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再度上船之後,不過五六天,便已行至鵠城境內。如今是八月末,汛期將過,正是整頓水務、修整堤壩之時。
鵠城官員一大清早便守在岸邊,等十一皇子的船隻靠岸。
十一帶着劉栓,並一行侍衛先行騎馬上路,許驕陽帶着三丫兒、周嘉、呂雲兒,並餘下下人、侍衛,帶着行李傢什,由留下來安頓庶務的官員送至十一皇子暫居之處。
鵠城距河岸不遠不近,便是步行也不過一個時辰就到。
許驕陽和三丫兒騎在馬上,周嘉與呂雲兒坐進了轎子,不遠處可見蒼山白雲,身後就是碧水長流,倒是一副好秋景。
十一皇子的居所是個四進的院子,後面帶着個秀氣的園子。雖說小些,鵠城也不如江南的精緻、京城的繁華,卻也另有一番趣味。
帶着三丫兒將這宅子裡裡外外轉了一圈,除了十一自帶的這些下人外,還有些原本就在此宅的下人,許驕陽略看了看,見那些人品貌還算過得去,並無那等奸猾相貌之人,方安排各處住宿,又令人收拾屋子擺放東西,佈置主屋側室等等。
這裡正忙着,不一會兒有人來到,知道府上是這位“徐師爺”主事,那人便尋了過來,弓着腰,一臉討好笑意。
許驕陽挑眉向他身後掃了一眼,便知他的來意,問道:“不知這位是——”
“小的福祿,乃是汪縣令府上的管事。”說着,笑着朝後示意,“我家老爺說了,剛剛在江邊見十一殿下這回似乎並沒帶多少伺候的下人,這府裡原本的下人也並不多,恐慢待了十一殿下,因此,特特送來幾個丫鬟,給十一殿下使喚。”
許驕陽也不推辭,笑道:“這如何使得?還勞煩汪縣令惦記着。”
“哪裡的話?殿下是何等身份?金枝玉葉的人,我家老爺生恐伺候不周,特特讓我家夫人選出最伶俐的幾個,若是不好,只管打罵出來。”
“那更使不得了,我家殿下從來是個最寬厚的,哪裡能慢待了縣令家裡的人?”
那福祿兩眼一亮,忙掏出一疊身契,笑道:“這些如今便是殿下的人了,隨殿下如何使喚都成、都成。”
收下幾個嬌嬌俏俏的丫鬟,許驕陽先摸着下巴從左到右看了一圈兒,看得那羣丫鬟一個個臉帶桃花,頰染霞色,想之前在縣令府上,哪裡見過如此俊秀貌美的年輕師爺?
“都帶下去吧。”許驕陽揮手命人帶下,心中不由惆悵,果然見過呂仙兒這般嬌媚的女子,其餘女子再當不起“美人”二字,這小小縣城中的婢女又能美到哪裡去?
這宅子中原本一個姓武的媽媽過來問道:“徐師爺,這幾個婢女要如何安排?”
許驕陽不以爲意道:“看看何處缺使喚丫鬟,安排下就是。”
武媽媽愣了下,忙笑道:“師爺的西小院看留哪個好?”
許驕陽聞聲,吩咐道:“我那處不必留人,平日白天時,讓小廝灑掃院子就是,還有周郎中那裡也是一樣,他那處藥材多,怕人混弄再出什麼事,只每日上午命人過去收拾一會就好。”
自己和三丫兒都是女子,平素私密事太多,哪能讓丫鬟過去伺候?周嘉的院子和自己的捱得近,那呂雲兒平素時常過來收拾收拾屋子便足夠,只院子裡頭讓這些下人打理一二就是。
武媽媽愣在當地,想了半晌才琢磨——莫非是這位師爺面嫩?不好意思要婢女?還是說這些婢女都是汪縣令送來的,因此不好意思要來使喚?
十一至府衙略應酬一二,方轉而回了這處府邸。進了門,府裡已處處收拾妥當,下人各自歸位,衆侍衛的住處也都安置妥當,屋中擺設、陳列,瞧着也多合自己心意。再看見許驕陽笑吟吟的負手站在一旁,心中只覺溫熱一片,這小半日的應酬疲憊全然不翼而飛。
“如何?如今府上還缺不少東西,周郎中那裡還有些藥材要採買,我讓他們列出了單子,明日派人出去採買,你瞧瞧還有什麼缺的,明日一起置辦了。”
十一點點頭:“一時想不起來,你瞧着辦吧。”
兩人入了主屋分別落座,兩個丫鬟進上兩盞茶,許驕陽方道:“府裡的廚娘只會些當地的菜色,我叫她們今日做得清淡些,過幾日寫幾個菜譜出來,瞧她們做不做得出咱們那邊的口味。”
十一隻默默點頭,心裡只覺暖烘烘的,當初剛接下父皇之命,自己一心一意只在水務並鵠城當地的林林總總,未曾分出半分心思在這些瑣事之上。
出京前並未覺出這些事情有無麻煩,可真一啓程,見許驕陽早前準本、路上吩咐,如今的安排,方知這些事情也不畢自己用於政務上的心思少上多少。
若是這回沒有她……自己如今只怕連口熱茶都吃不上。
“今日外頭已經無事了?”
見她問,十一點頭道:“明日要去衙門,查往年的卷宗,晚上有個接風宴。”
許驕陽點頭琢磨了一下,對一旁的三丫兒道:“你去周嘉那裡,同他說,讓他先預備些醒酒的藥來。另外,咱們初到此地,只怕水土不服,讓他瞧瞧咱們帶來的藥中缺什麼、少什麼,先緊着這些來。”
三丫兒點點頭,轉身出去。
待她囑咐完畢,屋中一時沒有他人,十一方問道:“住處都安排妥了?”
許驕陽點頭。
“你住在哪裡?”
指着西面道:“書房西面的那個院子。”
十一頓了頓,嘴脣抿起,他雖有心將主屋讓出,可以許驕陽如今的身份,住在西面院子最是妥當不過,可……
“我的東西都送到書房吧,辦事出門都方便些,沒得成天往裡頭跑。”這處屋子雖大,可到底太遠。
許驕陽笑道:“這裡要佈置,書房那裡也安排妥當了。”她知十一雖瞧着不言不語,可着實有些急性子,就怕他不耐煩裡外跑,才讓人特特將書房收拾好,安排出他的住處來,如今果然用上了。
十一這才低下頭,只耳根有些泛紅。
一個丫頭進屋,斂着嗓子柔聲問:“殿下,徐爺,廚房的飯好了,問,送到何處用?”
十一沉吟一下,起身道:“書房。”
如今是初到此城的頭一日,衆人多少都有些疲憊,因此用過晚膳便早早歇息了。
三丫兒跟着許驕陽進了屋,看呂雲兒給許驕陽取下面具,預備梳洗的溫水、面巾子。“府裡我都轉便了,十二個暗格都是空的,後花園裡有個密道,在右手邊的假山後,裡頭沒東西,出去就是城牆外。”
遞許驕陽面巾子的手頓了下,呂雲兒垂下頭,忍不住揉揉發疼的心口,又想起被人扛着飛檐走壁的那一夜。事到如今,她也不敢信,自己如今竟是跟着皇子身邊的女子一同到縣城辦差,而非是被山大王家的小姐搶回去做婢女……
“嗯,明兒個我同十一去縣衙,有劉栓他們跟着,你自己在城裡轉轉,認認路。”
三丫兒點點頭,歪頭道:“我從酒鬼那兒回來時,看見幾個人鬼鬼祟祟在院門口轉悠。”
她口中的“酒鬼”指定自然是周嘉無疑,呂雲兒聽了繼續揉胸口,許驕陽拆了頭髮,坐到鏡子前:“鬼鬼祟祟?在哪個院子門口?裡面外面?”
“就是這個、咱的。”三丫兒指指腳下。
許驕陽明瞭,這是說有人在西院門口轉悠:“什麼人?男、女、老、少?怎麼個轉悠法兒?”
“女的、小的,穿綠裙子的,往裡頭張望,見我過來,問師爺愛吃什麼、用什麼、可缺人伺候。”
正給許驕陽梳頭的呂雲兒聞聲“噗嗤”一聲笑出來,眼波流轉,連許驕陽從銅鏡中都能看出那一笑是何等的嬌媚。搖頭笑道:“以後不必理會她們,咱們出門後,除了白天進來灑掃的小廝,平素但凡有人要進來,無事的都給我攔出去。”
跟了這些人這麼多天,呂雲兒也知道許驕陽是個什麼脾氣,這會兒也敢開口打趣道:“這自然是師爺風流俊俏無雙,那些丫鬟們自然春心萌動了。”
許驕陽閉着眼睛:“你這麼個尤物我都吃不消,正預備着將你嫁人呢,何況那些?”
三丫兒歪頭看看呂雲兒,又看看閉着眼睛的許驕陽:“你看她們煩的慌?要不要我去殺了她們?”
許驕陽原本臉上的笑意一僵,張眼瞪了她一眼:“要你放開手隨意去殺,這天下的人只怕誰都別想活命了。殺了她們,咱們用什麼人伺候?”
呂雲兒擡手掩口,低笑不已。
夜色深沉,雖地處南方,可晚上依然陰冷起來。好在早幾日就派人過來安置夠了,被褥都是趁着大晴天曬過的,晚上睡得倒也舒坦。
次日清早,侍衛中果有些水土不服,所幸,周嘉那裡的東西預備妥當,一一號脈、開了藥,又寫了個方子熬出藥膳給衆人服用,倒管事不少。
許驕陽一夜好睡,梳洗過後便去書房那裡,竟見十一還沒起來?劉栓正苦着臉,端着盆,從屋裡走出來。
“怎麼用你伺候?”許驕陽看得納悶,這侍衛怎當起丫鬟的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