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以至此,有何話可說?
西蒙迅猛地一擡槍口,M5步槍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槍聲,片刻間就有十來發子彈直奔迪特里希而去,要是打實了,除非是一頭荒原王冠熊,否則絕無幸理。
迪特里希卻是巋然不動,好似後知後覺,直到子彈出膛的剎那,驀然有一蓬灰白彈出。迪特里希右臂竟是迎風猛漲成一面骨盾?是的,西蒙絕沒有看錯,那就是一面骨盾!尚帶着突破肉體組織的點點鮮血!
子彈擦過骨盾,炸出蓬蓬火花,西蒙當即知曉他不可能再在遠距離射擊上佔優勢了,若是他身處兩公里外,手頭一杆發射聚能增壓彈的M110A4,自然是能從容不迫,可是槍沒了,就不代表仗不打了。西蒙眼神一凜,槍口一偏,直接率先發起了衝擊!
“簌簌簌簌!”子彈穿破雨幕,越是近前,西蒙越是能看見子彈於骨盾上詭異的移動軌跡,臨到末時,一絲絲細微挪移構成了傾斜入射角,極大削弱了子彈動能!來不及西蒙細想,迪特里希的骨盾已如天崩之勢劈頭砸來。
西蒙當即側頭一閃,M5步槍噴吐着最後幾發子彈,然則照樣未竟全功,西蒙連全身而退都未做到,一記反手,迪特里希右手便擒住了西蒙咽喉,輕而易舉地捏着他提了起來。
勝敗殊懸。
“pity.”迪特里希審視着秘紫瞳色漸漸退散下去的西蒙,在三能力者的海德拉中,易形者尋找到了一名紫血者作爲伴侶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前一段時間血統史官親自爲此人開闢出了紫血途徑便是最好的佐證。所有人只得概嘆易形者永遠是那麼眼光毒辣且敢爲人先,竟是不惜提前押注在一個孱弱的純血人。但,沒加冕的王子就是沒有鬃毛的獅子,永遠缺少承認。
大手箍緊着西蒙脖頸,直捏得“嘎吱”作響,向突擊專精的迪特里希發起挑戰,着實無知無畏,迪特里希目光已無憐憫,更多的只是遺憾,遺憾這份紫血,非他所有。
“砰!”又是一聲暴烈槍響,西蒙雙腳落地,喉頭“咕嚕嚕”地轉動了一下,手頭仍冒青煙的大蟒左輪宣示着如何脫身。“砰!”第二發子彈!迪特里希痛嚎一聲,身形微微一頹,緻密高質的突擊型骨骼吃了一發馬格南也未免裂隙點點。
甫一交手,西蒙就深知他壓根沒有機會對付迪特里希,這還十有八九是此人沒有進化出力量增強,純粹是討巧給迪特里希造成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傷勢罷了。趁着這點子機會,西蒙趨步前衝,竟是猛地躍向了滑軌站!
“呲呲呲!”戰術手套沒幾時就擦出凹痕,西蒙哪有時間去審慎地組裝好滑軌安全服?差不多就是赤手空拳地抓住了鋼絲繩!
滑軌站設立在一截因爲擴建而廢棄的外城牆高塔上,離地落差足有幾十英尺,藉助落差低速滑行到十公里外的M區邊緣,途中要穿越一整個肉畜養殖J區,這條滑軌的毗鄰線還有一條貨運道,專門空中布灑飼料,每當滑軌站啓動,無疑於給底下視覺嗅覺極其敏銳的鬣狗們發出訊號。
大餐來了!
“呲呲呲!”雨珠不住抽打着鋼索,戰術手套業已冒出青煙,雙臂的睏乏酸澀倒在其次,西蒙自有信心堅持到落地,但手套一旦磨破,難道他要用血肉之軀去硬抗長達十公里的摩擦?
他別無選擇。
“你逃不脫的!”後頭一聲炸雷怒吼,一道雷霆劈過夜空,西蒙扭頭一看,迪特里希赫然立懸於一人之隔外的客運線,操着一個簡易鐵環同樣衝將下來,沒幾時就能衝到西蒙側邊,屆時骨刺一拉一拽,西蒙再無幸理。
西蒙漠然地單手一放,原本交替着輪換的戰術手套當即一隻獨扛,他拔出了大蟒,酸雨磅礴而黏稠,西蒙微微喘了一口氣,過載浪潮已如伊利湖潮汐,姍姍來遲又無可抵禦,腦海猛得一頓,西蒙凝心定神,順着大蟒高昂脊線,瞄準了迪特里希。
“砰!”
“砰!”
兩發,命中。
骨盾僅是裂隙罷了,迪特里希乃是實打實的突擊專精、骨骼強化、力場挪移的三能力者!若非如此,操偶者又豈會佈置他來截殺西蒙?血脈威懾已經不可能對業已成功激發了紫血的西蒙生效,但實力碾壓同樣生效!即便不算後續拓展的第四能力,這場戰鬥的雙方,差異何其之大!
彈巢猶剩兩顆。
迪特里希身形一前,滑行速度越發提高,骨盾倏忽變形,揚長成骨刺,破風刺去!
戰術手套只剩下最後一層纖維束,西蒙雙臂使勁,拉昇自己要躲過骨刺,但一股無形中的鎖定力彷彿是加壓室裡儼然升起的重力,壓住了西蒙一瞬。
“噗嗤!”縱然西蒙躲閃地再快,骨刺穿透西蒙肋間收回,沒來得及品嚐到這陣苦痛,戰術手套已然徹底磨爛。“呲呲呲!”這下是西蒙真實地在用他自己的手與鋼鐵過招!
雨水很快洗去了鋼索間血肉相連的渣屑。半夜激戰的疲乏傷痛,無數次過載引起的精神重擊,終於把西蒙推上了強弩之末,他知道他要堅持不住了。清明感隨着手掌磨蝕鋼索,不,是鋼索磨蝕手掌而越發消退。他低頭看着才距離二十多米的養殖區,烏泱泱的狗海在興奮地追逐着滑索上的兩人,一如從前許多次,阿多菲娜在他身側,在晴朗夜空中漫聊情愛。
“滋滋滋……”血肉飄飛,已是白骨,大概白骨也經受不住到最後,西蒙不似那些將苦痛忍耐修習到頂的海德拉們,誰也無法自行切斷在天然進化裡中樞神經接收痛覺的必需。人類從史前的臘瑪古猿進化到智人,數十萬年裡每一項進化皆是環境逼迫,何有冗餘之說?千年,只是彈指一瞬。
他回頭一槍,再度打中迪特里希,這更讓後者堅定了西蒙是三能力者的猜想,愈是如此,迪特里希愈是殺心迭起。從沒有海德拉能在一年內進化出三項能力,哪怕是虛懸,“明焰”伊利昂嘗試快速進化的後果便是血崩而死。或許這是一把鑰匙,一把真正通向未來,通向神選者的鑰匙。
天堂。
迪特里希右手骨刺漸漸凝結成骨槍,一杆長矛,配合上突擊專精的天然敏銳,在近戰中,迪特里希自問能與司戰鬥的九首們對戰時有自保之力,荒野中,他也敢徑直突擊一頭王冠熊!或許前面那個單薄背影真是一把鑰匙,但這個天堂,絕不是留給他的!
要麼在奧林匹斯點燃神火,接受萬民膜拜,要麼在天堂伊甸園亞當夏娃!
AATS過載來得愈發遲了,骨刺擊中了西蒙後背,一截蒼白骨鏢自右胸而出,西蒙嗆出一口血。
“呯!”最後一發。
“砰!”又是一聲,不同的是,西蒙戛然而止,一棟高樓廢墟間,兩條滑軌線,卻是隻有一人出。
自然是勝者。
迪特里希止住了滑行趨勢,骨殖化的手臂復原回去,依舊不見分毫肉色,十指少了一根,這對於他而言無非是啃幾根骨頭。他旋身一擺,穩穩站立在鋼索上,盯着滑軌穿過的高樓廢墟。
那兒有一個人。
沒有站起來。
……
“我最終還是決定參加輔助女醫官培訓了,倒不是說那些唬人的東西啦,我覺得一個人在家裡真的很孤單,守着那顆檸檬樹,然後去工廠上班,現在國家要求每一個人都要無償工作,學生也不例外,碰巧趕上了少女團招募戰地護士,我就報名了,應該過不了太久,我們就能在倫敦尼亞相見了吧,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太邋遢哦,不然我可是換個新未婚夫的哦……”西蒙讀着朱莉安娜寄來的信,最後一行寫着。“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在費城集訓了,所以不要勸我。”
另起一欄:“永遠愛你的小茱。”
西蒙小心翼翼地收起信紙,親吻了一下項鍊裡的照片,塞進了軍服內口袋裡,他靠着牆壁坐下,他的頭頂,即是落日餘暉,是北歐峽灣燦爛的極光?或是喪鐘敲響時的餘暉?他並不介懷,只是他的胸腔裡空蕩蕩的,他踏上戰場的意義就是想讓小茱好好待在家鄉,用軍餉幫她因戰爭而提高的學費,就算有一天沒能回家,他至少知道,他死的有意義。
僅此而已。
然後,他的未婚妻,要成爲她的戰友。
納爾維克清新的海風不斷吹拂上岸,卻衝不淡一線之隔外累累屍骨的愁雲慘淡,這裡不生禿鷹,但減不去一分憂哀。西蒙只感覺臉龐熱熱的,他知道有兩行淚水流淌,他立馬擦掉,因爲一牆之隔外,便是戰場。他戴上頭盔,搽了點牆磚間滲出來的血漬到臉上,稀釋掉一切不屬於戰爭的情感。
西蒙將一切拋諸腦後,潛入戰場。
……
積灰漫漫,飄散到西蒙臉龐上,牆壁有一個顯目人影,西蒙無比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眼縫,他看見了蒼灰色的破敗穹頂,也看見了一抹紅色在流逝,那是他自己的血跡。手肘撐着地,捂着胸口又站了起來,他立在這方戰前廢墟。
無血也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