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是熟悉而陌生的,沒了以前的桀驁不馴,多了凌厲和漠然。
顧若離怔住,靜靜看着他眉頭不知不覺的蹙了起來。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她沒有資格去要求他做什麼,他們也不過是彼此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或許留了記憶,也許還是刻骨銘心的,但那又怎麼樣,最終他們還是越走越遠,回到各自本該的軌跡和人生中去。
她握着趙勳的手,緊緊攥着,趙勳側目看着她摸了摸她的發頂,柔聲道:“人都會變的,不必傷感。”
她點頭,卻覺得其實她和霍繁簍都沒有變……霍繁簍一向如此,除了自己別人的生死都不在他眼裡。
“給你們一個時辰時間。”城樓上的人又接着喊道:“一個時辰後,這繩子可就會斷了。”
話落,有人在繩子的下端掛了一根粗長的線香,這種香燒完約莫要兩個時辰,但在城牆上他們算的是一半時間,等燒到頭就會燙到繩子,斷了人也就掉下去了。
那麼高的城牆,大公主就算摔不死也必定殘了。
更何況,這麼掉着吹着冷風,這一老一小恐怕也堅持不住兩個時辰。
“怎麼辦。”顧若離看着趙勳,城下有人攔着,城上有人虎視眈眈的搭着弓箭,只要他們輕舉妄動恐怕連兩個時辰都不用,城牆上掛着的一老一少就會直接摔下來。
“稍安勿躁。”趙勳捏了捏她的手鬆開,曹駿問道:“遠山,這事兒怎麼辦。”
眼下兩個辦法,一個根本就不要去管方朝生和大公主的生死,不但不管他們就算待會兒他們掛上一排的人都不要管……這樣一來,人質對他們來說就沒有用了。
要不然,就讓趙安申去換,對於曹駿來說,太子不太子還真是無所謂,他們都打到這裡來了,還怕沒人坐龍椅?!
趙勳掃了一眼城牆上的兩個人,眉頭微蹙,“和我去軍帳。”
曹駿哦了一聲應是。
趙勳看向顧若離,低聲道:“一直看着也無用,你去休息一會兒。”話落,看了一眼韓苗苗,“扶縣主回去休息。”
韓苗苗失魂落魄的點頭應是,扶着顧若離道:“縣主,我還沒看到安生,怎麼辦。”
“你去找找他。”顧若離四處看了看,“別讓他做傻事。”
韓苗苗猶豫的點了點頭,鬆開顧若離就朝前面跑去,趙安申一定看到了大公主,就怕他自作主張的去換人,到時候……她不敢想象,就在人羣裡拼命的去找趙安申,找了大半天也沒有看到他影子。
“苗苗。”待她跑最角落裡,就看到地上盤腿坐着一人,很不起眼的淹沒在人羣裡,她眼睛一亮跑了過去,“安申,你沒事吧。”
趙安申盤腿席地而坐,背對着城牆,臉色發白極其的難看,聽到韓苗苗問他,他艱難的朝她咧了咧嘴,苦澀的道:“沒事。”
怎麼會沒事,當年他娘去世的時候他曾親口答應過,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妹妹,可是現在,他眼睜睜的看着大公主掛在城樓上,卻是無能爲力。
他不能去換她下來,因爲他還有許多事沒有做,他不甘心就這麼死去。
可是他也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大公主死。
這樣的折磨,不曾經歷過的人永遠不知道,如同架在火上炙烤,生不如死。
他很想衝過去,告訴他們他在這裡,可是又知道這樣做不但毫無意義,還會將趙勳逼到死角,讓他進退兩難。
趙安申垂着頭只有苦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忍的很辛苦。
“不會有事的。”韓苗苗蹲在他面前,將他抱着輕輕拍着,“大公主不會有事的。”
趙安申的眼淚落了下來,緩緩擡起頭道:“謝謝。”
“我來想辦法。”韓苗苗看着他這樣心裡難過,趙安申一愣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她就貼着他耳朵低聲道:“我從通惠河外下水,梟水到步量橋,從橋底下進城,他們想不到的。”
“不行。”趙安申知道,那條岔道是過通州直接進皇城的,皇城內的米糧都是從這條河裡運進去的,但是那邊是有閘門的也有人把手,一般人根本進不去,“那條水路很深且難走不說,上面也巡列有人把守,你去了就等於羊入虎口。”
最重要的,她一個人根本杯水車薪,不但救不了大公主,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我有辦法的。”她正要說話,趙安申已經擺手打斷她的話,“你這個法子很好,我們去找七叔商量,但是你自己一個人卻絕對不可以。”
他說着站起來,人又來了一點精神回頭看了一眼還被掉在城牆上的大公主,拉着韓苗苗飛快的朝趙勳的軍帳而去。
他要去找趙勳商量對策。
要打當然是可以,可是這一仗不是一個時辰能解決的事,到時候人還是救不回來。
軍帳之中,趙勳正在和秦大同幾人商量,趙安申直接進去,喊道:“七叔,苗苗有辦法。”
大家就都停了說話,看着他們。
“從水路走。”趙安申看着幾個人,顯得有些興奮,“眼下只有水路能走,只要進了城我們的贏面就會大。”
趙勳挑眉看着他,他根本就不用開口顏顯已經搖了搖頭道:“太子大約沒有去看過步量橋,那邊從個很早以前就有人把手,此番攻城他們也定然想到了這層,必定會堵住。”
趙安申一楞,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韓苗苗能想得到的,趙勳又怎麼會遺漏。
“太子坐下說。”趙勳指了面前座位,趙安申就拉着韓苗苗坐了下來,就聽到趙勳道:“釋文說的沒錯,河道走不通。”
趙安申失落的點了點頭,韓苗苗急着道:“那怎麼辦,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如果不想辦法,他們真的會將大公主丟下來。”
“你知道城中有多少百姓嗎?”趙勳看着兩個人,“不說百姓,就是和大家有關的人,包括宜春侯府……”
趙安申一愣,側目看了一眼垂着眼簾的顏顯。
“但凡他們成功一次,其後必定屢試不爽。”趙勳淡淡說着,波瀾不驚。
韓苗苗聽的頓時瞪大了眼睛,“那……那您的意思是,不救人?”趙勳的意思很明顯,救了一次還會有第二次,那他們的目的就會從攻城變成救人,周而復始,不說的別的就他們的糧草也耗不起。
趙勳沒有說話,靠在椅子上手指點着桌面,發出輕輕的敲擊聲,彷彿叩在趙安申的心頭上。
他很能理解,若對方不是大公主,他會第一個贊同趙勳。
可是……
雷武站在霍繁簍身後,兩個人的下面就是掛着的方朝生和大公主,大公主原本一直在哭,哭了一會兒後人就暈了過去。
城上的風很大,四面呼嘯着吹在臉上就跟刀子割着似的。
“說不定今天會下雪。”雷武擡頭看看天,天色暗了下來壓在人頭頂上,手腳都感覺凍住了,“幫主……您也去歇會兒吧。”
霍繁簍負手立着,大紅的斗篷如火焰一般搭在身上,越發襯的他的面容精雕細琢,美豔無雙。
他斜斜的一勾眉頷首道:“歇着去吧,給我泡壺茶來。”
“是!”雷武應是,兩個人去了城樓,一進去暖氣撲面而來,霍繁簍脫了斗篷懶懶的靠在椅子上,雷武坐在對面,四周都沒有被人他低聲道:“幫主,您……真的要將他們都丟下去嗎。”
“不然呢。”霍繁簍睨了他一眼,“我費力將他們弄來是爲了和趙遠山玩遊戲的?”
雷武蹙着眉頭激動的道:“可是您明明……”
“沒有可是。”霍繁簍擺手,“一個時辰過去多少了?”
雷武看了一眼懷錶,回道:“過去了兩刻鐘。”
“還有時間。”他靠着閉上眼睛嘴角勾着笑意,“韓鶴山在下面怎麼樣了,你去看看。”
雷武應是而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回道:“下面搭了火,好像在烤東西吃,說說笑笑的熱鬧的很。”
“讓人將河道守好了,別叫他們從河道進來抄了老底了。”霍繁簍揉着額頭,隨着年歲越大他的個子長高了不少,但是卻要比以前更加的瘦削,一雙手伸出來修長白皙卻是一點肉都沒有,雷武看着很是心疼。
“已經吩咐下去了。”雷武回道:“聽說郡王昨天也加派人手了。”
霍繁簍點了點頭,揉着額頭道:“昨晚沒睡我歇會兒,你自己玩去吧。”他說着閉上了眼睛,雷武站了一會兒安靜的退了下去。
裡面頓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門被人推開,霍繁簍睜開眼睛看向門口,就看到趙樑闕和韓鶴山並肩進來,他笑着道:“郡王來了。”
“昨晚一戰打的很漂亮。”趙樑闕也不在乎他不起身行禮,在他對面坐下來,“你是鶴山是我的左膀右臂,到京城底下就容不得趙遠山囂張了。”
霍繁簍笑笑,韓鶴山就似笑非笑的看着霍繁簍,“可惜,丟了通州,否則也不至於讓他們到這裡來。”
通州城的佈防雖是趙樑闕安排的,但是卻交給了霍繁簍。
“是嗎。”霍繁簍道:“我當你昨天能一舉拿下趙遠山的,原來卻還是丟了四百多人的性命。”
昨天一戰,霍繁簍這邊和趙勳面對面的打,才死傷兩百多,而韓鶴山卻丟了四百多人性命……很明顯,霍繁簍要佔優勢。
“呵呵!”韓鶴山冷笑道:“你逃跑的本事確實要比趙遠山高明。”
霍繁簍不置可否。
“行了,行了。”趙樑闕很高興兩個人不合,要是合了他還真要憂心了,“我來找你們是有事要商量,你們這樣吵讓本王怎麼說。”
霍繁簍就含笑道:“那郡王請說。”
“這一個時辰爲限,趙遠山可依舊沒有動靜。以本王看他是不捨得將太子交出來的。我看你們要準備一下,他隨時都有可能狗急跳牆,打過來。”趙樑闕道:“若這兩個人不能要挾,就將京中能要挾的人都抓來,叫他拿自己來交換。”
霍繁簍頷首,道:“能要挾的人太多,怕是這城牆都嫌短呢。”
趙樑闕就哈哈笑了起來,指着霍繁簍道:“你小子,做事不要太絕了。”話落,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他的兵其實沒有全部調過來,還有八千人留在了大同……這八千人就是等着有一天趙勳打到京城後,他能從後面包抄。
所以,多拖一天時間,他們就越有利。
“藥材的事你辦的極好。”趙樑闕又側目看着韓鶴山,“料定他們的藥肯定不夠,視線將附近所有的藥都收了,這樣一來他們就算再多幾個顧大夫,也無濟於事。”
韓鶴山就看了眼霍繁簍,嘲笑道:“原還能再做的好點,可就怕霍大人不高興,要與我翻臉。”
“韓將軍儘管做。”霍繁簍道:“她是趙遠山的夫人,和我可沒有半點關係。”
韓鶴山冷笑着。
就在這是,忽然一陣陣擂鼓聲傳來,三個人皆是臉色一般,韓鶴山蹭的一下站起來,道:“趙遠山攻城了?”
“他不要大公主和方朝生的命了?!”趙樑闕也站了起來,說着就拂袖朝外頭走,迎面就碰到了自己的常隨正要進門,就聽到他喊道:“郡王不好了,您快出去看看。”
“一驚一乍的,有事說事。”趙樑闕推開他,大步走在前面,常隨跟在後面快速的道:“趙遠山攻城了,但是……但是他帶着兩個人。”
常隨話落,趙樑闕就已經站在城樓邊,赫然就看到趙勳的人朝這邊衝着過來,他的人根本沒有想到趙勳會突然攻城,顯得有些縮手不及的慌忙迎戰,眨眼功夫兩方的人就已經打在了一起。
“可惡!”趙樑闕大怒,指着方朝生和大公主,“他既然不顧他們的生死,那我們也就不用再留,給我殺了。”
他說完,霍繁簍忽然按住他的手臂,指了指下面,道:“郡王,你看。”
趙樑闕順着霍繁簍手指的方向就看到在一羣亂糟糟的打鬥中,趙勳一馬當先的立着,離這邊很近,近到他能看的清清楚楚對方的手裡抓着的不止是繮繩,還有兩根繩子,每根繩子的一端都拴着一個人。
他的長子趙贇,次子趙堇赫然狼狽不堪的被趙勳拉着繮繩,站在幾萬人的戰場之間。
周圍飛沙走石,箭矢如雨,他們兩人站在馬邊垂着頭瑟縮着。
趙樑闕但是大怒,喝道:“大公子和二公子怎麼會到他手中去的。”
九個城門都關着的,趙贇和趙堇不可能被人抓走的,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昨晚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出城了。”韓鶴山蹙眉道:“大公子原本在我帳中,我怕傷着他所以讓人送他回去了,至於二公子就一直待在城中,怎麼會!”
趙樑闕就皺着眉頭臉色沉冷的沒有說話。
他就兩個兒子,不說疼惜若至寶,可畢竟是親生骨肉。
“不可能。”韓鶴山很肯定的道:“趙遠山不可能抓得到大公子和二公子……郡王,一定是我們的人從中動的手腳。”
趙遠山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不露痕跡的在這麼多人中間,將趙贇和趙堇抓走,更何況,他們兩個人是活生生的人,怎麼會任由被抓走。
“我們的人?”趙樑闕收回目光,視線看向韓鶴山,但餘光卻絲毫不差的落在霍繁簍的面上。
就看見霍繁簍淡然的看着下面,面上毫無異樣。
“霍繁簍!”韓鶴山也想到了霍繁簍,他正要說話趙樑闕已經擡手打斷他,“不會,我的人我信得過,一定是趙勳從中做的手腳。”
否定了韓鶴山的說法。
“郡王!”韓鶴山還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立刻想到了什麼,改口道:“是!”又道:“那眼下怎麼辦。”
趙樑闕就盯着城下的兩個兒子,看着趙勳喊道:“趙遠山,你什麼意思。”
趙勳根本不看他,拉着趙贇和趙堇徐徐轉身,趙樑闕氣的手都在抖,指着大公主和方朝生,咬牙切齒的道:“將……他們給我拉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