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母親

三牌樓住的都是貴人,白天這裡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所以,就算此刻天沒有亮,這邊已滿是嘈嘈雜雜的開門聲,說話聲,灑掃聲……以及打更的,倒馬桶的輕手輕腳的走着路,小聲的說着話。

趙勳沒有換宅子,所以鎮國將軍的門面不大,但是因爲臨街所以出入方便,來往的人都會從門前的路過。

趙府不同於別的府門,即使正門關着門外也有小廝守着,但趙府卻是沒有,想要拜訪找人都是從側門走的。

所以,這會兒趙府門口聚了這麼多人,着實讓來往的人嚇了一跳,窸窸窣窣的蹲在牆角門後面朝這邊看着,好奇是什麼人這大清早的就到趙家門口來,還帶着軟榻躺在上面。

看着看着,就聽到軟榻上的女人道:“敲門去,讓趙遠山出來。”

看熱鬧的人心頭一跳頓時往後縮了縮,這是榮王妃來鬧事了?!

但凡在京城住的久的人都知道趙勳和生母榮王妃的關係非常的不好,聽說他十來歲的時候就被送戍邊去了,一去幾年都沒有回過京城,等他再回來就已經搖身一變成了驍勇將軍,聖上也單獨賜宅子,他徹底從榮王府搬離。

以前倒無所謂,可是自從趙勳成親,榮王府世子死了以後,這局面就不一樣了,榮王妃本來兩個兒子的,靠的也是長子,如今長子沒有了……她回過頭來想要靠次子也在常理。

只是,她的常理恐怕在趙勳眼中就是無理了。

一個不慈不養,一個不敬不孝,這個理說不清。

門被啪啪拍響,一會兒開了一條縫,小廝從裡面探個頭出來看着來人問道:“你們什麼人,有什麼事從側門走。”

“讓趙將軍出來。”來人聲音很大故意引起周圍鄰居的注意,“我們王妃來了,讓將軍親自出來迎。”

小廝嚇了一跳,榮王妃這麼大清早的來做什麼,打架不成,他心頭一跳忙關了門去回稟。

榮王妃在門口等了足足一刻鐘纔看到大門吱吱嘎嘎的被打開,趙遠山一身家常墨黑道袍,提着劍大步而來,立在三個臺階的門檻上,俯視着正躺在軟榻上蓋着毯子的榮王妃身上。

“找了你這麼多次,可總算見到你了。”榮王妃看和他,冷笑了一聲,道:“我兒越發的能耐了,下立地上頂天,我這爲孃的再也入不了你的眼了是吧。”

趙勳持劍看她,面無表情,“說重點!”

榮王妃哈哈一笑,趙勳這麼多年還是沒有變,說話向來沒耐性,也不拐彎抹角,只聽自己想聽的,她咳嗽了幾聲看着他,道:“自古人言養兒防老,如今我老了,自然就要你這兒子養着了。你說吧,你是要跟着我回王府伺候我終老,還是我搬到你這裡來。”

“憑的什麼。”趙勳問道。

榮王妃又咳嗽了幾聲,彷彿很虛弱隨時都能憋過氣死了的樣子,“憑的你身上流的我的血,憑的我十月懷胎九死一生。”

趙勳眯了眯眼睛,道:“你覺得行得通?”

“行不通?行不通就讓天下人評評理。”榮王妃拔高了聲音攏着毯子坐了起來,盯着趙勳,道:“我十月懷胎,我含辛茹苦的將你養大,我老了爲什麼不能讓你照顧我。這天底下有你這樣不孝順的兒子嗎。”

趙勳凝眉攥着劍,兒時的許多事都浮現上來……御花園的池塘邊她打的那一巴掌,暖閣裡他抱着趙正卿嫌棄的看着他的眼神,送他去戍邊時她立在門口恨不得他不要回來時的姿態。

有的事羅列不出,也說不出口,可是,那一樁樁的事情,在他幼時就是一柄柄的利劍,紮在他的心口,他身體裡的每一處。

既是厭惡和不愛,又爲什麼要將他生下來!

生他下來,就是爲了看到趙正卿和她母慈子孝,就是爲了看到他們一家三口親熱相愛,唯獨他一個人像是被世人拋棄了一樣,孤零零的站在角落裡,如同……如同喪家之犬。

成年後,他和榮王妃吵過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有動手過,但是今天……

他褪了劍鞘,依舊立着淡淡的道:“給你一盞茶的時間,消失在這裡!”

“弒母?”榮王妃哈哈一笑,拍着扶手大聲吼道:“你身爲鎮國將軍當朝輔臣,就是這樣做天下人的表率,往後這天底下兒子都可以不養生母,一言不合就能殺兄弒母了!”

“人心不古,天下大亂了啊。”榮王妃喊着停下來,能聽得到各處傳來的腳步聲,雖沒有人敢圍到這裡來看熱鬧,但是她可以肯定,在一堵堵的門後,圍牆邊一定有無數個耳朵正翹着聽着。

是的,她今天來就是要和趙勳有個結果的……反正她活不了幾天了,死在這裡她也能安心去了。

趙勳根本不想和她廢話,也不在乎什麼弒兄殺母,他若在乎名聲就不會走到今天!

他提着劍走下來,微微一擡就架在榮王妃的脖子上,眯着眼睛滿目的寒光,“既是不走,那就留下吧。”他說的留,當然是死在這裡。

“將軍。”陪着榮王妃來的人一個個嚇的匍匐在地,“將軍,王妃可是您的生母啊,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殺了母親,您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您的兩位公子啊。”

趙勳目光一掃,反手就是一劍將說話的嬤嬤割了喉嚨,那嬤嬤咯咯的捂住血流不止的脖頸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剩下的幾個下人一個個嚇的癱在地上,再不敢多嘴。

榮王妃也是驚了一跳,臉色發白,不過一瞬又恢復如常,笑着敲了敲重新架在自己脖子上還滴着血的劍,道:“我的好兒子,你乾脆點,娘死在你手下也算是死的瞑目了。”

趙勳波瀾不驚,手一動……就在這時榮王從門口躥了出來,“遠山,等等!”

趙勳頓了頓,榮王已經跑到跟前來,一把抱住他,“遠山,你冷靜一下,不要衝動!”

“不管怎麼樣,她都是你的母親。”榮王去拉他的手,想要將劍拿過來,“你要殺,我來幫你啊,我殺和你殺結果可是大不一樣。”

趙勳猛然轉頭看着榮王,榮王說的很認真,眼睛盯着他柔聲道:“我來,我殺了這個惡婦好不好。”

顧若離也有瑞珠扶着出來,一看到場面頓時驚了一跳,趕了過來拉着趙勳,“七爺,你殺了她就如了她的意了。”

趙勳鬆了手,劍落在榮王的手中,後退了一步。

他知道榮王妃今天來的目的,如果他接受了她的威脅,答應贍養她,那麼自此以後顧若離和兩個孩子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她一定百般折騰,讓他們一家雞犬不寧。

如果他一怒之下殺了她,那麼更好,他趙勳這一生都要揹負罵名,他不在乎,可是別人也一樣會議論他的兩個兒子。

她來,不是要挽留他們的母子情,她是來報復的,替自己報復,替趙政報復。

她就是見不得他好。

“你口口聲聲說生他養他,你怎麼就這麼狠心。”榮王指着榮王妃提着劍,道:“齊氏,我們做錯了,既是錯了就要改過,你爲何還要執迷不悟。”

榮王妃譏諷的看着榮王,哈哈一笑,道:“你這個軟骨頭的孬種。見着他好了就貼上來,百般討好他。可是他對你怎麼樣,把你當父親了嗎。你這個孬種,你不要忘了我們正卿的死的,他也是你的兒子。”

“那個已經死了。”榮王大聲喊道:“你還要剩下的也一起死了你才高興嗎。”

王妃蹭的一下站起來,喝道:“對!他兄長死了,他憑什麼活的這麼好,生兒育女,父慈子孝,憑什麼,憑什麼!”又道:“他說我對他不好,可你看看他對我這個娘做了什麼,他什麼時候把我當他的親孃了。我齊氏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了他這個孽障。”

“你簡直不可理喻。”榮王氣的發抖,“你居然有臉說這個話,你怎麼說的出口。”

榮王妃呸了一聲,道:“你是說不出口,你現在做了慈父,做了祖父,你多快活多圓滿。可是我說得。”她指着趙勳指着兒子的鼻子,“他欠我的,欠我的!”

趙勳拍了拍顧若離的手,許多事他其實已經忘記了,早就雲淡風輕不再去想,可是看着這樣的榮王妃,曾經的畫面一幅一幅的那麼清晰,臉還在疼,心愈發的寒,他轉身要走不想再理會,卻聽到顧若離沉着臉道:“你是生了七爺,可是你除了給了他生命,你還給了他什麼。作爲一個母親,你偏心偏的令他心寒,既是這樣,你當生下他時就將他悶死在棉被裡。你說你這輩子後悔生了他,我想七爺這半生也一定在後悔,後悔當日投生在你的腹中。”

“一個母親,你不給關愛,冷言冷語,他這是自己懂事明白了道理,若不然他歪了,你豈能活到今天,早就死在他的劍下了。”

顧若離氣的不得了,她一開始也以爲榮王妃來挽回母子情,和榮王一樣,和趙勳好好說,即便今天說不透談不攏,可是慢慢來總有化解矛盾和怨恨的那天。

彌補趙勳缺失的母親和父愛,讓他的人生更加完整,讓他懂得去愛父母的同時,也學會了和自己的子女相處,也學會了如何去教育自己的孩子,養育自己的下一代。

人生輪迴,一輩一輩就是這樣來的,生命的延續,愛的傳遞,只有正面的給予,才能給自己給孩子完善的人生觀。

這是她的理解,所以她越發的氣憤榮王妃,“您不用在這裡吵鬧,我們若是在乎您在這裡吵鬧給我們帶來的影響的人,那麼今天您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站在這裡。活了一輩子要了一輩子的臉,您又何必在老的時候悉數丟了呢。”

“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來教我。”榮王妃冷聲道:“我在和我兒子說話,你給我滾一邊去。”

啪!

榮王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手都在抖,榮王妃沒站穩跌倒在軟榻上,她摸着臉吃驚的瞪着榮王。

“這輩子我沒和你動過手。”榮王抖着手將劍架在她的脖子上,“現在這一巴掌我替嬌嬌的打你。她打不得,我打得了你。”

榮王妃的怒火蹭的一下躥上來,她起身就去揪着榮王的衣領,喊道:“行,行。你能耐了,你有兒子撐腰你腰桿子硬了。行,行,我們今天就一起死這裡,都不要活了。”

榮王將她推開氣的發抖。

“你們回去。”榮王舉着劍看着趙勳和顧若離,“回去,這裡我來處理。”

趙勳和顧若離是小輩,許多話說不得,許多事更加不能做,但是他能啊,他們是父親,他渾了一輩子了,總要爲兒子做件事。

好讓他知道,他這個父親還有點用。

“是!”顧若離回頭去拉趙勳,他真怕趙勳會一怒之下殺了榮王妃……他不是衝動的人,但是這天底下大概沒有孩子能受得住自己親生母親這樣的對待。

一個陌生人的傷害,你只會氣憤,可是至親人的傷害,你卻多了一份心寒,令人自暴自棄的心寒。

這些是他經年的傷疤,榮王妃就這麼血淋淋的撕下來,兒時的趙勳,渴望過,努力過,憤怒過,最後的最後只剩下死心。

是誰說的,恨的來源是因爲愛。

“走吧。”顧若離拉着他,“王爺能處理好,你別管了,你要真的生氣了,就真的如了她的意了。”

趙勳輕聲嗯了一下,他其實已經沒有多氣了,想要殺了她僅僅是因爲她站在這裡威脅他。

至於後果,那就看看有沒有人生了這個膽子,來質問他。

“你們……你們……”榮王妃看着兒子和兒媳往回走了,她喊道:“趙遠山,你不是要弒母嗎,來啊……來殺了我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

趙勳沒有回頭,被顧若離拉着回去,兩人走到門口忽然就看到街面上有輛馬車停下來。

隨即,方朝陽從車子裡跳了下來,帶着七八個小廝過來,一把推開榮王,往榮王妃面前一站,擡手就是一巴掌,“賤人,你要死就好好在家裡死,跑到小輩門前來耍威風,是覺得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非得秉持孝道將你供在頭頂上?”

榮王妃看着方朝陽。

方朝陽笑了笑,道:“我的女兒女婿向來善良醇厚,他們要教兒子孝道,所以不能傷你啊。但是我能啊……”話落,她就指着榮王妃對自己帶來的小廝道:“給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她帶來的小廝一個個摩拳擦掌的上來,將榮王妃一干人都圍在裡面。

“朝陽朝陽。”榮王反應過來,上前去攔着大家,勸方朝陽,“你冷靜一下,她都是要死的人了,你殺了她也髒了自己的手。”

方朝陽掃了他一眼,道:“我瞧見她就噁心,你讓立刻滾,否則今兒就把命留在這裡。”話落,她低頭看着榮王妃捏着她的下頜,冷笑道:“遠山不能殺,我替他殺,你可要想好了。”

話落甩開手,拿手帕擦了擦手指,榮王妃倒在軟榻上,氣的喘不過氣來,一會兒工夫就臉色憋的青紫。

“快走,快走。”榮王趕着人,指揮着一地的婆子小廝,那些人也不再管榮王妃,擡着軟榻就跑,榮王看了一眼方朝陽,道:“你回去看看遠山,我去和這瘋婆子說話。”

方朝陽懶得理他轉身回了府中,讓人關了門去了內院。

趙勳和顧若離在暖閣裡喝茶,她進門看着趙勳道:“你就不該理他,她一個瘋子鬧最後還是你吃虧。”榮王妃什麼都不靠,就佔着一個孝字。

一個孝字能壓死天下多少的英雄豪傑。

“娘。”顧若離道:“七爺的性子您還不知道嗎。”

方朝陽冷哼了一聲坐下來,瑞珠上了茶,她端着喝了一口,道:“都是兒時的事情了,你還記着做什麼,還生他的氣,犯不着。往後就沒這個娘,就連恨都不用有,浪費時間。”

趙勳放了茶盅,神色並無異樣,他頷首道:“是!”

或許,在他內心中,還存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對母愛的渴望吧。

往後不再有了。

“算了,我也不該這麼說你。”方朝陽嘆了口氣,道:“父母對子女的傷害,疤痕一生都無法消失。”她說着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顧若離,道:“你起來做什麼,快去歇着去。”

顧若離回頭看着她笑,回頭握着她的手,道:“你並沒有傷害過我。”

“那是因爲你沒期待!”方朝陽哼了一聲,哼完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比起榮王妃其實要幸運一些吧……

顧若離看着趙勳,也輕輕笑了起來,柔聲道:“去看看兒子吧。”

“嗯。”趙勳起身牽着顧若離往外走,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問道:“王爺呢?”

方朝陽哦了一聲,回道:“回王府了,說是要收拾她。”

趙勳頓了頓沒有說話和顧若離去了隔壁。

兩個兒子還二米醒,趙含之不肯蓋被子,側身睡着肉呼呼的小腿架在被子上,口水淌着有點癢他用袖子一擦,吸溜一聲吸了回去又翻了個身,嘴巴吧唧吧唧的嗦着。

腳頭,顧引之則要斯文很多,仰面躺着兩隻小手擱在被子外面,聽到動靜就睜開了眼睛睡意朦朧的看了一眼爹孃,咧着小嘴笑了笑又閉着眼睛睡着了。

“昨晚醒了嗎。”顧若離回頭問乳孃,乳孃回道:“沒有,兩位公子都沒有醒,一覺到這個時候。”

顧若離點了頭和趙勳出去,趙勳卻是在牀頭坐下來,看着顧引之的睡顏,靜靜看着許久之後他準備走時,那邊趙含之醒了,咕噥道:“爹。”

“嗯。”趙勳轉了個身看着他,趙含之笑了起來,“爹,抱!”

趙勳頓了頓,還是將他拉着抱了起來,圈在懷裡,顧若離道:“別冷着,給他裹件衣服先去小便。”

她話剛落,就感覺腿上一溼,趙含之就已經在他的腿上尿了,淅瀝瀝的轉眼功夫他的衣服就已經滴答滴答的掛着水珠子。

“快,把他抱下來。”顧若離說完,乳孃已經上去將趙含之抱了起來,他一臉得意的樣子,衝着自己的老子笑的見牙不見眼,顧若離哭笑不得拍了他的小屁股,“知道自己憋不住還往你爹身上爬,故意的是不是。”

趙含之立刻憋着嘴一副要哭的樣子,張開手喊着,“爹,爹!”

“去洗洗吧。”趙勳看着他,眉色要柔和很多,“洗好了爹帶你去玩。”

趙含之就不哭了,摟着乳孃的脖子乖乖去梳洗。

這麼一鬧顧引之也醒了,喊了一聲,“娘。”顧若離過去拉着他起來,給他迅速穿了衣服,“快去尿尿,你哥哥剛纔就闖禍了。”

弄了大半個時辰,兩個孩子才收拾好,一家人坐上桌子吃早飯。

趙勳看了一眼門口,榮王還沒有回來,他起身在門外吩咐韓媽媽,“去看一眼,若是鬧的厲害,就告訴她明日就爵位削了!”

韓媽媽一怔點着頭道:“是!”就點了七八個婆子浩浩蕩蕩的去了榮王府。

暖閣裡榮王妃靠在炕頭上,喘着氣咳嗽着,榮王板着臉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你擔心老七奪爵亂了綱常,禍及滿門,可是他有嗎。到最後亂綱常的是你,禍滿門的是你。正卿的死是他咎由自取,更是你驕縱出來的,你拿老七當仇人養,他當然跟着你學,自小不當老七是自己人,陷害,刺殺,無所不用其極,就是一個陌生人,他還不定會這麼心狠。”

“那是我早早杜絕了他的念頭。”榮王妃怒道:“要是我不管你看看呢,以他的性子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榮王冷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隨你怎麼想。今天他的態度你看到了,無論你軟硬到他跟前都不頂用,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裡,死了他自會給你送葬,活着,你就別想他喊你一聲娘。”

這麼長時間,趙勳都沒喊過他一聲爹,就更加不可能對榮王妃喊娘。

“除非我立刻是了。”榮王妃道:“要不然,這口氣我定要出個乾淨。”

榮王騰的站起來,撲了過來,“那你立刻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他說着,就上手去掐榮王妃的脖子,“我瞧着你就厭煩,頭皮都發麻,齊氏你毀了兩個兒子的一生,還毀了你自己的一生,你早該去死了。”

榮王妃翻着白眼蹬着腿,眼見就要斷氣了,汪道全從門外跑進來,“王爺,王爺您消消氣,王妃這樣經不起折騰了。”

“你現在也向着她了是吧。”榮王怒看着汪道全,道:“就她這樣,你向着她有個屁用。”

汪道全跪着拉着榮王的手,道:“奴婢不是向着王妃,奴婢是向着您啊。殺一個要死的人犯不着啊王爺。”

榮王哼的一聲,指着榮王妃道:“你再去鬧,我不會再饒了你的。”

“韓媽媽帶着人在外面呢。”汪道全起身道:“王爺您回去七爺那邊吧,這裡奴婢替您守着,不會有事的。”

榮王心頭一暖,頓時氣消了一半,他兒子知道惦記他了,還派了韓媽媽過來幫他。

他回頭掃了一眼昏過去的榮王妃,拂袖出了門。

汪道全嘆了口氣掐了榮王妃的人中,她好半天才醒過來,咳嗽着怒道:“他人呢。”

“娘娘您消停一下。”汪道全道:“王爺說的話您再不愛聽,可是有句話卻是說的很對,現在的您已經不能對七爺怎麼樣了。他是高高在上的鎮國將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聖上的皇位都是他讓出去的,單您一個還能爲難的了他不成。”

“哪又怎麼樣,我是他的娘。”榮王妃怒喝。

汪道全給她倒茶,回道:“韓媽媽方纔在外面就說了,七爺傳話說您若是不消停,他即刻就去宮裡讓聖上削了爵,不單削了您的連永城伯府的一起削了,這樣一來您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他敢!”榮王妃拍了身下的炕,汪道全道:“他有什麼不敢的,他連劍都能架在您的脖子上,還能有什麼不敢的。”

榮王妃就想到方纔劍抵着脖子的感覺,那寒氣和涼意似乎還在。

“憑什麼。”榮王妃不服氣,汪道全接了茶盅放在桌子上,回頭看着榮王妃,淡淡的道:“說句您不愛聽的。現在的七爺,您就是一肚子的不服氣也得忍着。莫說您這個親孃,就是哪天太皇太后對他不滿了,也得忍着。”

榮王妃無力的躺了下來,看着屋頂,聲音嘶啞的道:“去把我二哥請來。”

“娘娘。”汪道全無奈,榮王妃喝道:“你要是不想聽我的就滾!”

汪道全嘆了口氣去將永城伯請來。

“你代我去順天府擊鼓鳴冤去。”榮王妃道:“他不孝,我就不能讓他好過。”

永城伯本來就不想來,可是又怕她真要死了,他不來心裡過意不去,現在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大怒,拂袖站了起來,“你胡鬧什麼,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折騰這些。”

“我最後一次請你幫忙。”榮王妃道:“你不幫我?”

永城伯簡直是不認識她,可笑的道:“你認爲我憑什麼去擊鼓鳴冤?就算他不孝你又能怎麼樣,讓聖上殺了他,還是讓天下人恥笑他,我告訴你,最後他毫髮無損,你我卻要命喪黃泉。”

“京城的勳貴還剩幾家?他這次留了我們,就證明他對我們還留着一點情。你讓我去你這不是把我往死路逼。”永城伯說着說着來了氣,搖着頭道:“你當年不待見他,不就是因爲我嗎。這麼多年我和你說過很多遍,大哥的死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是,當年我是動過心思,可是我根本沒有想過要殺他,他的死是意外,意外,你聽懂了沒有。”

榮王妃不相信,盯着他道:“不可能,好好的他怎麼會騎馬摔下來。”

“那匹馬本就有問題。而且,那日他吃酒吃多了。”永城伯不想和她解釋,但是人活到這個年紀了,有的話不說可能就永遠沒有機會了,“現在這個時候我沒有必要不認。就算是認了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可是,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讓我怎麼認。”

榮王妃咳嗽起來,看着他。

“你因我喜歡遠山,而聯想到自己家裡,不待見他,防着仇人一樣防着他,我干涉不了,這是你們王府的事。”永城伯道:“但是現在你反過來還要這樣對他,身爲一個母親,你捫心自問,這麼多年你對他都付出過什麼。”

榮王妃閉着眼睛手緊緊揪着牀單,口中反覆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這一切確實的因爲她孃家兩位兄長的緣故,她怕悲劇重演所以防着趙勳,現在她的二哥來告訴她,當年不過是意外,根本不是兄弟奪爵自相殘殺!

笑話,怎麼可能。

“你一心一意對正卿,最後他怎麼對你的你忘記了。”永城伯道:“遠山雖和你不親,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害過你。大妹,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怨不了任何人。”

“咯咯。”榮王妃的身體拱了起來,捂着喉嚨,腦子裡嗡嗡響着……她這一生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她九死一生生的孩子,她含辛茹苦的養大……一個養歪了害的她身敗名裂老無所依,一個自小被她趕出去,如今對她滿腹的恨意。

她這一生,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

爲什麼,爲什麼!

榮王回了家裡,桌子上還給他留着早膳,他笑着問韓媽媽,“遠山和嬌嬌呢。”

“縣主去書院了,這就要開業了,縣主說她今天要晚上回來。”小丫頭回道:“將軍在後院陪兩位小公子釣魚呢。”

榮王眼睛一亮笑着喝了一碗粥吃了兩個水晶包子,就去了後院,趙勳很遠就聽到了腳步聲,也沒有回道,到是顧引之發現了榮王,放了竹竿歪歪扭扭的朝他走了過來。

“我的孫子唉。”榮王將孫子抱在懷裡,“釣到魚了沒有啊。”

顧引之搖着頭,榮王將他放在小小的竹編椅子上,這是馮勻親手編的,負手上還刻着兩個孩子的名字。

“沒事了。”榮王看着趙勳,道:“她往後不會再來鬧了,你消消氣,別和她一般計較。”

趙勳也沒有回頭看,靜靜的看着水面,榮王摸摸鼻子在兩個孩子之間坐下來,忽然,趙勳出聲道:“嗯。”

雖是一個嗯,可語氣卻不同於以往,榮王頓時眼睛一亮紅了起來,隨即嘿嘿的傻笑着。

他總算和兒子冰釋前嫌了。

看着兩個孫子,他越發的高興得意起來,大聲道:“瞧着,今兒祖父給你們露一手,晚上我們燉魚湯喝。”

話落,拿了魚竿坐在水邊釣魚,祖孫三代靜靜的坐在河邊釣着魚。

顧若離從書院回來時已經快入夜了,她洗漱了一番一家人說笑着在桌邊坐下來,顧若離看着桌子上的榆錢飯,頓時高興的看着方朝陽,“娘,您今天下廚了啊。”

方朝陽沒說話,顧若離就笑着給兩個兒子一人盛了一點,“快嚐嚐,你們祖母親自做的榆錢飯,獨此一家味道絕美。”

“爺。”孫刃在門外喊了一聲,趙勳起身出了門,孫刃道:“庫寧宮來了位公公,說太皇太后請您和王爺入宮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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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勳回頭看了一眼其樂融融說着笑的暖閣,微微頷首。

過了一會兒榮王和孫刃一起出來,趙勳騎馬在側門外等着,榮王坐着車出去,掀了簾子看着兒子道:“你祖母請我們入宮,什麼事可說了?”

趙勳沒有看他,回道:“沒有。”

“沒有啊。”榮王嘀嘀咕咕的放了簾子坐回去,過了一會兒他又掀了簾子看着外面,“會不會是爲了你母親?”

趙勳皺眉,榮王頓時改口,“爲了那個女人?”

“不知道。”趙勳回道:“去了就知道,何必猜。”

榮王哦了一聲又坐了回去,在宮門口下車父子兩人一前一後走着,等快到坤寧門和御花園的岔路口時,榮王就笑着道:“你還記得不,你小時候幽回那裡頭髮現了一個馬蜂窩,一個人拿棍子給捅下來拉了,弄的後花園裡到處都是哀嚎聲。那時候是五歲還是四歲來着。”

趙勳沉默着,過了一會兒道:“五歲。”

他不記得他捅馬蜂窩的事,但是記得榮王妃罰他跪祠堂的事,那個祠堂黑洞洞的四面穿風,像是很多人在哭似的,他直挺挺的跪足了兩天直到暈過去了才被乳孃哭着抱出來。

榮王摸了摸鼻子沒有再說,顯然也想到了那次榮王妃罰趙勳的事……他那時候在京城,也聽汪道全說了,不過那時候的他沒有心思管,所以連家都沒回。

現在想想,真的很懊悔,才幾歲大的孩子關在祠堂裡,可定是又餓又怕……

兩個人進了坤寧宮,邱嬤嬤親自在宮門外等着,看着他們進來忙迎着父子二人進去,太皇太后坐在羅漢牀上,招着手道:“你們過來坐。”

兩個人坐了下來。

“方纔榮王府那邊來回稟,榮王妃怕是不行了。”太皇太后說着嘆了口氣,看着趙勳道:“早上去你門口鬧騰了是吧?”

趙勳嗯了一聲。

“死不了。”榮王道:“一直說死,死了一年多了,今天還有力氣去鬧一下。”

太皇太后無奈的笑,指着他道:“這個家都是你作的,你要是好好過日子,何至於鬧成這樣。讓遠山二十多年也沒過好。”

榮王嘿嘿笑着,面露愧色。

“行了。這回怕是真不行了,你們也想想着後事怎麼辦。”太皇太后道。

趙勳淡淡的道:“按祖制辦。”

“那行。”太皇太后頷首,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既然遠山也這麼說,那哀家就吩咐下去,這事兒讓禮部的人費點神。你們父子該怎麼做就這麼做。多餘的就不談了。”

榮王應是。

“用膳了嗎,沒有的話就留在這裡用吧。”太皇太后看着兩人,榮王沒說話,趙勳道:“來時正準備吃。我們就不叨擾祖母了,還是回去吃吧。”

太皇太后就笑了起來,搖着頭道:“現在最自在舒服的就是你們一家子了。哀家瞧着都羨慕的不得了。”

“那您和我一起去吧。”榮王見太皇太后不罵他了就湊着上前去,“粗茶淡飯,就圖一個心安和睦。”

太皇太后就打了他一下,“行了,也是丟了五十奔六十的人,當着兒子的不要沒臉沒皮的。”

榮王嘿嘿笑着。

“娘娘。”說着話邱嬤嬤從門外進來,低聲回道:“汪道全進宮來報喪了,榮王妃……去了。”

太皇太后一愣,榮王臉上的笑容也是一僵,都回頭看着趙勳。

“我回去換孝服。”趙勳起身出門,道:“後事我來辦!”

人活着什麼情都不要講,死了就不一樣,一個兒子該做的,他一樣都不會少。

這是還她的。

顧若離聽到消息和方朝陽也是一時驚詫,過了一會兒方朝陽道:“死了後,省心省事。”

“韓媽媽。”顧若離吩咐韓媽媽,“讓大家趕工縫孝服麻衣出來,一會兒您先帶着人去榮王府幫着汪道全處理。”

韓媽媽應是。

“永城伯府那邊肯定也要去人。”顧若離將兩個孩子給乳孃,和方朝陽道:“娘,這兩天您別回去了,我要是過去這裡就只能交給您了。”

方朝陽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