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在來前就已經服毒了。”周錚略檢查了一遍,回道,“是什麼毒還要再檢查才知道。”
聖上擺了擺手:“不必了!”目光冷冷的望着望着魯大夫屍體,“拖出去!”
金福順喚人將魯大夫的屍體以及方纔作證的男子一起拖了出去。
御書房裡安靜下來,聖上見趙勳負手立着面無表情,很顯然是對這個結果不滿意,他出聲道:“遠山,此事可還有證據?”
趙勳看向聖上,回道:“沒有!”
所有的事情都是魯大夫做的,只要殺了魯大夫,所有的線索也就斷了,根本不用去查。
趙勳話落,掃了裘太醫一眼。
他的視線並非審視,而是殺意,明晃晃毫無掩飾的殺意。
在他的眼皮底下給魯大夫投毒,還真是從容不迫。
裘太醫心頭一寒,目光動了動隨即人無力的踉蹌了幾步,跪倒在地噴出一口血來,聖上看的一驚道:“裘太醫!”
“都是微臣教徒無方,才釀此禍事,微臣願以死謝罪!”裘太醫露出悲痛欲絕,羞憤欲絕的樣子,“求聖上賜微臣一死,不然微臣無臉面對孫大人,愧對靜安縣主!”
趙勳頷首,冷冷的道:“你是該死,當着聖上的面殺人滅口,好大的膽子!”
“微臣沒有。”裘太醫搖頭道,看着聖上,“微臣此刻說什麼都是枉然,百口莫辯。求聖上賜微臣一死。”
他不接趙勳的話,只求聖上將他賜死。
“遠山。”聖上不忍,看着趙勳道,“你既然沒有查出此事和他有關,又何必追着他不放。若要說錯,他錯在收了一個孽徒,又沒有嚴加管教,看在他平日兢兢業業的份上,就將功補過算了吧。”
裘太醫垂着頭滿面悲切,但眼中卻一直很淡然,只因爲他很確信,聖上需要他,捨不得殺他。
無論顧若離開的溫膽湯對症不對症,對於聖上來說,這世上沒有一種藥有他開的安神丸好用。
他已經離不開了。
至於安神丸的妙處,唯有孫道同和顧若離曾經懷疑過,孫道同查了他的藥方,甚至查了他煎藥的藥罐,而顧若離……這姑娘對醫術上的事太過敏感纖細還很較真,她質疑安神丸治不好聖上的失眠,而懷疑他的用藥,實在太正常。
不過,眼下兩人一個死一個病,於他而言便是毫無威脅。
裘太醫面上悲切,心中卻是一派從容。
“將功補過怕是不行。”趙勳掃了裘太醫,望着聖上,“就算此事沒有直接的證據,可另有一事卻是由他一手操辦!”
聖上一愣,問道:“何事!”
“此事,還是由靜安縣主來說吧。”趙勳話落,對金福順道,“她就在宮外候着,你去請她進來。”
金福順一聽顧若離就在宮門外,立刻高興起來點頭應了個是,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她……她沒事?”聖上也驚訝不已,不是說同安堂關了門不讓人進去,不是說她和孫道同一起得了破傷風,而且,魯大夫也說了,他讓人在孫道同的傷口上潑了破傷風病人的血,顧若離手指被劃傷只要接觸就一定會感染。
怎麼轉眼功夫又沒事了。
聖上高興,可又疑惑。
裘太醫猛然擡起頭來,又迅速的垂了下去,臉上漸失了血色。
顧若離不是得了破傷風嗎。
怎麼會突然來這裡,難道……她根本沒有得病,而是放出消息來迷惑他們。
那麼孫道同呢,是不是也沒事。
一時間裘太醫手腳冰涼,從來沒有這麼慌亂過。
他以爲設計讓別人一腳踏進陷阱,原來,是他一直在陷阱裡。
怎麼會這樣!裘太醫心頭飛快的轉着,想着對策。
“不是沒事。”趙勳望着裘太醫,淡淡的道,“而是她機敏,避開了他們的詭計。”
裘太醫微窒。
聖上沒有明白,不由迫切的朝門口看去,就看到顧若離神色淡淡道從外面走了進來,她神色清明,步伐沉穩,精神看上去也是極好,絲毫沒有半點大病初癒的樣子。
“你真的沒事。”聖上打量着她,顧若離上前行了禮,回道,“靜安叩見聖上。託您的鴻福,靜安死裡逃生,沒有事。”
趙勳望着她,目光柔和。
裘太醫餘光看着,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着,可面上依舊平靜一片,甚至還露出替顧若離高興的樣子。
聖上鬆了口氣,對於顧若離他和樊氏是真的喜歡,當年若非她治好了他的病,他也沒有命再回到這裡站着。那三年他嚐盡了世間冷暖,飽受了疾苦嘲諷,所以,趙勳和顧若離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開在頭頂的一扇窗,不但讓他看到了希望,還將他從深淵中拉了出來。
這世上沒有人爲別人是應該的,只有願意或是不願意,縱使他是君王也不例外!
“好,好!”聖上很高興,“你沒事,太后和朕還有皇后也就放心了。”
顧若離笑着應是起身望着他。
“那孫大人呢。”金福順在一邊問道,顧若離回道,“孫大人的病情有些嚴重,要多養一段時間,破傷風也沒有痊癒!”
果真沒有死,裘太醫徹底明白了,這幾天他掉以輕心,關心着同安堂的進展……
他們在背後不知做了多少事。
大家一驚,聖上道:“果真得了破傷風?那你……”說着,看向她的手指。
“我沒有。”顧若離索性伸出手來,給聖上看,“手上是有傷,且那天晚上也確實是我做的縫合術。只是我留了心,不曾讓傷口碰到血而已。”
她右手的中指指背上確實有道紅紅的結了痂的疤。
聖上看的心驚,又感慨顧若離的謹慎小心:“得虧你避開了,要不然豈不是也要得破傷風。”她要是也病倒了,那她和孫道同只怕就真的和外面傳的那樣沒有救了。
“這是常識,就算孫大人沒有感染,我也不會讓我的傷口接觸他的傷口。”顧若離含笑說着,看向跪在一邊一直沉默着低着頭的裘太醫,“這也是他們精心算計下的唯一漏洞吧。”
她知道的常識,他們不知道。以爲割傷了她的手,又將唯一能代替她做縫合的岑大夫下藥迷暈後,她就一定會接觸而發生感染。
“還是嬌嬌聰明。”聖上笑了起來,又見她看着裘太醫,道,“此事不能怪裘太醫,他也不知道魯大夫存了此心。不過,說起來你如何和魯大夫結了怨?”
“因爲永城伯府的齊六太太。”顧若離將邵氏的病和聖上說了一遍,“……邵氏會感染破傷風是因爲他沒有做傷口處理,才導致感染的,大概是因此事嫉恨在心。如今便想用破傷風要了我的命。我死在我自己誇口研製出藥方的病症上,就是莫大的諷刺!”
“此人心胸太過狹隘!”聖上搖頭,金福順就問道,“既是如此,那他爲什麼要害孫大人?孫大人可和他無冤無仇啊。”
顧若離就讚賞的看眼金福順。
聖上也覺得奇怪,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方纔他死的太快,朕都不曾問他,爲何要對孫心意下此毒手。”
裘太醫目光閃了閃,心裡飛快的轉着。
“他和孫大人之間無仇無怨。”顧若離回道,“因爲和孫大人有仇怨的不是他,而是裘太醫!”
因爲裘太醫?她的話一落,聖上一驚下意識的看向裘太醫隨即就道:“你的意思是,魯大夫是爲了師父出氣?”
“這個孽障。”裘太醫立刻接了話,氣怒,愧疚的看着聖上,“聖上,微臣實在不知他竟是這樣的人,我和孫大人不過因公事拌嘴過幾次嘴而已,沒想到……”
聖上安慰道:“你別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是三五歲的孩子,他做此事定然還有別的原因。”
“是!”裘太醫回道,“只是微臣的責任實在是推脫不掉,微臣願以死謝罪!”
“管教無方,經此而已?”顧若離就已經開口道:“裘太醫,您殺了魯大夫滅口,這件事您也摘不乾淨。”她的話一落,大傢俱是一怔,聖上道,“此話何意?”
“聖上。靜安雖不曾在場,但卻知道魯大夫這樣的人就算是被人逼的無路可走,也絕沒有膽子自殺,他的死只可能是被人害的。”顧若離說完看着裘太醫,“是您的徒弟,您應該很瞭解吧。”
裘太醫看着顧若離,眯了眯眼睛,道:“縣主要覺得老臣有罪,便定了老臣的罪,但莫須有的罪名,老臣不會認。”
“好!”顧若離點頭,“你不認這個罪也無妨,那我們來說說別的罪吧。”
裘太醫一怔,聖上凝眉道:“還有什麼事?”
“聖上,您還記得幾日前我來給您看診吧?”顧若離說完,聖上就點了點頭,她接着又道,“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您的不寐之證明明源自膽上,別的大夫不知道情有可原,沒道理裘太醫也看不出來。可是,他還是給您開了安神丸,此藥對您的病症是毫無用處,且也不宜長期服用!”
聖上皺眉,回道:“可是朕確實有效,每每睡不着只要吃了安神丸,就會踏踏實實的睡一覺。”
您那根本不是安神,而是幻覺興奮後的疲憊休憩。
“那您除了踏實睡覺,您還有沒有別的感覺。比如,一日不吃安神丸便覺得心口發慌?比如你吃了安神丸後不但心安,且還覺得身如雲端飄飄然莫名愉悅?”
聖上點頭:“確實如此!”這也是他喜歡安神丸的原因,讓他忘卻了過往的屈辱,忘卻了醒時的煩惱,只有此時此刻的高興。
“普通安神丸可沒有這樣的功效。”顧若離冷笑着看着裘太醫,聖上擺手,道,“此丸由裘太醫重新配置過,和普通的安神丸不同。”
是不同,顧若離冷聲道:“因爲他在安神丸中加了罌粟!”
罌粟在此時並非禁品,而是一味普通的藥,在許多地方藥場都有種植,一點都不稀奇。但實際藥方使用中用的人並不算多,因爲有別的藥可替代,且效果也比它好。
所以,聖上聽到了以後並未露出驚訝的樣子來,道:“這味罌粟,有何不妥?”
裘太醫攏在袖子裡的手開始抖,顧若離怎麼會知道罌粟的事情,她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
中原的大夫,沒有人知道罌粟服用會生癮。
“因爲此藥有毒,且長期服用還會造成依賴。”顧若離說完,指着裘太醫對聖上道,“聖上,他讓您服用了近一年的一種有毒之藥,還讓您上了癮每天念着想着,他到底是何居心,該當何罪!”
聖上臉色微變,目光緩緩落在裘太醫的臉上,聲音沙啞的問道:“靜安縣主說的,可是屬實?”
“微臣不知啊。”裘太醫回道,“靜安縣主說的沒有錯,藥中確實有罌粟殼。可是微臣並不知道此藥會讓人上癮啊,聖上!”顧若離既然這麼肯定說了是罌粟殼,那麼就說明她有證據,既如此他不如痛快認了。
以退爲進?!顧若離就走過來盯着裘太醫,問道:“罌粟殼可不是治不寐症的,裘太醫,您連這點都不知道嗎!”
“縣主醫術高深,在下佩服。”裘太醫回道,“可您知道的事情,不代表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知道,比如您的縫合術,想必天底下除了您能想出來,沒有第二個了。您難道也要說大家愚蠢嗎。縣主,不是我們愚蠢,而是您太聰明瞭!”
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口才。
聖上不傻,事情有了邏輯和證據後,他自己會判斷,此刻他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望着裘太醫,面露失望!
“你不知道,卻爲何偷偷摸摸的不在藥方中註明?”顧若離說着,從門外候着的馮勻手中拿了個太醫院備案的冊子進來,摔在裘太醫面前,“近一年的時間,您開了這麼多張一模一樣的病方,可沒有一張上面註明了罌粟。”
給聖上服用的方子,哪一個不是經過層層覈對檢查才讓聖上服用……且,太醫院分工明確,開方,配藥,煎藥都是不同的人在做,唯獨他佔着聖上的令,不假他人之手。
“裘太醫,你到底是蠢,還是分明另有他謀!”顧若離真的是太討厭眼前這個人了,他心胸狹隘,當時邵氏的事情她提了意見他不聽,過後卻想要反駁她說的是錯的。
有疑問大家可以探討,就如韓恭那樣,可他卻在背後做手腳,害了發現端倪的孫道同,還想連她一起滅口。
若非她將孫道同救活,若非她和孫道同討論聖上的病,也根本不可能往罌粟的事情上想。
畢竟,就如裘太醫所言罌粟能使人產生依賴並且上癮的人並不多,孫道同就不知道,他查,只是覺得裘太醫的藥方和用的藥有些出入,覺得狐疑。
如今又來狡辯此事。
“聖上!”裘太醫此刻心中很清楚,顧若離說了這麼多,聖上都沒有發怒,只是有些失望,所以他確定聖上並不捨得殺他,“聖上,微臣真的不知啊,微臣冤枉!”
顧若離氣笑了,搖了搖頭,道:“您一句不知道,就能抵消您傷害龍體之罪,就能遮掩你圖謀不軌,就能撇開你害孫大人還有我的事實嗎。”她說着,朝聖上跪了下來,怒道,“聖上,此人心胸狹隘,心思不正,若您今日不殺此人,靜安便跪死在此處!”
威脅,她也會。
“嬌嬌!”聖上沒有想到顧若離會這麼恨裘太醫,他確實不捨得殺裘太醫,他配的安神丸……可他到底是皇帝,是一國之君,若真被一物所控將來哪還有臉面面對那麼朝臣,面對天下百姓,他擺了擺手,道,“先押下去,擇日審問後再斬!”
顧若離皺眉,裘太醫暗暗鬆了口氣。
金福順對外招了招手,門外守着的帶刀侍衛進來,去押裘太醫。
顧若離憤怒的看着裘太醫,對方則回望過來,神色淡然的起身撫了撫衣襬……
聖上不殺,憑她說的天花亂墜又如何。
裘太醫朝顧若離抱了抱拳,就在這時,面前寒光一閃,他看到一雙深諳悠然的眼睛,令他心頭髮顫。
可不等他反應過來,只覺得脖子上一涼。
他低頭,看見自己下頜處血噴濺而出,宛若數十年前在嶺南叢山看到的那眼清泉,他甚至聽到了噗噗的聲音……
裘太醫瞪眼,艱難的轉過頭去看是誰動的手,但眼前模糊起來,呼吸戛然而止,他噗通一聲栽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衆人才反應過來。
顧若離驚訝的看着將刀悠悠插回侍衛刀鞘中的趙勳,又看了一眼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着的裘太醫。
原來他殺人時這樣的。
“遠山!”聖上站了起來,驚愕的看着趙勳,“你,你怎麼能!”
其餘的人也反應過來,那侍衛捂着被趙遠山奪走的刀一頭的冷汗,趙將軍的手這麼快,要是……他們根本攔不住啊。
“他該死!”趙勳抱拳望着聖上,“留已無任何用處。”
聖上指着他,一臉的無奈:“若有人指使他害朕呢,你順藤摸瓜的查一查啊,你居然,居然當着朕的面將他給殺了,你太胡鬧了。”
“要查也不用他。”趙勳回道,“人死事卻不會了,聖上放心,此事微臣會辦。”
шшш✿ ttk an✿ C○ 聖上又看了眼嚥氣了的裘太醫,無奈的坐了下來,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你殺都殺了!”他話落,金福順忙讓侍衛將裘太醫的屍體拖出去,外頭的小內侍魚貫而入,眨眼功夫將地上的血跡擦乾淨,一切恢復如初,好似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衆人心裡還是砰砰挑着,金福順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又覺得失笑,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趙勳殺人,何至於怕成這樣。
他早該想到趙勳不會饒了裘太醫的,要不然縣主這苦不是白受了。
這麼長時間他可是看出了,趙將軍早不是以前的趙將軍了,只要縣主在,他滿眼裡看到的就只有她。
顧若離一口氣終於消了,她當然不會傻的揪着裘太醫的事說,便起身和聖上道:“聖上,您的罌粟之毒還是要拔,若不然時日久了您毒更深,就難以清除了。”又道,“此毒雖是慢性,可對您的身體和精神危害極大,您切不能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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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知道了。”聖上無奈的看着顧若離,“以後朕的身體,都聽你的,行不行!”
顧若離看着他微微笑着,點了點頭道:“是!”
聖上失笑,想了想裘太醫又覺得可惜。
“聖上。”樊氏從聽到消息從外頭急匆匆的趕來,太后亦是由邱嬤嬤扶着進了御書房,驚駭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怎麼說聖上中毒了?”
聖上從龍案下來,迎着太后扶着她坐下,太后扶着兒子的手左右打量:“是什麼毒?”又看着顧若離,“嬌嬌不是在嗎,怎麼說的,她能不能治好啊。”
樊氏也在一邊眼睛紅紅的看着聖上。
“不是劇毒。”聖上解釋道,“是一種慢性的毒,嬌嬌說還有的救,也不致命!”
太后不信他,不由盯着顧若離,聖上就招了招手:“嬌嬌啊,你和太后還有皇后解釋一下。”
顧若離就上前解釋了一遍,太后就怒道:“該殺,遠山做的對!”話落,又道,“此人背後是不是還有人指使,遠山你一定要仔細的查,此心可誅,決不能姑息。”
趙勳應是點頭。
“這毒要怎麼拔。”太后看着顧若離,顧若離道,“我開一副清毒去火的方子輔助去毒,外加藥浴浸泡。最重要的,還是聖上要忍住不去想,不去服用,此毒有癮發作時痛苦難耐,實不好忍。”
衆人面色微微一變,太后就拉着顧若離道:“沒……沒有別的法子了?”
顧若離搖頭。
“那要多久?”樊氏顫巍巍的問道,顧若離回他,“半個月之內若能不沾此毒,便就算成功。”至於以後,就看聖上自己的心態了。
戒毒這種事,生理相對心理還要容易一些。
“聖上!”太后握着聖上的手,“你聽到了沒有,你一定要配合嬌嬌啊,千萬不能半途而廢!”
聖上抿着脣看着自己的母親和妻子這樣,也不由恨起裘太醫來,若知道此毒這般厲害,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服用。
“我開方子,每日一劑分三次服用。”顧若離從金福順手裡接了筆紙寫了方子,太后就道,“方子你回同安堂去配藥,不要讓人知道了。”
顧若離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堂堂天子被人用藥物控制了,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我這就回去配藥。”顧若離點頭,走到樊氏身邊扶着她的手退開了幾步,樊氏就看着她,顧若離壓着聲音道,“若是聖上癮犯了,您可千萬不要心軟,無論他怎麼求都不能點頭。”
樊氏緊緊攥着顧若離的手,望着她道:“你……你留在宮中吧。”
“我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要不我每日下午來吧,您看行不行?”顧若離頓了頓道,“下午時人比較困頓,意志也比較薄弱,我下午來幫您。”
樊氏點頭。
顧若離去看趙勳,趙勳頷首道:“我陪你去抓藥。”
“好!”顧若離行禮告辭,“兩個時辰後我再回來。”她又看了眼樊氏,樊氏點頭表示明白。
她和趙勳一前一後的出了門,就聽到太后出聲和聖上道:“你也太糊塗了,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吃來路不明的藥。當時我還奇怪,太醫院那麼多人,你怎麼偏偏任命他做了副院正,沒想到居然有這種事。”
趙勳和顧若離出門,蘇召正從對面走了過來,兩面碰上,蘇召就失笑的看着趙勳,道:“奴婢去裘府阻止您時,就心裡直犯怵,你饒他一回是因爲聖上,這要是一會兒您脾氣上來,當着聖上的命殺了裘太醫可怎麼是好,沒成想,還真叫奴婢猜到了。”
他先不殺,確實是因爲怕傷了情分,可等過了明路了打了招呼,他就沒什麼可顧忌的了,蘇召想,無奈失笑。
趙勳面無表情。
顧若離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朝蘇召打了眼色低聲道:“多謝您提醒他,要不然他直接就將人殺了,聖上心裡肯定不痛快。”又道,“這些日子我會常入宮中,我請蘇公公您吃酒。”
這兩人如今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蘇召就看着顧若離無奈的搖了搖頭,一瘸一拐的走了。
趙勳走在前面,顧若離追了兩步和他並肩走着,隔着闊闊的衣袖她抓了他一根手指握在手裡,又不動聲色的添了一根,繼而握了半個手掌,趙勳雖不看她,但嘴角都是笑意,反手一轉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大大方方的走着。
顧若離失笑,咕噥道:“走慢點!”
“嗯。”趙勳步子放慢了點,回頭看着她問道,“不怪我殺人?”
顧若離搖頭:“殺的好。”又道,“此人該殺!”
趙勳揚着眉看着她,以前的顧若離可不會說這種話……如此看來,她也在悄無聲息的改變着。
被他改變着。
趙勳微微笑着,眉梢高高的飛起來,顧若離拉了拉他的手,低聲道:“先陪我去孫府看孫大人吧,他的病還沒有全好。”孫道同要回家,說留在同安堂給她添麻煩,回家後接着吃藥也沒有關係。
趙勳頷首,道:“好!”
兩人出了宮門上馬車,顧若離想起什麼來,問道:“不過,裘太醫死了,他背後有沒有人指使的事怎麼查,線索是不是就斷了?”
裘太醫讓聖上服用罌粟當然不可能是無意的,只有可能是真害聖上。
“沒有他一樣查。”趙勳攬着顧若離道,“此事你不用管,我心中有數。”
顧若離就笑着點了點頭,趙勳在她脣上親了親,低聲道:“此次也將我驚了一跳,看來孫刃和周修徹也不頂用,我看……”他沒說完,顧若離就捂住了他的嘴,“你別說派一隻軍隊來護着我,我也養不起這麼多人。”又道,“醫術上的事情我自己會小心,平日出門若是有危險,孫刃他們兩人也夠了,你不用擔心了。”
趙勳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子。
顧若離就嘆氣,想起聖上的毒:“……癮發作起來,如萬蟻噬心,實在難熬,也不知聖上能不能守得住。”
“大約要多久能徹底肅清毒素?”趙勳看着顧若離,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罌粟可以使人產生依賴並且難以戒掉,顧若離回道,“生理上戒毒,其實半個月就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心理上,他不能一直想着這事兒,所以往後太醫院不能再存有罌粟,也決不能讓聖上再有機會接觸到此藥。”
趙勳理解了意思,頷首道:“藥的事我去辦。”
顧若離應是,兩人去了孫府,孫夫人年紀很大但身體卻是很好,高興的迎了出來,一看趙勳也在她頓時有些緊張的行了禮,朝兩人道,“此次我家老爺的事得虧由二位鼎力相助,臣婦代全家向二位磕頭道謝。”說着真要跪下來,顧若離忙過去扶住他,含笑道,“夫人客氣了,我們和孫大人本就常有來往,他有事我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更何況,此事也並非孫大人一人的事,我們更不能不管。”
“還是要道謝。”孫夫人已經聽說裘太醫師徒兩人都死了的事,“若非你們,這事不易善了!”
有聖上護着,裘太醫伏不了罪。
顧若離抿脣笑了笑,孫夫人道:“二位請隨我來,老爺一個多時辰前吃了藥也換了藥,這會兒剛醒,正念着這事呢。”
三個人進了臥室,孫道同躺在病牀上,這一傷他雖脫離了危險,可因爲年紀已大所以還是大傷了元氣,人沒什麼精神,顧若離上前將事情和他說了一遍,孫道同凝眉道:“那除毒豈不是很麻煩?”
“是有點麻煩。”顧若離凝眉道,“只能慢慢來。”
孫道同嘆了口氣,道:“龍體安好,已是最後的結果,辛苦縣主了。”
顧若離笑笑。
兩人坐了一會兒回了同安堂,顧若離將藥方給張丙中配藥,和幾位大夫說起宮裡的事情,方本超拍着桌子道:“此人一刀斃命太便宜他了,就該千刀萬剮!”
顧若離失笑。
趙將軍都一刀殺了,你還說千刀萬剮,豈不是說趙將軍做的不對?!劉大夫就踢了方本超一腳,含笑和趙勳道:“將軍做事果斷,是百姓之福。”
方本超也反應過來,笑着道:“趙將軍是自己人,不會介意我說錯話的。”
“嗯。”趙勳微微頷首,拍了拍方本超的肩膀,道,“自己人,不必拘謹。”
衆人都笑了起來,張丙中躲在藥櫃後頭看着趙勳咕噥了幾句。
“我先回宮裡,阿丙,你去羊皮巷和我娘說一聲,回來的時候順道去和白姐姐打個招呼,我怕他們擔心我。”顧若離提着藥和趙勳一起往外走,張丙中應着是,“成,我一會兒就去,師父您放心去吧。”
顧若離重回了宮中,聖上精神萎靡的躺在牀上,牀邊放着晚膳,樊氏正苦口婆心的勸着什麼,聽見顧若離來了她忙道:“嬌嬌來了,一會兒你吃了藥好好睡一覺,明早起來就沒事了。”
“藥我拿去給金公公了,他會親自去煎。”顧若離行了禮和聖上道,“我帶了兩種來,您喝一副,另外一副每日午時泡澡,熱水泡薰一刻鐘,這樣有助於體內毒氣排出來。”
“嬌嬌啊。”聖上覺得心裡跟貓抓似的難受,“朕實在是……”不等他說完,趙勳打斷他的話,出聲道,“聖上,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順其自然。您受累我們心中也不好受,這幾日我們都會陪着您的。”
聖上想說的話被堵了回去,只得閉上眼睛負氣的不理他們。
樊氏朝顧若離搖了搖頭,無奈的道:“你來前他就鬧了脾氣了!”
一開始肯定會這樣的,顧若離並不意外,她低聲道:“今天先喝藥,我再給他施針讓他睡的好一些,明兒中午泡澡,若是順利七八日就能祛除毒素。”
“本宮相信你。”樊氏望着顧若離,點着頭。
等藥煎好,太后也過來了,一行人關了殿門,連哄帶騙的讓聖上喝了藥,顧若離施了針聖上這才慢慢睡了過去,等到半夜醒來又是一通脾氣,樊氏見他難受的樣子不由心疼:“要不……再給他吃一次那個什麼罌粟?”
“不行!”顧若離沒有說話,太后就已經拍了桌子道,“哪有做君王的被藥控制的,這和前朝的雍宗練丹成癡有什麼分別。”
樊氏就沒了話。
聖上摔了兩個茶盅,發了一通脾氣後天就亮了,早朝自然也就推了,午時不到殿外就聚了一批朝臣,太后就和趙勳道:“此事只有你去,讓大家都散了。”又道,“叫翁閣老和楊閣老管點事,別一天吃着乾飯不幹活。”
太后瞧着兒子這樣心裡也不好受,一夜沒睡這會兒恨不得將裘太醫的屍體拉出來再殺一遍纔好。
“你也是,什麼來路都沒有查清楚,就得用人家。”太后指着聖上的鼻子罵,“這毒還是輕的,要是要了你的命怎麼辦。”
顧若離不敢聽,跟在趙勳身後退了出去,坐在殿外聽着他在外面和衆朝臣說話。
忽然,她就聽到一道陌生的聲音,道:“你這孩子,攔着我做什麼,我和你哥進去看看,要是沒事我也放心了。”又道,“你瞧我這腿,來一趟也不容易,你還攔着我。”
“不行!”趙勳聲音冷冰冰的,毫無客氣可言,“你若有膽,便直闖進去。”
那人就嘿了一聲,道:“你怎麼和你老子說話的,真是氣死我了。”話落,又道,“正卿,我們回去,不和這小子掰扯了,固執的跟塊臭石頭一樣。”
顧若離挑了挑眉頭將門開了一些,就看到趙政正扶着一個年約五十歲上下,面容白皙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天藍繡蘭花暗紋滾金邊直裰的中年男子正離開,他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瞪趙勳一眼,道,“你……你就欠收拾。”
顧若離微怔,立刻就確定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榮王,那位能在青樓吟詩作畫,能在廟宇吃齋唸佛,能上山打虎下海捉鱉的榮王爺!
濃眉大眼,身姿高大挺拔,雖面生皺紋略顯了年紀,可卻能想象他年輕時的風流倜儻。
氣質上,和趙勳簡直是天壤之別。
而扶着榮王的則是趙政,他走了幾步回過頭來望了一眼趙勳,神色淡淡的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那是榮王爺。”金福順在她耳邊低聲介紹道,“不過今兒倒是奇怪,他怎麼會想到來探望聖上的。”
顧若離不解。
“榮王爺性子跳脫。”金福順低聲道,“這世上新奇的事情大約他都做過,一年三百天他約莫有兩百九十天都在外面,幾乎是見不着人影的,有一回有事大家到處都找不到他,您猜猜他在哪裡?”
顧若離搖頭。
“他跑到龍虎山出家去了,還讓人打了個洞吃住都在洞裡,不過後來實在受不得清苦就還俗回家了。”金福順笑着道,“一下山就直奔青樓待了小半年……”
“榮王妃不管他嗎?”顧若離覺得驚奇不已,金福順搖頭道,“這奴婢可不知道。”
榮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金福順能說,可人家夫妻的事情那是秘辛,作爲奴才他是萬萬說不得的。
顧若離了然,看來榮王和榮王妃夫妻之間可能是名存實亡了,榮王妃不管榮王在外頭的事情,榮王呢也不管家裡的事……
這樣的夫妻……
顧若離無話可說,餘光看見趙勳從門口進來,面無表情。她走過去問道:“那些人都走了?”
趙勳頷首。
“我去給聖上熬藥泡澡了。”顧若離道,“你要是有事可以去忙,主要是守着聖上就好了,別的沒有特別重要的。”
趙勳還真有事,他朝殿內看了看,頷首道:“我晚上再來。”
顧若離點頭應是,目送趙勳出了門。
她將藥浴準備好,讓聖上喝了藥,着了中衣泡在浴桶裡,又在桶上蓋了蓋子,令聖上薰足一刻鐘,再將他扶出來施針,聖上鬧了一通才沉沉睡去。
樊氏已是撐不住,靠在牀頭打着盹兒。
顧若離趁着空檔出宮回家去換衣裳,方朝陽看見她皺着眉道:“你這一天一夜都在宮裡?聖上得的什麼病?”
“小病。”顧若離一邊脫了褙子,倒在炕上,“娘,您讓李媽媽給我準備熱水,我先睡會兒,酉時前您喊我起來沐浴,我還要去宮裡。”
方朝陽想說什麼,可見顧若離翻了個身已經睡着了,不由嘟囔道:“……沒用就是沒用,什麼時候都只有害人的份!”話落,拿了毯子蓋在顧若離身上,坐在她身邊望着她。
這丫頭真是一點都不像她,反倒是像極了顧清源的脾氣,又死板又無趣!
趙勳回了衙門,吳孝之揮退端茶的小廝,坐在趙勳的對面低聲道:“七爺,這位裘太醫早年間有過婚配,不過十來年後他夫人就病故了,膝下並無子嗣。老夫這兩日查過,他前十年一直在揚州行醫,偶也會出外行走,但都不遠。在揚州很有名氣。”
趙勳微微頷首,又道:“既有名氣,爲何又來太醫院?”
除非另有緣由。
“老夫也覺得奇怪。”吳孝之說着道,“他關了揚州的醫館突然就到了京城,毫無徵兆的,當地的百姓也很訝異。”
趙勳凝眉看着吳孝之。
“不過還是有收穫,”吳孝之就笑着道:“但是,兩年前世子爺曾去過揚州,還因水土不服在求他醫治過。”
趙政和裘太醫認識……裘太醫來京後可從來沒有和趙政聯絡過,且,兩人就算見面也是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趙勳毫不意外,冷笑了一聲,道:“他十年前呢,在何處?”
吳孝之一愣,隨即搖頭道:“這倒沒有查,不過十年前的事,要是查的話恐怕要花點時間。”
“那就查!”趙勳言簡意賅,吳孝之應是又道,“那世子爺那邊……”
趙勳皺眉,淡淡的道:“再等等,太子此番突然回京,其中應另有蹊蹺,等他回京後再行決定。”
吳孝之知道趙勳一直沒有將趙政放在眼裡,他要做的事趙政阻止不了,這樣的人就是個蝨子,等騰出手來也就順道收拾了……他關注的,只是他想關注的。
太子這回有些奇怪,趙勳是懷疑趙政是不是私下裡在太子那邊做過什麼。
不弄清楚,殺了趙政也沒什麼意義。
顧若離睡了一覺醒來沐浴換了衣裳又匆匆去了宮中,去的時候聖上正在和樊氏吵架,他怒道:“正好太子回來,朕退位便是,只要不坐這帝位,是死是活有什麼關係。”
“參明!”樊氏又怒又失望,“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我們重新回到這裡容易嗎,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忘記了嗎,你現在居然說這種話。”
聖上摔了一個茶盅,沒有再鬧。
好在,聖上的情況越來越好,顧若離一連七天幾乎吃住都在宮中,等到第八天時聖上情緒已經平穩,能上早朝了。
但是顧若離依舊不敢鬆懈,直到十月底才徹底斷了藥。
聖上鬆了口氣,無奈的道:“朕真的沒事了,你瞧瞧,這些日子朕可是一次都沒有和皇后拌嘴過。”
樊氏在一邊笑着道:“這一個月,將這一輩子的嘴都拌完了。”
聖上哈哈大笑。
顧若離終於可以回家,在家中足足休息了兩天才去同安堂,等她忙完了醫館的事已經是十一月初七了,歡顏笑着道:“明兒可就是二小姐大婚了。”
“明天嗎?”顧若離拿了黃曆看了一眼,“還真是。”
雖然沒有父母,可有祖父和祖母主持大婚,六十八擡嫁妝,崔婧文應該嫁的很風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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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下的,感覺天都漏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