痛苦萬分,可現在房裡除了聽到穩婆的說話聲,我竟沒有聽到安雪憐的聲音,更不要提她的痛呼聲。
似乎姨娘也有同樣疑慮,攔了一個從裡頭匆匆跑出來的中年婦人,“她怎麼樣了?怎麼沒有動靜?”
婦人搖了搖,“不清楚,可能是難產,可少夫……這位夫人一直都咬着嘴脣,始終不肯喊一聲痛,當真是……唉……”
說完,她匆匆跑出了門去。
我心下突然覺得一凜,這安雪憐,果真冷傲非常,連此時也不鬆懈。
姨娘,表哥和我,三個人各坐一方,皆是神色緊張地望着那房門口,門一開一合,清水不停地往裡運,端出來的全是紅豔豔的血水。
看着,漸漸感到腳下痠軟,我低下頭不敢再看。
突然一聲慘叫,我心裡一下驚了起來,趕緊擡頭望去,只看到表哥一個跳將起來便往房裡衝。
“無極!”姨娘趕緊伸了手拉住他,“你不可以進去!”
“可是你沒聽見她那麼痛苦的聲音嗎?不行,我要進去看看!”
“不行!你呆在外面,我進去。”
我第一次見到姨娘如此凌厲的眼神,她看了表哥半晌,又回頭叮囑我,“庭月,看好無極,別讓他進來,啊?”
見着我點頭,姨娘放心地鬆了拽住他的手,掀了隔簾進到裡屋去了。
“……表哥……”我輕輕試探地喊了他一聲。
他還是如未聞般,徑自站在門口就那麼盯着那門簾不動彈。
我無奈嘆了口氣,“表哥你站在那也是沒有用的,你放心吧,她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走過去拉着他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表哥,談談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吧,好麼?我好奇着呢。”我想着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
表哥擡頭望了我一眼,復又低下頭去,深思了良久,久到我以爲他根本不想搭理我。
“……是怎樣認識的呢……想想竟也有三年了……”他陷入自己的回憶中,我陷入他的故事中,我們倆第一次這麼面對面無所拘束地聊着,只是是在她的產房外,聊着表哥與她的故事。
看着表哥臉上露出的些微笑容,我突然心頭涌上一種莫名的悲哀。也只有在這樣的回憶中他才能笑得如此會心了吧。
突然聽到掀簾聲,回過頭,見是姨娘倚在門口拭着汗。
“娘,她怎麼樣了?”表哥突然衝過去扶着姨娘的肩頭,緊張地問着。
“難產,可能有些吃力。”
“那她要不要緊?會不會有危險?”
“不要急,不要急,沒事的,娘會守在她身邊的。”
姨娘暗暗嘆了口氣,又掀了簾子進去。
表哥有些失神地在門口站着,半宿復又頹然地走過來坐下,一手撐着額頭,隱隱可以看出他的手在顫抖。
我知道他現在不會再有那心思講與她之間的事,於是只好靜靜站在他身旁陪着。
外頭已是月光一片,竟是一天過去了。
又有丫鬟帶着別的穩婆進了產房,換出了裡頭早已疲憊不堪的那個。
想叫表哥先去休息,但又知道喊了也是徒然,於是只好作罷。
產房門口仍是人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臉上表情都是疲憊而又擔憂。
我坐在一旁,有時實在累了便閉上眼睛小憩一下,偶爾也陪表哥說些話,分散他焦急的心神。
當天邊大亮,穩婆一個換了又一個時,表哥終於忍不住地抓住一個拭着汗踉蹌而出的穩婆,“她到底怎麼樣了?爲什麼這麼久還沒生下來?”
“少爺少安毋躁,這生孩子不比其他,一天兩天算是正常的,況且少夫人身子有些羸弱,恐怕拖得要久些。”
穩婆腳步有些不穩地離了開,我看着一夜間憔悴了許多的表哥,替他擔心。
“表哥你不要擔心,穩婆不是說了麼,這一天兩天算是正常的,你不如——”
話沒說完,裡頭突然變得嘈雜起來,甚至夾雜着驚恐的呼聲。
表哥的神情瞬間變了,我一驚,下意識去拽住表哥,卻是晚了一步,他已掀了簾衝了進去。
我趕緊隨他後面也跑了進去。
“無極?!你!”姨娘驚詫地望着衝向牀邊的表哥。
“雪憐,不要怕,我在這。”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她。
她的眼睛已是無力睜開,只是微眯着,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手也是無力地垂着。
她在輕輕念着什麼,聽不見,氣若游絲,只是從她脣形依稀辨出是兩個字,但不是“無極”,我知道。
表哥緊緊地握着她的手,貼在臉上婆娑着呢喃,“我在這,我就在你身旁,一直陪着你,陪着你生生死死,好麼?”
表哥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我看見一點晶瑩的光芒在他眼角輕輕閃爍。
整個產房突然變得安靜下來,然後我清楚地看見她笑了,笑得有些縹緲,她的手漸漸使力回握住表哥,一絲氣音在安靜的房裡飄蕩,“……生……死……相……隨……”
再沒忍心去看,我閉上了眼睛踉蹌着退出了房間。雙手撐在桌上,我低垂着頭,任凌亂的頭髮從前面遮住了臉龐,淚水一顆一顆滴在下方的桌面上,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