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狀況雖然比不上以前,但依然是太后,只要皇帝生母這一重身份擺在那裡,她的命令就會很快得到執行。
在太后發飆之後,立即有四位嬤嬤趕緊扶起顫巍巍的老太后,一步一步地往養心殿挪去。
而容妃見借刀殺人的計劃已經順利達成,當然不會跟過去觸皇上的黴頭,她只需要坐收漁人之利就好了,和燕王對視一眼之後,雙雙藉故告退。
太后也沒心情管容妃母子的事,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絕對不能讓身上有太多謎團的蕭天熠成爲龍騰王朝的儲君。
太后中風多日,現在醒來,身子很不利索,走得極慢,用了足足有半個時辰,才龜速一般地到了養心殿。
哪知道,太后歷經千辛萬苦屈尊降貴到來,居然吃了皇上的閉門羹?
九死一生垂暮之年的太后見皇上避而不見,氣得渾身顫抖,怒視着田學祿,喘息連連,“皇上到底在幹什麼?居然連哀家的面都不見了?”
田學祿見眼眸渾濁中透出一絲犀利的太后,恭維一笑,忙道:“太后娘娘息怒,是這樣的,皇上最近一直龍體欠安,睡得很不好,現剛剛服了藥,睡下了,要是冒昧叫醒,恐怕對龍體康復不利。”
太后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在宮中沉浮一生多年的她,豈能聽不出來這種託詞?尤其是當着衆宮人的面,被親生兒子擋駕,她的面子也掛不住了。
而且以前皇上一向是以仁孝治國,對自己恭敬有加,現在卻突然變得六親不認,對生母都不聞不問,這對太后是一種極大的羞辱,她怒由心生,擲地有聲道:“在哀家面前,就別來這一套了,你去告訴皇上,今天他要是不見哀家,哀家就吊死在養心殿外,他這個皇帝要是不怕逼死了母后讓天下人戳他脊樑骨的話,就安心在裡面睡大覺吧。”
田學祿本就是夾在中間兩頭受氣,皇上不想見太后,命他出來擋駕,可太后竟然如此強硬,他擔心萬一太后真的說到做到,鬧出大事的話,恐怕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沉思片刻,賠着笑臉道:“請太后稍候,奴才這就去看看皇上醒了沒有?”
“還不快去!”雖然田學祿態度轉和,但太后依然餘怒未消,自己是一國太后,若是連親兒子的面都見不到,那這太后也當得太窩囊了。
很快,太后就看到田學祿一路小跑着出來,眼中掠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笑意,皇上也有皇上的軟肋,只要自己是他的生母,他就別想在自己面前擺架子。
田學祿素來機敏過人,此刻更是滿臉堆笑,彷彿之前的不快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真是巧了,皇上剛好醒了,請太后鳳駕入內。”
以前太后來到養心殿,皇上爲了彰顯孝道,都會出來迎接,可今天皇上居然在自己面前端起了他皇上的君威?
不過此時太后並沒有心情去計較這些虛禮,她知道皇上一直寵愛蕭天熠,而且她也相信容妃的話絕不是空穴來風,國之儲君,關係重大,豈能交付給一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孫兒?
她最擔心的是皇上被小人矇蔽,誤聽讒言,所以急急忙忙趕來阻止皇上做出令蕭氏皇族悔恨終生的糊塗之舉。
四個嬤嬤扶着太后一步一步地挪了進去,養心殿飄着一股濃濃的藥草味,不過藥草的味道太后已經很習慣,並沒有感覺到不適。
皇上半躺在寬大的龍椅上,許是因爲最近神思倦態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也格外疲憊,見太后進來,並沒有起身,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太后見皇上無動於衷,慢慢地皇上對面坐了下來,她實在想不通爲什麼自己死裡逃生,本應該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卻遭到了皇上的這般冷遇?心中不免有氣,也不打算拐彎抹角,劈頭就道:“皇上,你告訴哀家,是不是打算立蕭天熠爲儲君?”
母后一來就問這件事,看來迫不及待要見自己,也是因爲聽到了風聲,此話讓皇上擡起了頭,最近他一直在和要臣們商議的就是東宮之事,眼中浮起復雜深意,“你是如何知道的?”
太后一怔,氣得臉色漲紅,自己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皇上連“母后”都不叫了,居然出口就是寡淡的“你”?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掙脫死神的桎梏,回到陽間幾天,親母子之間卻是這般冷冰冰,若不是因爲不能太過動怒,她早就大發雷霆了,反問道:“哀家怎麼知道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瘋了?你沒有自己嫡親的血脈嗎?”
皇上眉頭深深蹙起,真是婦人之見,看着咄咄逼人的母后,他的眼神逐漸變冷。
因爲靜妃含冤而死,以前太后半身不遂臥牀不起的時候,皇上就算心中極度憤怒,也有氣無處撒,只能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到另一個罪魁禍首李燕珺身上,現在太后醒過來了,他也完全高興不起來,因爲太后是謀害靜妃的幕後真兇,他無法讓自己忽略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靜妃死後,這麼多年,無論自己怎麼想在別的女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都是枉然。
身處後宮的花團錦簇,無論身邊怎麼奼紫嫣紅,他的內心也是孤寂的,他可以寵這些女人,卻再也不能愛任何一個女人,因爲再也沒有女人能讓他的心底泛起歡樂,疼痛,憐惜,酸楚,思念交織的愛情。
俯視天下的帝王路,卻在情感的歸宿上始終是一場空,他愛的女人死了,如今只剩孤途,這麼多年的痛苦,都是拜他的母親所賜,他根本就不想再見到她,一見到她,就想起靜妃殘破不堪的屍體,面目全非的容顏,絕望至極的哭喊,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身邊。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就痛得彷彿在滴血一樣,雖然他不能殺他的母親爲靜妃報仇,但也不想再看見她,此生不見是最好的結局,可她卻以死相逼,讓他那痛入骨髓的恨意再次席捲而來。
看着皇上冰冷的眼神,太后有種不好的感覺,自己死裡逃生,身爲兒子,他竟然沒有任何欣喜,而是以一種這般冰涼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狐疑,又有些不安,“皇上,你怎麼了?爲什麼這樣看着哀家?”
皇上移開視線,不願再看這個明知道自己愛映月卻能狠心殺了映月的母后一眼,也不想再和她打啞謎,只是淡淡道:“母后當年做過什麼,難道自己全然忘了嗎?”
太后瞬時呆住了,能當上太后的人,手上怎麼可能沒有幾條人命?而且這麼多年,她以爲自己早就忘了靜妃那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了,皇上可是從來沒有用過這般冷銳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到底發生什麼了?
皇上側首,見太后迷惘的眼神,字字艱澀,“如果太后忘了,那朕來提醒你一下,當年靜妃到底是怎麼死的?”
太后有剎那間的震驚,她以爲這麼多年皇上早就忘了靜妃了,在後宮裡,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皇上還能記多久?
現在陡然被提起,太后想起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驚顫道:“你說什麼?”
“太后不用再瞞着朕了,朕什麼都知道了。”皇上的聲音冷得像雪天的冰,出神地看着偌大屏風上面雕刻的飛龍。
什麼?太后極力穩住自己的身體,雙肩微微晃動,費力地擡起一隻手,最終卻又無力落在扶手上,她不相信皇上會爲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和自己母子反目?“靜妃不是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嗎?皇上怎麼還記得她?”
皇上心下一怒,逼近太后一步,眼神充滿悲憤和痛楚,“告訴朕,你爲什麼要殺她?”
皇上眼中的殺氣讓太后吃了一驚,她絕不相信這是自己兒子看自己的眼神。
可皇上的眼神那樣陌生,卻又那樣真實,如一箭穿心,穿透了太后的心,她多年的辛酸苦痛驀然涌上心頭,“她是紅顏禍水,自從她入宮之後,後宮就沒有安寧過,你是皇帝,絕對不能獨寵一個女人,這點道理,你還不懂嗎?哀家是爲了江山社稷千秋萬代,纔不得不這麼做的,你可以沉浸在她的溫柔鄉里面,哀家卻不得不保持清醒,哀家的苦心,你不明白嗎?”
皇上靜靜地盯着母后那張義正辭嚴的臉,苦笑,“紅顏禍水?她不過一弱女子,有什麼能力禍國殃民,不過是男人的懦弱和逃避,將亡國的罪名推給一個女子,她何其無辜?你知道朕有多愛她嗎?你怎麼能…”
見皇上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維護靜妃,太后突然一改之前的虛弱不堪,笑得悲酸心愴,她一直承受着那些苦痛難言的心事,以前還有孫秀從旁寬慰,可如今只有自己一個人了,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痛斥,大約是每一個女人都不願面對的場面,冷笑道:“弱女子?好一個弱女子,你知道她是誰嗎?”
皇上凝視母后從未有過的神色,聽出了母后不同尋常的話語,眼神有凌厲光芒掠過,關於靜妃的一切,都是他最關心的,緊緊追問道:“她是誰?”
原本太后從來不讓人知曉那些年少之時不爲人知的往事,但此時面對視自己爲仇人的兒子,虛弱的她不知道從哪裡凝集起來的力氣,尖聲道:“她是叛臣之後,罪臣餘孽。”
皇上眸光瞬間凝於兩點,“罪臣餘孽?什麼餘孽?”
太后既然打算將藏於心底多年的秘密抖出來,也就沒有打算瞞下去,若不是要爲皇室耗盡最後一口氣,她隨時都可能會倒下去,“不錯,她是罪臣之後,漏網之魚,處心積慮潛入宮中,就是來複仇的,她要伺機弒君,攪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寧,前朝後宮一片混亂,此女心機深重,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柔弱單純。”
哪知,太后鼓起勇氣和盤托出,可皇上根本就不相信,在他看來,這樣漏洞百出的託詞,完全是母后爲了掩飾自己殺了靜妃的罪行而編造的謊言,他怎麼可能還相信這個不知道瞞了他多少的女人?冷冷道:“太后以爲這樣說,朕就會相信嗎?”
太后窒息得幾乎再次暈倒,她咬牙說出真相,可已經被靜妃迷得神魂顛倒的皇上根本就不相信,還以爲是自己在胡編亂造,這是靜妃對自己的瘋狂報復嗎?
太后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她不是年輕人,現在連長時間的坐立對她都是一種巨大的負擔,堅持道:“你不相信哀家沒關係,但你絕對不能立蕭天熠爲儲君。”
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上,太后絕不讓步,她甚至認爲是老天有眼,讓自己這個時候醒來,阻止皇上做出遺恨千年的愚蠢舉動。
皇上沒有理會太后的話,反而質問道:“太后口口聲聲說靜妃是爲了復仇,如果真如太后所言,靜妃入宮之後,她有無數次機會殺朕,可她什麼也沒有做,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朕,這又如何解釋?”
這也是太后想不通的地方,她不明白,爲什麼靜妃遲遲沒有動手?
見太后啞口無言,皇上更覺得太后不可理喻,語意如冰,“太后年事已高,神志不清,還是回永壽宮好好養着吧,國政要事,就不用太后再操心了,來人,送太后回宮。”
立即有宮人低頭上前,恭敬道:“太后娘娘,請!”
太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不甘心,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抓着椅子的扶手,“你們誰敢動手?”
宮人們見是太后,也不敢太過用力,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皇上依舊出神,沒有理會太后的掙扎,太后想不到自己現在在皇上面前居然一點話語權都沒有,怒道:“你要是再一意孤行,哀家就死在你面前。”
問題是,這樣的要挾對皇上依然無濟於事,皇上甚至閉上了眼睛。
宮人們見皇上的態度,有的膽子大一點的便低聲勸道:“太后娘娘,鳳體要緊…”
太后抵死不肯,就在相持不下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的通報聲,“淮南王世子求見。”
皇上突然睜開眼睛,“傳。”
蕭天熠頎長的身影步入養心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太后和宮人相爭不下的場面,微微一笑,鳳眸波瀾不驚,“恭賀太后娘娘鳳體無恙。”
看着意氣風發的蕭天熠,他府中的那對小世子的容貌驀然浮現眼前,讓太后心生惶恐,一定是靜妃的魂靈讓自己幾乎衆叛親離。
蕭天熠見過皇上之後,步伐優雅地朝太后走過來,“皇上,皇祖母身體不適,不如由臣送皇祖母回寢宮歇息。”
皇上本就覺得疲憊,也不想再看見太后,擺了擺手,“去吧。”
有世子爺出手,太后根本就不可能再呆在養心殿,很快就被趕出來了,太后醒來之後,蕭天熠從來都沒有露面,現在突然出現絕非好事,尤其是蕭天熠攝政之後,眉宇間更是英姿勃發,早已經不是垂垂老矣的太后所能壓制的。
出了養心殿,蕭天熠似笑非笑,“人生苦短,太后娘娘康復不易,卻如此不懂得珍惜,實在可惜。”
太后想掙扎,可在蕭天熠的鐵腕面前,她的力量是那麼渺小,見被蕭天熠嘲諷,怒道:“蕭天熠,你別得意的太早。”
太后明白,自己到養心殿的事情瞞不過他的眼睛,咬牙切齒道:“哀家就是死,也不會讓你踏上儲君之位。”
看着顫顫巍巍的太后眼中的倔強,蕭天熠鳳眸之中有凜冽殺氣掠過,“爲什麼?”
太后驀然發現,在後宮縱橫了一輩子的人,現在的力量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事到如今,她也不想隱瞞了,冷道:“你這個無情無義之徒,爲了一個女人,連自己的祖輩都不認了,哀家又怎麼會眼睜睜看着你奪了蕭家帝位?”
蕭天熠看着故作威嚴的太后,無人能夠想象,這垂老婦人居然就是曾經叱吒風雲的太后娘娘,淡淡一笑,“太后向來是魔怔了,孫兒送你回宮休息。”
太后的確覺得一陣陣天旋地轉,不知道怎麼被送回了永壽宮,出去一趟,她的生命又不知道流逝了多少,越來越接近死亡,見蕭天熠還在,閉目道:“你出去,哀家不想見你。”
沒想到,蕭天熠無視太后的逐客令,反倒在太后面前優雅地坐下,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
太后狐疑,“你要幹什麼?想求哀家嗎?”她曾經那般疼愛過蕭天熠,走到這一步,也非她所願,但有關皇室傳承的事情,都是寧可錯殺一千,不過放過一個,萬一蕭天熠的兒子身上真的有那個人的血液,那靜妃的心機就太可怕了,連她這種歷經宮廷血雨洗禮的人,也覺得不寒而慄。
蕭天熠面無表情地看着太后,“太后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爲這股洪流是你可以阻止的嗎?”
太后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無能爲力的一天,一國太后,竟然這般沒分量,此刻,她忽然後悔起來,什麼恪守祖宗禮制,多年不幹政,到了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任人宰割,這個鋒芒正盛的孫兒,早已經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不但如此,自己的話,連皇上都不屑一顧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皇上還有數位皇子,你以爲皇上會心甘情願把自己的皇位傳給別人的兒子嗎?”太后字字機芒,“不錯,你是他的親侄兒,可那又怎麼樣,你以爲以冷酷無情聞名的皇家,真的會出現這個例外嗎?”
蕭天熠當然知道皇家的血腥和殘酷,父王一直如同閒雲野鶴,逍遙度日,但平心而論,皇上已經是個極爲寬容的皇上了,至少,並沒有做出弒殺親族的舉動,淡淡一笑,“太后行將就木,卻還這般關心蕭家皇室的未來,實在令人感動。”
太后看見了蕭天熠眼中的殺機,心頭一懾,卻倔強道:“哀家就不信,你敢殺了哀家?”
“放心,本世子不會殺你。”蕭天熠目色幽幽,太后心裡想什麼,他當然知道,臉上忽然浮現一道驚心動魄的絕美笑容,“不如本世子告訴你一件你懷疑了許久的事情,怎麼樣?”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