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趙家來的會有男賓,三人都怔了一下。
身着天藍素錦直裰的少年忙站起身,有禮的側身避開,眼角餘光掃過來人便垂了眼。而老太太身邊的少女則是起身打量傅薏與傅縈,最後目光落在傅縈身上。
傅縈毫不避讓的回視,杏眼中含着玩味笑意。
有意思了,這個素未謀面的姑娘對她似乎有點敵意?
她最不怕的就是與人對視,大大方方直盯的那少女不自覺的別開臉。
老太太難得和顏悅色,“老大媳婦,這是芳姐兒和瀾哥兒,你大約也忘了吧?芳姐兒是你博表兄的幺女,瀾哥兒是你永表弟的嫡長子。”
宋氏聞言頷首,笑着道:“趙家是大家族,五房的人加在一起着實也難全記住,娘若不介紹,我還真分辨不出。”
趙家共有五房,老太太出自長房,現任當家趙博是老太太的親侄兒。趙博膝下子嗣艱難,只有三個女兒,是以趙家的下一任當家只能從同宗的子侄中選拔優秀的來繼承。
而今日來的趙子瀾,就是五房老爺趙永的嫡長子,是這一輩兒裡的翹楚。
趙流芳與趙子瀾到宋氏近前行禮,“表舅母安好。”
“快些起來,無須如此多禮。”宋氏因無準備,守制期間也並未有什麼金飾帶在身上,是以看了眼俞姨娘。
俞姨娘會意的悄悄退下。
宋氏引傅薏與傅縈到近前,介紹道:“這是你四表妹和七表妹。”
趙子瀾笑着稱呼:“四表妹,七表妹。”
他聲音是剛過變聲期後的低沉,且禮貌的將語氣控制在親切又不會令人反感的程度。
二嬸看向趙子瀾,眸中讚許難掩,再看看傅縈,冷哼了一聲就翻眼看向一旁。
傅縈莫名其妙的眨了眨水眸,很想勸二嬸不能棄療,藥不能停啊。
傅薏則若有所思的窺老太太的神色。
“大嫂不是去廣緣寺上香祈福了嗎?怎麼回來的這樣早?”相比二嬸,三嬸語氣如常,淡定許多。
宋氏道:“原是要去的,只是集市上遇上一點事兒。”猶豫了一下,就對老太太道:“娘,媳婦兒想單獨與您說幾句話。”
這樣一說,二嬸與三嬸便要回避,就是客人也要躲開,單獨說話總不會是叫老太太出去與她說吧?
二嬸這一次的冷哼難抑的出了聲:“都是一家人,有話也不必背後說吧。”
老太太雖不滿意二兒媳這般直率,但也覺得宋氏是在拿腔作調,壓下不悅道:“都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當着客人的面兒,她也不信宋氏會提出什麼無理的要求來。
宋氏明白幾人的意思,心下冷笑。
“既然娘這樣說,媳婦便也沒什麼顧慮了。”將方纔事情經過細細的說了。
老太太越聽,臉色就越難看。
“你說,海哥兒是被個軍士給打的?”
“是。因他偷竊,人家立即就要將人扭送衙門了。我擔心鬧的大了太過難看,又有辱門庭,這纔將他救了下來。”
故意的!這妖精一定是故意的!特意激的她允准她開口,要在衆人面前說開了讓她沒臉!
趙子海雖然不才,可也是趙家的血脈,又險些做了宋氏的“女婿”,今日竟然發生這樣的糗事,也太丟人了!老太太可是一心爲了傅縈“好”才選了那樣一門親事,沒想到那對象不但是死過兩個老婆的紈絝,更是個偷兒!
這着實是在啪啪的打老太太的臉!
二嬸和三嬸都低下了頭,避開老太太的眼神。他們雖對長房存了那樣的心,但也瞭解宋氏的爲人,這種事是絕不會信口開河的。又不知怎麼勸才能讓老太太息怒,還不要開罪長房,是以妯娌二人都默契的不言語。
目測老太太的臉已經“打腫”,傅縈關切的道:“祖母何須如此動氣?趙子海又不是您親手教導的,要愁自然有旁人去愁,當真無礙您的英明,您千萬仔細身子……這事兒也只能說明您選人的眼光不怎麼好。”
七姑娘,你確定你是在勸解而不是補刀嗎?
趙流芳眉頭凝着,不免多看了傅縈幾眼。
趙子瀾則道:“七表妹說的是,姑祖母無需放在心上,這全是趙子海自個兒的不是,與您不相干的。”說罷看向傅縈,會心的一笑。
說的“是”?是“無礙英明”說的是,還是“眼光不好”說的是?
老太太捧心,對上傅縈無害的純淨眼神,越發覺得生氣,就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宋氏不在乎老太太現在如何想,左右她已經將話回過了,就算趙家再來人胡亂加減言語也不必在乎。她懶得看老太太那張苦瓜臉,就順勢帶着傅薏和傅縈告退。
到了外頭,迎面碰上取東西回來的俞姨娘。
“夫人,婢妾預備了五子登科的小金錁子,還有這套頭面,您看……”
“都不必了。”宋氏笑着將俞姨娘捧來的捧盒蓋上,道:“咱們回去再說。”
俞姨娘知道必然是發生什麼,笑着點了頭。
回到東跨院,關了院門,瑞月端上青梅茶來伺候幾人用過,傅薏才斟酌道:“母親,方纔那個趙子瀾看七妹妹的眼神我覺得不大正常。恐怕祖母又起了撮合的心思。”
宋氏頷首,“顯而易見。只怕是皇上的恩賞惹來的麻煩,你七妹被封了沐恩伯夫人,往後誰若娶了她誰就是沐恩伯,如今也就是咱們守制之中無法辦宴也不好參加宴會,不然還不定要怎麼惹人爭搶。”
俞姨娘笑道:“七姑娘貌美,又有才華,身世又高,那些個貴門公子就算踏破了咱府上的門檻也不稀奇。”
傅縈苦笑,“這也不算什麼好事。不過這次的人選卻是比趙子海優秀不少。看來趙家也不全都是泥鰍,冷不防也能出一條大魚。”
“縈縈,難道你瞧着他好?”
“哪兒能啊。”傅縈翻了個白眼:“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名廚我都不考慮,趙家是個火坑,我傻纔會跳進去呢。”
幾人都默了一下。總覺得傅縈這句話的側重點有些怪怪的。
不過她既然對趙子瀾沒意思,宋氏也放了心。
“娘,當務之急是有兩件正經事要辦。”傅縈嬌軟的聲音慢條斯理,卻讓宋氏、傅薏與俞姨娘都打起注意。
“你說是什麼事?”
“第一,我看我還是應當病一場。”
“病一場?”宋氏若有所思。
傅縈搖着紈扇笑道:“若我沒猜錯,那個趙子瀾和趙流芳都應當會住下,每日晨昏定省難免遇上,未免節外生枝,我乾脆躲他們遠遠的。”
宋氏大感欣慰,感慨的拉着傅縈的手,讚許道:“縈縈果真是長大了,思慮周全的很。”
傅薏和俞姨娘也都認同的點頭。
宋氏溫柔的問:“你說當務之急兩件事要辦,那麼第二件呢?”
被讚許的眼神洗禮着,傅縈淡定的道:“第二件很重要,就是咱們還缺個廚子。”
宋氏:……
她能收回剛纔的讚許麼?
俞姨娘與傅薏都禁不住笑了起來。
宋氏答應了讓管事嬤嬤回頭便去留意善做素菜的廚子,便又吩咐了瑞月仔細讓小丫頭留心觀察外頭的情況。
不過一個時辰,趙子海的母親就來找了老太太哭訴。聲稱冤枉,要老太太給做主。
而老太太卻一句話將人打發了:“這裡是傅家,又不是你趙家的後院兒,還想在這裡撒野麼?回去好生管兒子去!”
傅縈聽小丫頭繪聲繪色的形容老太太當時的神色,禁不住感慨方纔隨口一句的後坐力還蠻大的。
次日,宋氏去昏醒時就回了老太太傅縈染恙,這些日不能前來請安。着實又讓老太太鬱悶一把。
而當日下午,府上負責人事的錢媽媽,卻出現在悅來客棧的後院兒。
“你就是善做素菜的廚子?”錢媽媽隨着張婆子進了廂房,疑惑的問面前俊的不像話的後生。
少年一身尋常的灰布短褐,卻顯得人乾淨的不染凡塵。
“兩位媽媽好,我並不是廚子,他纔是。”一指一旁黑着臉的阿徹,“他小時候在大龍寺呆過,專門負責做飯的,齋菜做的是一流的。”
“大龍寺?可是大周朝的大龍寺?”
“正是。”少年露齒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眼睛彎彎的,俊俏又討喜。
兩位中年嬤嬤血槽都空了,禁不住問:“俊後生,他是廚子,你又是做什麼的呀?幾歲了?成婚了沒有啊?”
阿徹虎着臉就要說話,卻被阿圓攔住了。
少年長臂一伸摟住阿圓肩膀,哈哈笑道:“我們倆沒什麼手藝,都只會端茶遞水兒打個雜,長工短工都做。”
錢媽媽專管人事,大戶人家也常有請短工幫忙的時候,對着這麼俊的少年人就留了心。
“罷了,既然是張媽媽保薦的,我也就信了你。你叫什麼名字?”
阿徹拱手:“小人阿徹。”
“你呢?”錢媽媽下巴一指虎頭虎腦的少年。
“阿圓。”
“俊後生,你呢?”面對少年,錢媽媽明顯笑意滿滿。
少年一指自個兒的鼻尖:“我?我叫阿錯。”
“阿錯?好,我記着你了,你們外鄉人在盛京謀生也不容易,這客棧雖小,也要付租子的。今兒府上缺個廚子,我就暫且先帶你們兄弟入府裡去上工,若是做的好了便留下。等再有什麼栽花種樹,亦或是劈柴挑水之類的短工長工,我定先想着小兄弟你。”
阿錯爽朗一笑,再度清空了錢媽媽的血槽,“多謝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