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在哪?”西蒙躺在冰冷的地上,睜開眼睛,黑沉沉的暮色席捲住了他的眼簾,掙扎想要爬起,稍微一動,胸腹間就有鑽心徹骨的疼痛襲來。
“天堂。”恍惚間有道聲音降落,彷彿真有位天使帶來了一縷聖光,打開了通向天國之門,來給這個爲國家奮戰到死的士兵,引領歸鄉之路,剎那間,西蒙喃喃着伸出手。
“呃,名字是?西蒙·海耶斯……”天國之門陡然關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盞幽幽紅芒,西蒙雙眼無神地看了許久,才發現他面前站着個醫護兵,所謂的天堂聖光不過是開門時漏進來的一束光罷了。
等等?
有光?
天亮了?
西蒙“騰”地骨碌站起,刺骨的疼痛也沒有擊倒他,倒是差點嚇着了戴紅十字頭盔的醫護兵,他大聲喊道:“現在幾點了?”
“十點二十七。”醫護兵瞄着西蒙的腕錶說道,暗想這個大兵可能是被爆炸餘波震的丟了智商。
“敵軍撤退了?我們守住要塞了?”西蒙只記得當他抱着敲開引信的炮彈往前衝時,有一股熾熱地烈風橫掃過來,剩下的就是一片純粹的漆黑。
醫護兵摁着西蒙坐下,戰地救護所的鮮活氣息鑽進了耳朵裡,雖然說是不絕於耳的呻吟,但有一份力量叫喚,總多一分希望幸存下來。也有一些馨香味道冒出來。
棕褐色露指手套浸染地完全看不出原貌,醫護兵索性將手套扔到一邊,蹲在西蒙身旁,剪開了西蒙繃結成團的軍衣,低聲說道:“嗎啡打光了,咬住毛巾,忍着點啊。”
西蒙略微一掃滿是燒焦燙傷痕跡的小腹,不少是火燎起來的水泡挑破後的乾涸血跡,喉結動了動,叼起勉強算得上乾淨的毛巾,點點頭。
治療儀觸上傷口的瞬間,緊握着的拳頭立刻跳出猙獰青筋,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奮力咆哮抵抗着,那種非人所能發出的嗚咽嗚咽,很容易聯想到落入捕獸夾裡的麋鹿,甚至還必須噤聲,免得招惹來更強悍的掠食者。
西蒙在心裡把所有開發出戰地治療儀的白癡們罵了個通透。是,這類配備了快速癒合製劑的激光治療儀是能應急處理掉絕大多數的戰地傷勢,保住小命不難。問題在於一旦治療儀用光了止疼藥物,例如嗎啡。絕大多數人寧願當場去世也不願平白多挨這麼一下。
放下治療儀,醫護兵立馬閃得比兔子還快,如今的醫護培訓上專門提及了給士兵使用過治療儀後,必須立即撤離,否則暴怒而滿血復活的大兵,很可能會把醫護兵揍到用治療儀的地步。
或許是因爲跑的太急,紅十字頭盔歪歪地斜在一邊,衣領下裹着的滿肩黑髮肆意地灑了出來,醫護兵回頭瞄了眼捋袖子模樣的西蒙,哪能不跑的更快?
“哎……”西蒙手心攥着待機狀態的治療儀,頗是無奈,軍隊裡的女性輔助人員小心些很正常,剛纔的女醫護兵空是有對機靈小鹿似的碧綠眸子,不過眼神不太好使。丟三落四的可別丟了命。
隨手將只有iPad大小的治療儀塞進揹包裡,門外的光亮比任何時候都更吸引着他。按照條令,醫護兵救治特殊部隊士兵時,必須把該士兵的可視面罩、信號定位器等包含了作戰信息的物品安防妥當,以防遺失後泄露機密。
西蒙順手一撈,扣上可視面罩,空氣過濾器導出清新怡人的氧氣,西蒙貪婪地呼吸了好幾口,推開門,走出位於地下的救治所。
拾階而上,天空依舊是深邃藍色、聚能隔離罩尚未被撤走,核能保護力場時常泛出漣漪,昭示着要塞外戰鬥仍未結束,同時表明着。
要塞仍未陷落。
早晨的陽光勉強穿過護罩,遠遠談不上刺眼。西蒙眯了眯眼,艦炮堡壘現在看上去異常的平靜,聽不見太多動靜。反而是要塞內的交火更激烈些。一隊隊身着突襲者外骨骼的士兵們在廣場上集結,又如涓涓細流般匯入到要塞中去。
遊騎兵的徽章很好辨認,青太陽、紅閃電、金色星。撿來的M47垂在剛被激光治療儀熨平的胸口,無數只披掛整齊的白頭鷹從面前飛過。在鷹的鐵足邊,一副副從陣亡士兵遺骸上拆下來的廢鐵堆成嶙峋小山,彈藥箱裡盛滿了狗牌。
可視面罩切換至班組成員狀態上,只有西蒙的頭像保持着鮮活,其餘的,非黑即白。
都死了。
“嘿!你,遊騎兵!”談不上悲傷的麻木感情尚未涌上喉頭,路過的一隊傘降兵止住了腳步,領頭的軍官盛氣凌人地走過來,抓住西蒙的肩膀狠狠地搖着。
“戰友死了?我的隊員也都死光了!看看他們!全是班組裡最後一個活着的!”軍官託着西蒙的後腦勺,幾乎是臉對臉地吼道。
“敵人仍舊在要塞裡,我們的任務就不會結束!收拾好你的裝備,遊騎兵!跟着我去攆出這些臭蟲,打掃乾淨要塞!”軍官聲嘶力竭地吼着,震地耳膜嗡嗡直響,軍官的汗水、鮮血、眼淚順着鼻樑一塊流到西蒙的臉龐上。
“跟着我!出發!”
西蒙不在乎究竟是軍官是誰,莫大的悲傷憤怒如巨石般吊住了他的心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給他一點點地慰藉,除了殺戮。
軍靴踩過深紅色的污水潭,西蒙跟上了軍官的小隊。
人羣漸漸稀疏,要塞建築變得殘破,陽光同樣映照出腥紅輝芒,交火聲時斷時續。只有傻子纔會從街道上經過,小隊分成了兩股,貓着腰貼着牆根緩緩地搜索前進。
就像是加入聊天室一樣簡單,軍官給了西蒙一串代碼,輸入進作戰系統,可視面罩上的隊伍狀態隨即跳出擁有着同樣小隊代碼的隊員信息。
走在最前的傘降兵突然單膝跪地,單手握拳,示意前方的兵營建築狀況異常。西蒙湊近瞄準鏡,兵營前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配備了生命特徵檢索器的瞄準鏡裡還呈現出數個人形紅點。
“有人還活着!”最前頭的傘降兵說道,果然,兵營外有幾處微弱綠光,但以敵軍角度而言,更像是一個陷阱。
軍官的步槍瞄準鏡抖了抖,漠然道:“誰帶了防彈盾牌?哦,你帶了,所有人給他提供火力支援,我上的時候,跟着我一起上!”
一名傘降兵打開了便攜防彈盾,開鎖後膨脹成一面連機槍子彈也無法穿透的高強度透明盾牌,揹着噴火器。非常直接地孤零零走向敵人把守的兵營。
“乒乒乒……”數條火線從機槍巢裡射出,富有節奏感的機槍火力曳出五顏六色的長龍,防彈盾牌堅強地承受着,絲絲裂縫悄然開裂着。西蒙躲在街壘後,看的很清楚,出去的那個傘降兵頂着重壓,一步一個坑。
他活不了。
走到噴火器射程範圍,敢死隊打開了盾牌的一個小小缺口,將噴管對準了機槍巢,上千度高溫的火柱橫掃過機槍巢,承受到極致的防彈盾卻再也支持不住。7.62子彈擊穿人體,擊爆了噴火器。
他成了一團火球。
“上!”軍官喊道,率先衝出街壘,趁着硝煙尚未散盡,敵軍尚未緩過神,所有人外骨骼加力開到最大,幾個心跳的時間就衝過了堪稱屠殺場的兵營空地。
撞開了兵營殘破大門,衝在最前的軍官眨眼之間就被不知何處冒出來的隱蔽火力點刈倒,西蒙聽見子彈擊中混凝土牆壁和地面後四處迸濺的聲音,還能感覺到爆炸與噴火器所產生的熱量。活下來的人被摁死在牆角。
西蒙端起槍,硝煙無法限制住他的視野,端起M47,槍榴彈對準了隱蔽火力點,接二連三的轟擊,機槍壓制才結束,就有人拔腿衝進兵營更深處,那人從胸袋拽下手雷,啓開栓,停滯了幾秒甩進房間內。但裡頭的帝國軍士兵不怕死地推了回來,手雷同時炸翻了兩邊的人。
西蒙和另外兩個傘降兵沒有任何猶豫,奔到丟手雷的傘降兵陣亡的地方,端着槍對着房間內瘋狂射擊,直到那些被震地神志不清的帝國軍士兵被射地千瘡百孔爲止。
樓梯下傳來更多的嘈雜聲響,凌空飛來枚智能殲敵手雷,西蒙隨即掄起槍托,打棒球一樣磕回去,巨響後,西蒙跨過猶自倒地慘叫的敵人,冷漠地一槍一個補掉那些尚在哀嚎的敵人。
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跑過一個又一個的拐角,不斷有死亡擦肩而過,剩下的兩人,一人被詭雷炸得屍骨無存,一人額頭捱了冷槍,死亡成爲了常態,西蒙看都不看一眼。
槍口橙黃的焰火後,西蒙永無停歇地奔跑着,奔跑着,直到刺目的陽光重新灑到他的臉上。
十二月的冷風颳着西蒙皸裂的臉龐,不知何時,西蒙又回到昨夜激戰過的城牆,他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寬闊的城牆上,冰冷的鋼鐵與冰冷的血肉混雜一起,誰也無法分辨出彼此。
聚能隔離罩悄然撤走,西蒙站在埃本·埃馬爾要塞的堡壘之上,從西方向着東方,一條巨龍伴隨着滾滾煙塵與震天歡呼聲而來,龍的眼睛,是黑紅色的。
那是盟軍的裝甲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