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亂了一天,方姨娘那孩子今日下葬,再怎麼說也不能太過輕慢。再加上宮中以傳出消息,三日後大皇子——亦要入葬皇陵。畢竟,他就算不是太子了,也還是大皇子。
如今京中衆人都在暗中盯着這件事,見皇上此時果因喪子之事抹去當初父子間的那點芥蒂,因此這些日子爲官的,天天往皇上跟前湊,說些大皇子昔日的好。
家中女眷,亦是天天往後宮跑,跟着一宮妃嬪陪着太后一起舉着帕子抹眼淚。連一年沒出醒園的大皇子妃,如今也一身素衣在宮中陪着太后。
太子並沒留下什麼子嗣,只兩個庶出的女兒,如今被太后接到宮中一併養着。
早上辦完家裡的喪事,賀氏便指揮家中僕婦預備這幾日入宮時要穿的衣裳。直折騰到華燈初上,用過晚膳才略略喘上一口氣。
“夫人,小姐處的何奶孃來了。”大丫頭翡翠又低聲道,“她今兒都來了好幾回了,之前夫人這裡事忙,她也不肯說是因爲什麼,就先讓她回去了,如今又來,怕是有什麼要緊事。”
“是了,今天還想叫驕陽身邊幾個丫頭過來呢,一直沒得閒兒,怕她真是有什麼事,叫她進來吧。”
何奶媽進門後,忙給賀氏見禮,坐下後就拿眼睛掃着屋裡幾個丫鬟:“夫人,老奴過來有些事情要同夫人說……”
賀氏明白她的意思,揮手叫幾個丫頭出去:“可是出了什麼事?”
幾個丫頭出門後,一個個臉子吊了下來。
“真當她是什麼人物了?在小姐那邊就成天拿着幾個丫鬟,這回不知誰又惹了她,跑到夫人這裡來叫屈!”
“幸虧她離了夫人這裡,不然咱們的日子怕也不好過!聽琉璃說,在那邊只要小姐沒見着,不管有臉沒臉,都能被她罵個狗血淋頭!”
“不知她又要找誰的麻煩……王媽媽好像纔回屋?”
“快去快起!叫她過來,定有好戲看呢!”
何奶孃同王媽媽都是賀氏從賀家帶出來的丫鬟,兩人素來不太對付,幾個丫頭看不上那何奶孃,如今抱着看戲的念頭,都攛掇着小丫頭找王媽媽過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賀氏半直起身子,心中忍不住驚駭不已。
何奶孃一拍大腿:“可不是?也不知是哪個挑唆的,要不怎麼才上了一會山,竟就轉了性子?夫人,這等禍害可留不得!不然挑唆得小姐同夫人離了心,到時可就有人看笑話了!”說着,朝西面指指。
賀氏沉下臉來,難怪這幾天總覺着女兒那裡不對似的……若沒人挑唆,依她平時的性子,哪會理會家中這些瑣事?
“那些話真是她親口說的?”賀氏心中依舊存疑,即使有人挑撥,可從方奶媽口中說出的話,也不像是女兒能做得出來的。
放到平時,若方奶媽如此推諉,以驕陽那有些火爆的性子,怕是直接就要把她轟出去了,哪裡還會忍耐至此?
“可不是呢!”何奶孃又一拍腿,“小姐當時看老奴那眼神兒、那說話的模樣……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夫人,吳二回來了。”門口傳來王媽媽的聲音,讓正說到興頭上的何奶孃一哽,不由心中暗恨。
賀氏也回過神來,略一思索,對何奶孃道:“你先回去吧,這事我知道了。”
何奶孃出門時,王媽媽正好打簾進來,兩個徐娘半老人婦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謙道:“不知姐姐來了,不然早過來跟姐姐問安。”
“你事情多、人又忙,咱們老姐妹誰跟誰呢,很不必客氣。”
等何奶孃出去後,王媽媽才走進屋裡,低聲道:“吳二剛回來,說打聽出來了,那兩個丫鬟都是盧家送來的,怕是爲了那買辦的事。”
賀氏冷笑一聲:“真是想出花兒了,竟往老爺這裡送人?那盧家也是傻的,人收了、禮拿了,這事老爺若管不着,也不會去多那個嘴!”自家老爺是個什麼性子,沒誰比她更清楚。若明知此事不可爲,斷不會爲了他人自損前程。何況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更不會輕舉妄動。
“夫人說的是,老爺自然是有成算的,何況,那兩個丫鬟若真是好的,又怎麼不送到夫人這裡過目,乾脆提成姨娘呢?怕是又跟之前似的,不過新鮮幾天,就賞人送人罷了。”說罷,見賀氏臉色好了些,才似不經意般問起,“剛纔方姐姐過來,可是小姐那裡有什麼事?”
提起這件事來,賀氏臉上一肅,低聲對王媽媽說了一回,又按着心口:“我總覺着心裡發慌……”
王媽媽皺眉想了想,提醒道:“只怕也未必……小姐是個什麼性子,夫人還不清楚?要不夫人單獨叫那幾個丫鬟過來,好好細打聽一下小姐這些日子在山上事兒?畢竟,方姐姐沒跟着。且有些事情……不同人嘴裡說出來的,也不一樣呢。”
賀氏這才鬆了口氣:“到也是,她那人嘴裡沒個把門的,說什麼都愛往大了說……今天本要叫那幾個丫鬟過來,結果事一多,就給耽誤下來了。明天早上你先叫……叫個跟上山的小丫頭過來,晚上再叫琉璃過來,別讓人知道。”
她要分開問,免得她們之間串話,小丫頭心裡沒城府、最不經嚇。
“老奴明白。”王媽媽笑着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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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窗櫺打開又關上。三丫兒再次鑽進許驕陽的臥房。
“我遇見那個大個兒了。”
“大個兒?哪一個?”
“就是山上那個,騎馬的。”
“你是說劉栓?”山上、自己又認識的,便只有劉栓一個了。不過認識幾天,許驕陽已經熟悉了這丫頭沒腦說話的樣子,因此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果然,三丫兒點頭。
“你在哪兒遇見他的?”
“門口。”
“你今天出門了?”許驕陽一挑眉。
三丫兒再點點頭:“認路。”
不是讓她不必急麼?
許驕陽搖搖頭,看來這丫頭是個急性子,什麼都要立時辦了才放心。
“你遇見他後,可有說什麼事?”沒事的話,她也未必會特特提起。
果然,三丫兒道:“他問:上回你家小姐讓我們爺查的,到底是個什麼事?地方太多、出入的人也太多,小的實在無從查起,還請你家小姐大慈大悲指條明路。”
三丫兒不光把劉栓的話學了個十成十,還把他的語調模樣也學了個足,只聲音實在學不來,反倒讓人忍俊不禁。
“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本事。”三丫兒一臉莫名地看着她,許驕陽點點頭,“告訴他,要查的人是個女子,十六七左右的模樣,人生的清雅秀麗,最喜好詩詞歌賦,還擅醫術。”說罷,頓了頓,又道,“她愛穿一襲白衣,你就讓他按着那謫仙的模樣兒去找,定錯不了。”
三丫兒點點頭,又學了一會,一字不漏,更連許驕陽話裡的揶揄也學了個十成十,讓許驕陽笑了好一陣,才揮手命她去歇息。
三丫兒離了許驕陽的臥房,身形幾閃,便上了房頂。許家守夜的丫鬟、婆子,愣是沒一個聽見、看見。外頭值夜的小廝們打個哈欠的功夫,她便一閃而過,等小廝們再睜開眼睛,眼前還是同之前一樣,什麼都沒多、什麼都沒少。
幾個攀爬,人便到了西小院兒,悄悄爬到迴廊上面,從屋頂掀開幾塊瓦片,聽着裡頭的動靜。
她白天從外頭回來後,就到過這裡。可白天這裡人來人往,都是爲那個沒了的小少爺往來寬慰的人。她沒聽見什麼,只想到——許驕陽讓自己有什麼事,等人都歇息了,夜裡再去找她說。這裡的主人是不是也會如此?
可聽上一會兒,裡頭卻沒什麼聲音,臥房裡的女人已經睡下,這會兒再沒別的動靜。
正想要先行離去,忽然,屋裡那女人咳嗽幾聲,起來要水,一個值夜的丫頭爬起牀來,給那女人倒上水,再回到外間。
也不知是不是那丫頭似是有些睡迷了,眼睛花了下,覺着窗子外頭有黑影飄過,嚇得驚叫一聲,反把屋裡的女人、另一間屋子的婆子、丫頭都給嚇醒了。
那丫頭指着窗子叫道:“我看見有個黑影兒在窗戶上!”
三丫兒歪歪頭,適才院子裡面沒動靜,除了自己外也再沒別人,怎會有黑影?
然,自己在屋頂,這會兒更不能動了,萬一被人看見,只怕會惹麻煩。
“哪裡來的黑影?”一個婆子打開窗子向外張望了幾眼,黑着臉回頭罵那丫頭,“你一個睡迷了眼,非把一屋子人都鬧騰起來不可?!”
那丫頭極是驚慌,搖着腦袋滿臉是淚:“有、有個黑影兒,在窗戶上飄了一下……是小爺、定是小爺捨不得走……”話沒說完,就被那婆子一個巴掌過去,忽到她臉上。
“少渾說!小爺已經入土爲安了,自要再去投個好胎轉世,你在這裡鬧不清,安得什麼心?!”
那丫頭低着腦袋,不敢再說,嘴脣不住抖着。這位小爺走得古怪,分明就是被人害死的!自己這是遭了什麼罪?非要來這裡伺候!
屋裡“嘩啦”一聲響,幾人知道方姨娘被吵醒了,連忙進屋安慰半晌,才勸她歇下。
等人都出了門,方姨娘手裡抓着一串不知哪兒來的佛珠,淚流滿面,嘴脣哆嗦的不知嘀咕些什麼。
三丫兒皺皺眉頭,聽不太清,凝神摒棄,又忙搬開幾塊瓦片,把耳朵探進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