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展廳:靈魂反思

燉菜的香味盤旋在大廳內,猶然未熄的火苗灼燒着反扣着的頭盔,將底部燒地漆黑,顯然,倒進去了捲心菜、土豆、午餐肉,做成了一鍋亂燉。這許是挺幸福的一件事,在重重圍困的築壘裡,享用着熱菜。

當然不會有人說,這是最後一頓。

西蒙隨便找了個罐頭盒盛了一碗,緩緩地靠着牆壁坐下,然後肋骨那兒就鑽心地疼,他是的確有海德拉血統孳生出的快速痊癒能力,但隨之一路搏殺,他的血液也跟着一路稀釋,他要不停地割開手腕,分享血液給其他人,就像是一位吸血鬼大君,唯一也是最好的犒賞,就是自身。

沒有豪言壯語也沒有竊竊私語,有的只是勺子碰撞盒壁的叮叮噹噹。未盡的硝煙混雜着人血氣味,透過千瘡百孔滲進月光的壁壘,送來了餐後芬芳,他們又打退了一波進攻,仍舊活下來的士兵們還是要面對同一個問題。

多久,多遠。

“呃啊……”拉米雷斯半是喘息半是呻吟地靠在西蒙旁邊,震得灰塵簌簌,繼而跟着屁股賴了下來,坐在沾滿乾涸血漬的稻草上。若是從前,肯定會有一人掏出煙盒,分享起或好或劣的菸草,然而這次沒有,因爲早就精光了。

“我們還剩下多少人?”西蒙翻開又闔上打火機,重複重複重複。

拉米雷斯微微轉頭看了他一眼,過了幾秒才吐出幾個字:“二十四,四個重傷,其餘的,都有傷。”

西蒙擡高眼皮,環視過征塵斑駁的疲憊士兵們,染血繃帶打在每個人臂膊上,少數幾個躺在樓梯間裡的重傷員只是在苟延殘喘,他們活着本身就是一個奇蹟,但不可能繼續了,太多傷勢不是說撒點止血粉吃些止痛片就能扛住的,子彈打爛了肚腹,這是最痛苦的死法,恆久又殘忍。

說實話,不需要拉米雷斯說,西蒙也明白剩了幾個,畢竟在場的士兵們除了喬納森父子皆是注射了稀釋紫血,感染更恰當。但無關緊要了,海德拉不會容許思維終端被叛逆掌控的半人存在,同理,聯合軍。

他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我們的彈藥補給,還夠支撐多久。”西蒙收起了芝寶,大蟒的軟頭彈只夠打兩個彈巢了。

“充足,災刃在這裡存儲了一個冬季的補給,槍肯定比我們多。”

“醫藥?”

“……抗生素已經用完了,阿司匹林也是,我們出發前攜帶的高級藥物昨天就用光了,探險隊自制的草本藥剩了不少,但照這個速度下去……”

兩人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窟窿後的夜空,他們已經在這座曾叫做理工學院的廢墟里堅守了五個晝夜,五十人,抵抗四百人,現在,海德拉出動了,爲了保持對紫血者的階級尊敬,金斯利沒有突襲,不然此刻他們全得覆滅。

“頭兒,我能問個問題麼。”拉米雷斯有點瑟縮,西蒙不用看也感覺地出來。

“問吧,我不會用海德拉形式的。”

“我們……有退路麼?”

西蒙看了拉米雷斯一眼,那隻僅剩的獨眼渾濁且充滿血絲,但仍然存在着對於生的眷戀,當然,如果這個老傭兵真的想死,早在數年前,他就死在後街的爛泥裡了。

龍湖的通訊官在半個月前就隨着成功兵變奪取了堡壘控制權的克萊默中尉離開,西蒙很清楚,與鋼鐵軍的合作終止了,軍隊始終是政治的延續,十三議會不可能爲一個人去反對整個海德拉,去反對有盟約的鐵桿盟友。

是的,他困守在此,孤家寡人。

他自己選擇在這裡。如同峽谷的火,既然註定要燃燒,那就猛烈到讓墜入懸崖時,爆焰蓬蓬,若是遠在彼方的她依舊沒能望見這場燃遍黑土的火,那麼也好在另一個世界見面,若是看見了,那也好,至少還以一些溫暖。

是的,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如既往的自私,不管是過去戰爭也好,現在的圍攻也罷。和昔年戰死在埃馬爾要塞裡的安布羅斯上尉說的那句話一樣。“看。臨死仍是畏懼本性。”

“你該死的懦夫。”

“有。”西蒙平靜說道,用紫血通訊呼喚來了災刃,後者走來,西蒙繼續用通訊問道。“逃生通道在哪兒。”

“軍械地下室有一條通向舊展覽中心的運貨地道,兩端都封死了,但可以打通,知道的人只有我。”

“我不信海德拉沒發現這條路。”拉米雷斯異議道。

“聯合軍沒發現就足夠了,他們想要的是我,你們走地道離開芝卡廢墟,我會留在展覽中心。”西蒙說道,然後壓低了聲音,真實的聲音,說道:“只是我欠你們,我會讓海德拉不去追擊你們,要是活着出去,你就去找以前龍湖的人吧,龍湖欠我的人情很大,會收留大家的。”

自然沒有什麼挽留決死的言語,拉米雷斯努了努嘴,朝彼特點了點,說道:“他?”

西蒙自嘲地笑了笑,這麼多人,甘願前來的,也的確只有彼特與喬納森了,從逃出肯特堡起,這對死心眼的父子就不辭艱險,到現在,也沒有達成他們兩個的心願,做個產業工人,走進鋼鐵大學。

“別告訴彼特,我欠他最多,對了,我用的那副外骨骼給他,拿AEXO作籌碼更保險。”

“什麼時候走?”

“每一天晚上,都有一場反突擊,今夜也會有,返回以後,撤退。”

“如果你回不來?”

西蒙插好左輪,輕蔑地一笑:“我說能回來,就能回來。”

外骨骼蒸汽噴薄,防震襯裡包裹住肌膚外的軍服,一二三,這是第三層皮膚,擦拭乾淨的槍戟摺疊附掛在肩後。

只是這次。唯他一人。

……

堡壘輝光已遙遙在目,阿多菲娜的紅瞳在夜風中似火,似焰,不是她點綴了天幕,而是天幕是她的襯板。她淡漠地一腳踏下,跺碎了一顆腦殼,汩汩而出的黃白漿液纔是這方黑土的點綴。又是一個海德拉死去,一個聯合派海德拉。

單薄又略顯幼稚的背影后躍動起憧憧灰芒,阿多菲娜鬆開了拳頭,食指沾的血,滴下。

並不如初次相見,凝聚着閃電的豎瞳卻是白紅分明的圓瞳,此刻,她不是海德拉九首會議的第二首,只是單純的阿多菲娜·莫爾芬。

若是有朝一日,有一人在幽暗的街道上行走,背後是無窮閃光或是懇求或是脅迫,面前是善良或邪惡也無妨,就像是飆塵難斷塵鞅,這只是又一葉孤舟飄蕩於命運中起伏罷了。

是啊,她也是自私又孤獨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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