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進了西院, 許清荷不知,只聽下人來報,說殿下酒喝多了, 依然睡着, 只怕一時醒不了。心中雖有些不愉, 好在生性灑脫, 倒也放下了——蓋頭已經揭了, 只不過將今日的禮,放到明日罷了。
此事,許清荷不知, 可東院的人卻瞧見了,瞧瞧跑回去告訴賀氏, 賀氏聞聲, 高挑的眉梢半晌方放下, 臉上不禁笑了起來,擺手道:“都收拾了吧, 咱們也歇息。”
一個小丫鬟疑惑問道:“小姐……小姐……不氣?”
賀氏掃了她一眼,臉上笑意更甚:“這有什麼可氣的?這是好事。”
“你說說你,人家娶媳婦,你喝得那麼急作甚?”許驕陽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地拿着帕子, 給十一擦頭上的汗。
如今席散, 十一這個當弟弟的是最後走的。替他家兄長送走那些賓客, 又在宮裡落鎖之前, 把那些小皇子們一個個送出去。且, 早前應酬衆人、今日又是替自家三哥擋酒的,十一多少也會喝上幾杯。這會兒, 正靠在車上,合着雙眼,覺着有些頭暈呢。
早前,無論十一去哪裡,都沒人敢正經灌他酒。宮中宴席上喝酒又是有規矩的,也不會讓皇子們喝多了。如今喝成這樣,倒還是頭一糟。
聞聲,十一微微張開一絲眼睛,看向許驕陽,今日三哥娶了許清荷,老實說,這就算是徹底放下了十一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此時再見許驕陽,心中生出的那團溫暖,彷彿能將自己烤化了似的。
“驕陽……”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嗯?”正在水盆中揉帕子的許驕陽愣了下,轉頭看看,十一半靠在車板上,眼睛只睜着一條線,臉上都是被酒染出來的淡紅,整個人半是迷離半是醒,伸出來的手,正拉着自己袖子衣角,說什麼也不放。
“你呀,不能喝下回就少喝些,誰還敢灌你不成?”許驕陽失笑,擡手去擦他的額頭。
“驕陽……”又是一聲輕呼,帶着讓人心悸的情愫。許驕陽心中微顫,再看看他,覺着還是醉的,也就不再多說,只當沒聽見的。
一聲、一聲,把那人的名字念在口中、刻到心裡。現在,她身上什麼枷鎖都無,什麼牢籠都不在,是個全天下最自在的人,自己,要如何才能抓住她?如何才能讓她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身邊?如何,才能陪她一輩子?
腦中昏昏沉沉,卻又格外的透亮,十一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急,可更知道,要死死抓住身邊的人,於是,直到次日……一睜眼,就看見自己手中的那塊袖口。
這是許驕陽平素穿着的青衫袖口。
十一坐起身來,捏着手中的袖口揉揉額頭,他隱約想起來了,昨夜回來的路上,自己似是一直捨不得鬆手,因此她就把袖口弄下來,讓自己抓着?
倒也是,總不能讓她再如上回似的,陪自己過一夜……
想起上回的事情來,十一臉上有些發熱,勉強坐起身來,依舊覺着頭痛欲裂。
門口傳來些動靜,劉栓端着盆水走了進來,見十一醒了,忙到:“殿下,水打好了。”
十一點點頭,沒看見劉栓那有些古怪的模樣。
劉栓的眼睛在十一手上轉了一圈,見那塊袖子果然還在,想笑,又不敢笑,心中暗自慶幸,還好昨晚扶殿下進來後,另外幾個侍衛就出來了,不然,那位大小姐掙脫不開,把袖子割了的事情若讓他們看見、被皇上知道自家殿下跟他家師爺竟然“斷袖”了……只怕一怒之下,說不定就將大小姐給砍了……不對!等等!只怕到時會先將自己這個不“規勸”自家主子的給砍了吧?!
十一哪知道這個從小就陪在身邊的侍衛腦子又飛到哪裡去了?起身,洗漱。
“家裡東西都預備好了?”
“啊?啊!是是,昨兒殿下從宮中傳出消息,羅長史跟安公公就預備下了,徐爺也說今日要過目,還讓人去仙醫堂找周郎中,多帶上些防蟲蛇的藥材。”劉栓回了神,忙說道。
十一點點頭,頓了頓,復又問道:“她……呢?”
劉栓知道是問許驕陽,忙再道:“徐爺已經起了,知道殿下昨晚酒多了,就自己用過早膳,這回兒應該正統羅長史、安公公查驗要帶的東西呢。”
十一再點頭,揉揉太陽穴,外頭忽聽人進來,劉栓忙回身,就見三丫兒端着碗湯藥過來,見十一已經起了:“酒鬼讓大仙兒送來的藥,剛熬好。”
她的話聽得多了,十一跟劉栓都不以爲意,知道是周嘉開得醒酒湯,十一皺眉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三丫兒歪頭看着他喝下去,等他喝完,才又說:“小姐說,讓大個兒抗兩箱金子去換成票子,路上要帶着。”
劉栓眼睛鼻子扭了幾扭,分明府裡那些個侍衛,還有比自己個子高得呢,她怎麼就認定自己叫“大個兒”了呢?叫聲大哥也成啊!
十一垂着眼睛,覺着嗓子裡頭沒那麼難受了,心裡轉了幾轉,知道許驕陽的意思是說,讓南下去百川的路上帶些銀票金箔的意思,點頭對劉栓道:“你一會兒跟三丫兒去一趟,莫要一次換太多,再加上早先咱們陸陸續續兌的,回頭都帶上。”
劉栓點頭應聲,等十一都打點完畢,纔不得不跟在三丫兒身後,一塊兒去“抗”金子了。
許驕陽人沒在自家小院裡,正在前頭跟羅長史他們一同安置着。有上回去鵠城的事情,又酌情添減了些東西,再讓人將要南下跟着的車馬查點好,也就差不多了。
這一回是跟着兵馬一同南下,一路上反倒更應輕裝減行免得累贅纔是。
不多時,頭疼好些了的十一也過來了,剛說了沒兩句話,祁將軍來訪——皇上欽點了他們二人,只讓他們在家打點三天就要南下,不緊着點忙活可不行。
兩人去書房密談,等到下午,又進了宮中。
許驕陽在內打點要帶的、要預備的東西,足足忙了兩日纔算打點周到。十一更是從早到晚一刻不得閒,祁將軍府上亦是一般的忙碌。
聽說皇上又將另外幾個賦閒在家的將軍將領們叫進了宮中,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第三日上,十一帶着三萬精兵,並三千御林,浩浩蕩蕩出了京城。
京中之人,一個個站在路旁,滿眼好奇地看西洋景一般的指指點點。從前朝至今,京中素來安穩,就算邊關打成一鍋粥,他們也只當是笑談來聽,除那些家有親眷在外邊的,纔會擔憂不已。
這回南下,因是大軍出行,反倒不宜行船,衆人車馬南下,一路上安營紮寨,徐徐南下。
“可累了?”入夜,官兵們各自搭帳篷、升火堆,十一有些心憂地上了馬車,向許驕陽問道。
許驕陽失笑道:“不過是騎一日的馬罷了,累了還能上車歇着呢。”
十一掃了眼車內:“路上顛簸。”莫說許驕陽,就連他,在馬上一騎一整日也吃不消,即便回了車中,那一路的顛簸,更是能把人的心肝全都顛成一鍋粥,遇上那難走的路,還不如在馬上來的安穩呢!
“又不是京中的路,自然不好走。”許驕陽不以爲,只笑道,“船上雖安穩、也快些,奈何,哪裡裝得下咱們這些人馬?且又怕走漏風聲。”
三萬多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浩浩蕩蕩的上路,還能找些隱蔽的道路行走,可若上了那舟船,他們又不是水兵,遇上有人使壞怎麼辦?
如今的大成國說亂卻也不慎亂,可說安穩卻也不太安穩。當初國家初成,便被開國皇帝便封賞了幾位有功之臣,洛王等幾位異姓王爺,便是此時被分出去的。可分出去的地方兒,就猶如另起一國般,雖如今削得削、剪得剪,然那些人家的勢力盤根錯節,哪裡好一時清乾淨?
如這次南下,大軍必然從洛王所轄之地外圍經過,無事還好,若有事……到時報個山賊叛亂,這一行三萬多人,便是哭也沒處哭去!
十一再看她一眼,不再多說,待一會兒祁將軍來人請他過去,方帶着許驕陽一併去了大帳,查看輿圖,商討之後的行程。
他們這一路南下,所謂躲避的,不是羅孚國之人,正是大成之內那些亂臣賊子、前朝餘孽、並幾位分封出去的王爺。
當初二皇子領兵北上之際,尚未到達邊關,他們後面的糧草,就曾被人劫掠過!
十一皇子帶人走了,三皇子並不以爲意,與南面相比,北面的戰事素來更牽掛大成國內上下的心脈。
他雖也想取些軍功,好在朝中站穩腳跟,奈何,一來,他走得素來都是文之一道。二來,北面、西面已有自己那些兄弟在了,自己過去,反倒相互牽制,誰也不服誰的。
至於南面……羅孚國素來就是區區小國,如今不過一時張狂,此後想也鬧騰不久。且那邊又與前朝餘孽的承春極近、更與洛王所轄之地挨着,去了怕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殿下,王妃送來的箋子……”
三皇子聞聲,眉頭微蹙:“放下吧。”
桌角一紙香箋,一年之前,還是能牽人心動的傳情之物,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