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面容肅穆,早在穩婆來的時候,他便從屋子裡退了出來,男女授受不親,女子的產房,他們這些男大夫是不得踏足的。
然而夫人這會兒卻來問自己這些話……
“夫人可是有什麼……”
“我只問你,您願意不願意?或許便是如此了,我們也救不回來,包大錘日後更是會因此記恨與您,您的名聲也會受到影響,您……可願意試一試?”
一旁跪地磕頭的包大錘也愣住了,夫人話裡的意思,是要讓這個老大夫進去救自己的娘子?可是,可是這個大夫是個男的……
何一德的眼睛裡意志一直堅定着,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不過是“治病救人”這四個字,爲了這些,他甚至選擇孤獨一生,只爲了沒有牽掛。
“老夫……願意。”
何一德說完,轉過頭看向包大錘,“我會進去救你的娘子,興許能救回來,興許不能,你可願意?”
“願意的,小的願意!”掙扎了一會兒的包大錘,終於敵不過想要娘子平安的念頭,重重地給何大夫磕了頭,表明了他的意思。
如此便好了,曼玉趕緊將何大夫拉到一旁,“出血不止,許是宮縮無力,小女子記得手上是有穴位能促進收縮,這+ 個大夫自行斟酌,之後,您便需要同穩婆配合着進行腹部和子宮的按摩……”
曼玉只記住了理論上的方法,可她相信何大夫是能夠聽懂的。腹部子宮按摩若是仍不起效,還必須用手伸入體內,兩隻手一裡一外地按壓按摩宮體。
說的時候,曼玉刻意避開了包大錘,他沒有選擇讓他的娘子帶着貞節之名死去,而是願意用盡一切讓她活下來,只這一點,曼玉對他的印象便是好的,所以最好不要讓他知曉是如何救治的。
何大夫雖詫異曼玉爲何會知道這些,不過時間緊迫。他重複了一遍方法。確保不出錯之後才隨着穩婆進了屋子。
剩下的,便是等待,無能爲力地等待結果的出現。
曼玉的緊張感又來了,她怕自己會害了何大夫。怕他冒着這樣的風險進屋救人。到最後也沒救回來。反倒讓人抓住把柄,何大夫是個好大夫,若是因爲自己讓他陷入困境。曼玉如何能心安?
“放心,沒事的。”
蘇封覺得自己的爪子空空的有點不自在,又湊過去將曼玉的小手握住,這才感到踏實。
沒事的。
曼玉沒有問蘇封指的是什麼沒有事,是在安慰她裡面的女子會沒事,還是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指的是何大夫。
但不論是什麼,蘇封說出口的“沒事”,彷彿特別能讓人安心,因爲他有這個能耐能讓他想沒事的事情當真沒事,於是格外地有說服力。
希望會沒事吧……,曼玉的心跳漸漸恢復正常,手不自覺地握了握蘇封的手掌,這種時候能有個人可以信任,也是一件幸事。
蘇封一愣,只覺得握着的軟若無骨的柔荑抓的他掌心癢癢的,似乎一直撓到了心底一樣,酥麻的感覺直達頭皮。
嗯,今日這病人來的頗合適,簡直太及時了,蘇封不動聲色,手又握緊了一些,覺得滿院子的鐵鏽腥氣也沒那麼難受了,這血流的值,幸好今日自己提早了回來。
煩躁的等待時間最是讓人煎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包大錘眼睛裡的希望一點一點地熄滅,面如枯槁,悲痛欲死。
“吱呀”,屋子的門重新打開了,何大夫沉重地走出來,手上雖已經清洗過,可仍舊不自然地舉着,他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在衆人注視下隨意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
曼玉心裡一驚,果然還是沒有救回來嗎?古代女子分娩就是一道鬼門關,能闖過這道關全憑運氣,包大錘的娘子已是極爲虛弱,沒能活過來也是常情。
只是,都是自己一時衝動,讓何大夫遭受到如此打擊,曼玉心中十分後悔,她不該被那些血腥氣衝昏了頭腦,她又不是救世主,如何能讓既定的結果有所轉變?
曼玉的手在蘇封的掌心裡握成了拳頭,她不知道怎麼才能彌補自己衝動造成的後果,一時間只能站在那裡,一步也動不了。
“夫人……,老夫……,幸不辱命。”
何大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猛地擡起頭,眼中充滿了只有身位醫者纔會擁有的驕傲,將人親手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驕傲。
“這麼說……?”
“血已是止住了,不過人也筋疲力盡昏睡過去,老夫施了針,再配些藥慢慢地調養,興許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何大夫說的艱難,他的手到現在都在隱隱顫抖,可人,確實是救回來了!
曼玉穩住了身子,她的腿有些發軟,若不是蘇封拉着她,說不定她就站不住了。
救回來了?當真救回來了?
“我娘子……,又活了?”
同樣不敢置信的還有包大錘,他如同神遊一般地望向何大夫,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娘子沒有死?居然救活了?
“行了,我們走吧,這裡交給孫掌櫃便是。”
蘇封覺得得了個結果便可以了,時辰也不早了,“今兒我帶你去外面用飯,有家纔開張的食肆不錯,我們去嚐嚐。”
曼玉咬了咬嘴脣,忽然拉着蘇封走到又想哭又想笑的包大錘面前站定,“你娘子救回來了,是何大夫冒着身爲醫者的名譽才能得了這一條命繼續活着,日後,你若是覺得今日你的決定錯了,很簡單,親手了結你娘子的命便是,若是你想要怪到何大夫的身上,可就別怪我不客氣。”
“小的怎麼會……”
“我不管你會不會亦或是敢不敢,我只是在告訴你結果而已,何大夫的名聲有一點因爲你們夫妻受到干擾,我都不會善罷甘休的”,說着,曼玉一伸手將蘇封拽到身前,“瞧清楚了,這位是蘇封蘇大人,你該知道我說的不是嚇唬你的話,你只需記住便是。”
“夫人……”
何大夫不安地出聲制止,夫人這明目張膽地威脅人,他雖心存感激,但到底是不妥,更何況又拉上了大人,若是惹了大人不高興……
何大夫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大人,壞了,果然是讓大人不高興了,大人這種時候居然能笑出來?莫非是氣極而笑?
曼玉可不管,威脅完了又交代孫掌櫃,後院的事情讓知情的都封住口,至於如何做,那就是孫掌櫃的事兒了。
從府裡拿來的藏藥,曼玉特意交代了要等徹底止血了之後才能用,否則可能會造成新一輪的出血。
何大夫誠惶誠恐地接過來,眼睛同曼玉使了好幾個眼神,奈何曼玉雖瞧見了,卻是理解錯誤。
“您放心,這是小女子欠缺考慮,不過還有夫君呢,必然不會讓何大夫受累的。”
何大夫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可是跟着蘇大人做事很久了的,什麼場面沒見過?自己擔心的哪兒是這個?夫人沒有徵得大人的同意便將大人的名頭拿來用,還是當着大人的面,大人便是再寵着,怕也是會不高興的吧?
……
從懸壺堂出來,蘇封果然沒帶着曼玉回府,而是去了他說的那家新開張的食肆。
曼玉在外面用飯的次數並不多,這家食肆佈置的極爲雅緻,雕欄屏障隔出的私密空間,擺着鮮嫩欲滴的花朵作爲裝飾,菜名兒也大都取得文雅討喜。
“夫君看着點吧。”
曼玉這會兒特別得溫順乖巧,臉上的笑容甜得不真實。
蘇封不動聲色地讓小二將他們的招牌特色都端一份上來,繼續看曼玉難得的、不太自在的模樣。
何大夫的擔心,曼玉會不知道?
她對蘇封的揣摩毫不客氣的說,比蘇夫人他們都要來的深刻。
可是那會兒她不是着急了嘛,想要切實地保證包大錘不會對何大夫有什麼影響,蘇封的名頭一拿出來,效果保準超羣,那包大錘後來都不會動了。
不過等她威脅完了之後,曼玉才後知後覺的覺得不妥,她就這麼拖東西一樣將蘇封給拖過去了?信口張來好像蘇封是她的跟班似的仗着勢狐假虎威了?
“呵呵呵,夫君的眼光果然不錯,這家食肆確實別有風味呢。”
曼玉覺得自己尤其的傻,說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娘子所言極是,爲夫的眼光幾時出過錯?若是不然,也娶不到娘子爲妻不是?”
“……,呵呵呵。”
曼玉低頭喝水,生氣了吧?果然是生氣了吧?自己也是腦子壞掉了,以爲蘇封對自己有些意思便忘乎所以,這可怎麼辦呢?纔想着要跟蘇封好好兒相處的,不然,道個歉?
舔了舔嘴脣,曼玉覺得做人還是要誠懇些,不就道個歉嘛,有什麼可爲難的?
“爲夫今日甚是高興呢。”
“……嗯?這是爲何?”
曼玉剛想說話便被蘇封給打斷了,她詫異地詢問,心裡倒是希望這個理由可以宏大一些,足以將自己的失誤給掩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