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雲聞言,便看向那說話的官員。
但凡能跟皇上出來的大多近臣重臣,此人在朝堂上官職雖然不高,不過是個五品不重不輕的閒職,可此人卻是衆人都不會開罪的,他不算近臣,也不算重臣,而是弄臣。
說來,這人正經事上從不出錯,卻也無出彩的表現,又有本事小丑似的逗皇上開心。前朝中有許多人是做僞君子,他卻是做真小人。名字也取的很妙:肖仁。
肖仁見白希雲看來,大大方方還以微笑,笑起來時八字鬍一顫一顫,彷彿在與白希雲表達“哥倆好”的意思。
白希雲還以淺笑,頷首致意。
原來在肖仁這類人眼中,他白子衿成了和他一類的弄臣。
也難怪,平日裡他少上朝會,所以很難注意到外人的眼光,宮中所遇之人見了他無不適客氣有禮,不敢開罪,他倒是沒什麼機會去見外人,自然也不會特意去追尋別人的目光。然而此番跟着皇上出來,卻能將衆人看他的眼神看的真切。
大周朝多少熬資歷的臣子,終其一生都不過停留在三四品的位置,那都已是全族榮耀的富貴了。
而他呢?病歪歪的沒什麼大建設,又才二十歲,皇上的一句話就讓他登上從二品的高位,可說是富貴以及,在朝中盛名極富一時。加之家中有賢妻,身後有“傳奇”,茶餘飯後提供了京都人多少談資,不被妒忌、猜忌,那他所處之地便不是大周朝了。
所以,很多人將他看座肖仁一流,於國無大建設,卻能靠着小本事得皇上的寵信,一句話就讓他一步登天,怎能不招人妒?
白希雲釋然一笑。
手一直在袖子的遮掩之下握着齊妙的手,拇指下意識的摩挲她細嫩的手背。
齊妙錯開半個身子站在白希雲稍後的位置,察覺他手上動作,便不自禁看向白希雲的側臉,他俊秀的臉上掛着微笑,可齊妙知道,只有在白希雲心中有所焦慮時,纔會這般摩挲她的手。這是白希雲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小習慣。
再望向面前廣袤的草場也遠處的樹林,以及策馬帶隊而歸由遠及近的人,齊妙心裡禁不住猜測,或許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麼簡單?
皇帝與萬貴妃都笑的十分開懷,皇帝面上更有對兒子的寵溺。
三皇子今年已十七歲,翻年滿了十八皇帝就要安排朝務逐漸讓他接觸。這個兒子雖然有時隨了他母親吳妃的急躁脾氣,可到底不失爲一個純良可愛的孩子。
昨兒晚上蘇名博來與他稟告,說是老三勞師動衆的弄了只老虎來,還擔心圍場上出什麼亂子,皇帝當時就禁不住笑起來,對蘇名博搖頭:“你這個老傢伙,到底不如朕瞭解老三,他那個性子做不出那種事來,他必是要背後想法子獵到這老虎,叫朕開心的。”
皇帝思及此,就高聲道:“果真獵到了?快,將大蟲帶來給朕看!”
侍衛們聞言高聲應是,便策馬迎着三皇子的方向去。
齊妙擡眸遠眺,只見藍天碧澈高遠,一隊人馬浩浩湯湯而來,旌旗招展甲冑映陽氣勢龐大,忽而一聲悠長的鷹唳響徹雲霄,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隻高傲的雄鷹於天際盤旋,在秋日湛藍的天幕之下俯瞰大地。
皇帝負手而立,背脊挺直,在見此景色之時禁不住讚一聲:“好!”
齊妙也覺得心胸廣闊,這般豪邁爽朗的場面,她一個女子瞧着都難免生出萬丈豪情,恨不能策馬馳騁一番。三皇子也着實是瞭解男兒血性,知道皇帝的喜好所以投其所好。
又一聲鷹唳傳來,此時聲音更近,雄鷹恰三皇子一行隊伍上空俯衝。那畫面遠遠地望着,就仿若雄鷹也在爲三皇子一行人獵虎凱旋而歸歡欣鼓舞。
皇帝看的更加熱血沸騰,吩咐蘇名博:“給朕備馬,朕要親自去迎!”
話音方落,驟變頓生!
原本策馬而來氣勢昂揚的三皇子忽然發出一聲驚叫,他胯下的棗紅駿馬忽然受驚,慌亂疾馳,不擇方向的向着皇帝衝了過來。
三皇子的棗紅馬名喚“紅影”,是百裡挑一的汗血寶馬,速度飛快,迅速將身旁隨行之人甩開很遠。
站在皇帝方向的衆人只見一道紅影迎面衝來,驚呼四散,蘇名博高聲呵道:“護駕,護駕!”
二皇子迅速帶着御前侍衛護在皇帝身前,一衆人疾步後退。白希雲和齊妙、萬貴妃、吳妃以及一衆女眷也都混在人羣之中連連後退。
正當這時,卻見四皇子將披風甩下,抽了侍衛的誇刀飛奔上前,在三皇子騎着驚馬迎面而來之際揮刀就砍。
刀鋒滑過棗紅馬的脖頸,頓時血霧飛揚,四皇子用足了力氣,那匹棗紅馬的脖頸被砍斷了一半,另一半連在馬身上,疾馳之中腳步頓止,整個馬身向前方栽倒,三皇子的身子被向前甩出,可他雙足還套在馬鐙之中!
“啊!”三皇子的慘叫隨着重物落地聲一同響起,他被轟然倒下的馬身砸中了左腿,而右腿卻以一個不正常的角度旋擰翻轉,白骨尖銳的碎茬刺穿皮膚和長褲,帶着鮮紅的血肉暴露在人眼前,人已經癱軟下去。
四皇子提着染血的誇刀,兩三步衝到皇帝跟前,行禮道:“父皇,您沒事吧!”
一雙細長的眼十分晶亮,大有炫耀邀功之意。
二皇子卻是快步衝向三皇子身旁,在越過四皇子身畔之時帶過一陣風,高聲喚着三皇子的名字:“天賜!天賜!快,傳太醫,傳太醫!”
皇帝背在身後的雙拳握,銳利的目光淡淡掃過跪地的四皇子,便帶着人走向三皇子的方向。
四皇子則是丟下刀站起身,一時間表情有些茫然。
“我的兒!”混亂之中,一聲女子的尖叫傳來。
吳妃一身楊紅宮裝,此時早已花容失色,疾步奔向三皇子身旁,一下子撲倒在地。雙手顫抖着,卻不知該去碰觸三皇子哪裡。
地上棗紅的戰馬已經死去,只有四蹄還在抽搐。
三皇子趴在地上,一條腿被馬身壓着,一條腿白骨森森,鮮血順着被骨頭割破的皮肉涌了出來。
前一刻還英姿颯爽意氣風發的少年,此時已經面色灰白,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吳妃尖銳的哭聲在見到愛子這般模樣時一下子哽在喉頭,雙眼一翻,身子軟倒下去。
萬貴妃忙去攙扶:“快,將吳妃帶回去。”
宮人內侍上前,七手八腳就要擡人。
可吳妃卻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哽咽着捶打心口:“我不走,我要看着我的天賜,皇上,快,快叫太醫,救救天賜!救救天賜啊!”她這一輩子只有這麼一個指望了,若是丟了性命,可要她如何活下去!
皇帝看着愛子,一時間也是心如刀絞。那一雙腿,怕是……這個時候,能將人保住都算是幸運了!
“快,太醫呢!”
“皇,皇上!”纔剛去請太醫的小內侍飛奔而來,頭上的帽子都不知跑的掉在何處去了,撲跪在地上顫抖着道:“皇上,隨行而來的胡太醫和曲太醫,纔剛,都,都從馬車上掉下來,這會子還昏迷着,人,人還沒醒!”
“什麼!”皇帝震驚之下,面色已是冷凝下來。
驟然受驚的駿馬。
飛奔而出只顧着砍斷馬頭護駕邀功卻全不顧兄弟生死的四皇子。
同一時間墜落馬車昏迷的兩位太醫。
這是有人在變着法的要老三的命啊!
皇帝陰沉着臉,冷冷的道:“隨行的就只這兩人?還有沒有別的大夫!?就近去找,要快!”
“是,是!”見皇帝這般,內侍打死也不敢多說一個不字兒,若說他辦不到,可能自己就要被丟去陪葬,慌忙爬起來,埋頭就往外衝。
這時的吳妃已是哭暈過去又醒過來,折騰了兩次,妝容糊了滿臉,絕望嘶啞的哽咽着:“誰來救救我的天賜,誰來救救他啊!”
白希雲收回一直望着二皇子的眼神,抿脣一瞬,剛要開口,齊妙卻先了他一步上前來,扶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在三皇子身旁跪坐下來,回頭對跟隨而來的玉蓮道:“給我針。”
玉蓮一愣,忙從隨身攜帶的荷包之中取了繡花縫補用的針線。
齊妙捻起針,便出手如電一般在三皇子腿部和腰側止血的穴位之上連刺幾下。如是反覆之後,見右腿的血似有止住的趨勢,又道:“給我一根布帶。”
皇帝這纔回過神來,方纔情急之下,誰還能記起齊妙一個女流之輩,都滿心去想太醫院那羣老頭子,將就在一旁的齊妙給忘了。
“快,給白夫人拿布帶子!”
蘇名博忙手忙腳亂的解汗巾子塞給齊妙,“白夫人,這行嗎?”
“行。”齊妙面色始終平靜如常,認真的道:“你們將馬匹擡走,要我要給他固定止血。去預備比較直的木板和樹枝,再多拿一些繃帶來,另外在取金瘡藥和止血藥來。要快。”
蘇名博忙點頭:“是是是,奴婢這就去預備。”
見蘇名博帶着小內侍慌亂的跑遠了,齊妙擡起眼眸看向皇帝,恭敬的道:“皇上,臣婦醫術淺薄,只能做緊急處理止血保命而已,其餘的,關於斷骨之類的事情還是要太醫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