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紫雨披慘敗而歸。

待密爾堡壘的守軍敞開了鐵門時,那一隊繡紫披黑的海德拉精銳卻是狼狽不堪地蹣跚而回。

密爾軍冷眼坐視着彼此攙扶着的紫雨披,看着他們消失在重重鐵幕後。這是密爾城邦防衛軍的地盤,這些受夠了變種人襲擾的軍人自然不可能對海德拉有多少好觀感。但把他們與盜匪流賊區分開根本標準即是在於紀律,他們將紀律視作生命,也同樣的,紀律帶來生命。

昔日堡壘指揮官的豪華頂層成了今日海德拉執行官的展覽廳。執行官負着手,欣賞着一副掛毯,似乎毫無在意背後跪伏着的麥坎德利斯。

這副掛毯乍看並無什麼出奇地方,簡單的三原色構成了最樸實流行的廢土風格——實用主義,像是某件綴了絨的皮草,僅此而已。

令人窒息的沉默。

麥坎德利斯甚至不敢去清洗渾身髒臭,就這麼俯首着。他幾乎是在徹底衝入密歇根湖前才艱難地爬上了河灘,與西蒙的一戰丟掉了他的體面,與蛙獅的搏鬥抽乾了他的海德拉血脈。泥垢污血早已凝結成漬,就算是落,也是成塊跌下。

“失望。”執行官終於說道,隨着聲帶的振動,他露在外,酷似精靈的長耳也跟着微微抖了抖,然而絕無一人敢嘲笑。放眼整個海德拉也未有幾個全權代行大權重長的執行官,亞歷山大自鋼鐵城總部而來,代行的,即是君上的部分意志。上可暫時剝奪拘禁分部領袖米達倫,下可?下可先斬後奏。

“我以爲你是能幹的。”每有一句話,麥坎德利斯就趴地更卑微一分,明明沒有一分血統氣息,但這個沉默男人比黑山魔鷹還來的不寒而慄。

“結果,你給了我一份這樣的答卷。”執行官伸手撫上掛毯,入手,哪有一分柔軟,純是堅韌,純是扎刺。刺目的紅,紅的有如這場內戰流的血,這是浸着血鞣製的黑活屍“黑王子”的甲皮。繡綠的鍛,湖妖的鱗。水青的珠,蛙獅的眼瞳。

這即是獵人的最高榮耀。

“回去,再服役十年。”執行官淡淡說道,麥坎德利斯如蒙大赦地反身退下。滿是劫後餘生的狂喜。

待到展廳大門闔上,執行官才冥冥地嘆道:“仁慈不是我們的原則。”

“罪罰有度,你忘了陛下的訓誡?”黑暗中磷火般浮現出一雙湖綠湖綠的眸子。亞歷山大改而審視着水族箱,紀念壁般曠闊地任憑魚蟲沉浮。然而幽影之中,豈有清明之理?

“我們流的血夠多了,以儆效尤的事例拿純血派足矣,一日不捕殺阿多菲娜·莫爾芬,殘餘純血派絕不會投降,等到我們真的獲勝時,海德拉不啻於自削其力。”湖綠眸子的聲音時而凝實,時而輾轉於幾束狹窄的光明內。

舊主已去,哪有人再肯輕易涉足此地?斷去水源的水族箱只得看見一尾尾沉寂於底的翻肚皮龍鯉。海德拉的執行官微偏了偏頭,回道:“所以發佈廣播,自砸跟腳,再撤去行將即將把莫爾芬壓至谷底的所羅門軍隊也是正確的?我們在錯失良機!”

執行官憤怒地一揮手臂,憧影搖動。

“我們已經付出瞭如此多的代價進駐堡壘,結果總部就不肯再多出一點兒,去說服‘魔鷹遷徙,空中載具維修’的狗屁理由的聯合軍動用空中武力?如果能派一架UH,何至於九人歸三?”

“戰爭需要果決!”沉默者高喊纔是最大聲的,箱底之魚甚至一振。

光束驟然滅去。便是一聲輕喝:“僭越!”

執行官默然不言,幽影繼續閃爍在光束間,不緊不慢道:“君上決意,何須我等臣子置喙?但有杜福倫大人一力決策,自可攘除叛逆,否則,也不會專程派遣你我前來,擒殺這個失敗品。”

話至於此,定論已分,執行官喟嘆一聲,返身推開展廳大門,擲地有聲道:“但照君上之意,格殺勿論。”

……

劫後餘生一場,水流順着麥坎德利斯肩膀湍急淌下,於腳旁馬賽克瓷磚的倒影內,他看見了這數年來效力海德拉的結果——疤痕,累累疤痕。他消耗着堡壘淨水儲備,旋即回憶起在“運河”中掙扎的種種一幕。

他的同僚、戰友一個接一個地被水鬼魚吞噬,被蛙獅勾連至河底淤泥,好像在望見那輛斯托瑞克時,就註定了大敗虧輸的命運。

“嘀~”悠長尖銳的警報聲響起,這個滿是癒合創傷的男人匆匆穿戴起嶄新作戰服。在電梯內,一樣多的紫雨披,臂膊佩着九環蛇。麥坎德利斯心中嘆息,這全是剛結束地獄訓練的新兵,活不過外遣任務第一週者,甚至沒有必要特意記下名字。

所以麥坎德利斯自然也不會額外注會到重重煙黑麪罩後,黯淡的淡色眸子。

再度忙碌的整備廳裡喧囂一片。機械臂吊運來了“焊條”重型外骨骼,與之配套的格林快炮正在技術員的焊槍下點焊契合,來回的叉車在蒸汽中擎舉着雖是被西蒙洗劫了一番軍械庫,但密爾堡壘本身即是末日碉堡,豈有一處冗餘?

麥坎德利斯與另外兩個僥倖逃出“運河”的紫雨披碰了碰拳,他們三個的臂章繡金淌黑,毫無疑問,統率着其後的新兵紫雨披。

通向底層載具庫的升降臺上堆積着如山的彈藥箱,麥坎德利斯拿起頭盔戴上,繫緊束帶,手掌隔着一層厚重編織物握着槍柄。他輕身躍上高聳着的軍械箱,掃視着這羣外表上與昨日毫無二致的僚屬們。

“告訴我,你們是誰。”麥坎德利斯平靜道。

熒熒虹色,先是凝重的紫,他們如有一聲:“我是伊克塔(Ikta),君上的戰士!”

“你們是誰?”

“伊克塔!君上的武士!”

光明鑽縫乍現,紫雨披們齊步踏向等待完畢的各式載具,高底盤的突擊兩棲車艇,帶有重機槍的衝鋒舟,乃至於一隊隊披甲頂盔的外骨骼步兵。

門又敞開,於是這些末日後的戰士,踩着混合着末日前的泥砂與末日後的核爆熔晶,沿着昨日的方向。

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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