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奇勝也是滿目悲傷,見陰十七並未立刻回葉老的話,想着陰十七應是有所顧忌,於是說道:
“十七,恐怕你還不知道,當年在邊葉村落根的葉氏先祖其實乃燕京葉家嫡枝一脈,因着種種緣由,我們先祖輾轉到這貧遠的邊葉村落地生根。
百餘年來,在這裡生活的葉氏子孫再不曾回燕京葉氏本家,其中有着先祖的遺訓,也有着大多族人並不曉得我們竟是與燕京葉氏本家乃同一血脈的緣故。”
想着葉老直接問出的問題,聽着葉奇勝似是與葉老問題無關的題外話,陰十七卻莫名地覺得這兩者其實是有關聯的。
只是葉老是在問,而葉奇勝則是在解釋。
然這解釋似乎並不說詳盡,是葉奇勝有所保留,還是這已是葉奇勝曉得的全部內情?
過了十數息,葉老已慢慢緩這氣來,他微微睜開了一雙已是混濁不堪再無精光的雙眼,看着滿臉疑惑尚未回答他問題的陰十七,虛弱地緩緩而道:
“十七不必多慮,自上回你問過了天井中盆栽所擺就的坷爾文字是什麼,又問了我那個坷爾文字若是倒懸而掛的話又是何意,之後我便一直想着,你正巧姓陰……”
說到這裡,男子已然又將視線移到陰十七身上,他終於開口道:
“燕京陰家與燕京葉家世代交好,因爲燕京葉家世代爲燕京陰家家臣,所以……倘若小姐後背真有葉老所說的倒懸坷爾文字‘陰’,那麼還請小姐如實相告!”
小姐?!
男子不開口則罷,一開口便讓原本蹲着的陰十七如同彈簧瞬間受到擠壓般反彈起身,她站得筆直,雙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
明明她裝了五年多的男兒身,明明就誰也沒有懷疑過……不,展顏應當有懷疑,且說不定早猜到她是女兒家了,只不過是展顏見她不說,他便也不戳穿她罷了。
然眼前這個男子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能一眼便看穿她實則是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家?
這個男子是什麼身份?
他到底知道多少關於倒懸坷爾文字“陰”的事情?
見陰十七似乎難以消化男子一言拆穿她女兒家的身份,葉奇勝在旁道:
“初時聽葉老與二少爺說你可能是一個姑娘時,我都被嚇了一大跳,你裝得這樣好,我倒是一直沒能看出來。”
就是啊,她裝得這樣好,他怎麼能一眼便看穿呢?
葉奇勝的話讓陰十七眼中的疑惑愈發濃了,剛纔又聽葉奇勝叫這男子爲“二少爺”,看來確是葉氏家族的人,且還是個主子,她不禁問道:
“你是誰?”
男子道:“燕京葉家葉子落,家中排行第二。”
燕京葉家?
倨剛纔葉奇勝所言,那葉子落便是燕京葉氏本家來的,他這般千里迢迢的來洪沙縣是來做什麼的?
而不管他是來做什麼的,似乎還與她有些關係,陰十七索性不遮不掩,承認道:
“我叫陰十七,現今爲洪沙縣縣衙快手,葉公子既然已曉得我本爲女兒家,那也不要以‘小姐’稱呼我,與葉老、葉大叔一樣,叫我十七便可。”
葉子落微低首道:“屬下不敢造次,倘若小姐後背真有……”
葉子落的執着讓陰十七着惱,不禁打斷了他的話喝斥道:
“我後背有什麼關你什麼事!就算真的有那又怎麼樣?我不管葉老與你問這個到底有何意圖,但是!不準再叫我‘小姐’!我叫十七!”
無論是葉老還是葉奇勝都是初次見陰十七這般情緒失控,何況陰十七素來在長輩面前頗爲有禮,說話莫說喝斥,就是大聲點也是沒有的,兩人不禁默默無聲。
葉子落也沒想到陰十七會突然發飆,一時間也是怔愣住了。
葉老突然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一口氣差些喘不上來,陰十七、葉子落、葉奇勝三人連忙圍在圈椅旁,紛紛叫喚着葉老。
葉老最終還是去了。
臨去之前,陰十七看着葉老那雙似是得不到她答案便無法閉上的雙眼,心軟的她終是向葉老坦誠,她後背圖案確實就是一個倒懸着的坷爾文字“陰”。
葉老聽後,本已死氣沉沉的雙眼竟是有了些微光亮,那光亮讓陰十七明白,葉老是在高興,再看向身側的葉奇勝,也是同樣的眼神看着她。
那個始終覺得自已與“葉”這個姓氏有着某種干係的預感,陰十七此刻已然覺察出這個預感終將成真!
葉老並沒有再說什麼,也是無力再說什麼,他只緩緩看向葉子落,看到葉子落對他鄭重地點了下頭之後,他終於含笑閉上了兩目,嚥下最後一口氣。
離開葉氏宗祠的時候,葉奇勝只送陰十七送到了大門,便回去料理葉老的後事,葉子落卻是跟她跟了一路。
直到出了邊葉村,陰十七在村口站定,回頭看一直緊隨她身後的葉子落:
“你跟着我做什麼?”
葉子落道:“小姐的身份已然確定,從今往後,屬下會一直隨於小姐左右,保護着小姐!”
葉子落說得一本正經,陰十七卻聽得一陣莫名奇妙:
“什麼身份已確定?你什麼意思?”
葉子落上前兩步,站於陰十七身側解釋道:
“屬下說過,燕京葉家世代爲燕京陰家家臣,葉家家主素來爲陰家家主馬首是瞻,葉家少主,也就是屬下的大哥,也自小接受嚴密訓練,待到成年有了足夠資格,便會跟隨在陰家少主身邊,保護陰家少主,屬下也是一樣,自小接受嚴密訓練,待到有了足夠資格,便可隨於小姐左右,護小姐周全!”
葉子落一字一句說得有條有理,解釋得清清楚楚,至少他將燕京陰家與燕家葉家的關係已說得分明,可聽在陰十七耳裡,她還是覺得這一切與她無關。
陰十七淡淡道:“你說的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
葉子落不解道:“怎麼會與小姐沒有關係?屬下自小接受嚴密訓練,爲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夠站在小姐身側……”
陰十七舉手示意葉子落不必再說下去,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好了,不要再叫我‘小姐’,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稱什麼‘屬下’,我不是什麼陰家小姐,你更不是我陰十七的屬下,我雖是姓陰,但與燕京陰家卻是半點關係也沒有!”
聽着陰十七一面的一棺定論,葉子落並不接受,以致於他仍是一路跟着陰十七回到洪沙縣裡,回到昌盛街十二胡同。
已到了衚衕,再往前走一段路便到家了,可葉子落卻還跟在她身後,陰十七覺得這樣實在是不好,要是回了家陶婆婆問起來怎麼回事,她該如何回答?
於是陰十七在衚衕裡再次站定了身,停下來看着固執得讓她想咬牙的葉子落道:
“你是打定主意跟定我了?”
葉子落道:“是!”
他堅定的神色告訴了陰十七,葉子落半點也沒想改變主意。
陰十七問:“你憑什麼認定了我便是燕京陰家的小姐?”
葉子落回得頗快:“小姐後背的圖案足以說明一切!”
陰十七奇道:“你就這麼肯定?難道這世上就不會有第二個人與我後背一樣有那圖案?你就不怕你辛辛苦苦、千里迢迢自燕京來到這小小洪沙縣,最後卻認錯了人?”
葉子落已然聽出陰十七是有多麼不歡迎他的到來,方會如此百般找諸多他可能認錯人的理由,說心中沒有受傷,那是他自欺欺人。
然而自葉子落被判定有足夠資格可跟隨在陰家小姐身邊之時,他是有多麼的高興,即便陰家小姐已失蹤足足五年,從他及冠到如今他已年十九,這四年間他也不曾想過要放棄。
自數月前得到消息說,陰家小姐有可能就在方城附近幾個縣中之時,葉子落便自燕京馬不停蹄趕到方城,開始以方城爲中心點,四散開去,將方城附近的幾個鄰縣,當然也包括方城,一併查個徹底。
而這一查,葉子落便查了數月。
終將在不久前,葉子落查到了邊葉村,並見到了執守葉氏宗祠的葉老。
當葉老帶着他看完祠堂內祭堂裡的那四幅精美壁畫之後,葉子落已經可以肯定葉老所守的這個葉氏宗祠,實則便是他燕京葉家分支出去的一支嫡系血脈。
儘管這支嫡系血脈離開燕京葉氏本家已有百餘年,但燕京本家的葉家子孫們,只要是嫡系,沒有誰會不知道百餘年前嫡枝外流的這件大事。
葉老也自父輩那得知邊葉村葉氏先祖的由來,與葉子落可謂是相見恨晚,兩廂深談之後,起先葉老並沒有將他察覺陰十七可能就是燕京陰家女的事情說出來,直到他突得了重病,時日無多之際,他方鬆了口。
得到葉老說將出來的這件事後,葉子落欣喜若狂,他幾乎是整日整夜地吃不下睡不着,他一直想着葉老口中的“陰十七”到底是不是就是他所想找的陰家小姐。
他接連找了四年,整個燕國幾乎讓他走遍,每每卻是滿望而去,失望而歸。
然這回卻是不一樣,因爲有了葉老的加持,因爲葉老是他燕京葉家分流出去的那一支嫡系的子孫,與他流着一樣的嫡枝血脈!
所以葉子落在尚未見到陰十七之前,他便有了即將見到陰家小姐的喜悅,即便這喜悅讓葉老的即將離世有所沖淡,但卻不能沖淡他心中一定在跟在陰家小姐左右的信念!
陰十七質問完葉子落後,見他神色明顯不佳,情緒較之前更是有些低落,她不禁有點心軟地又道:
“你也不必立刻回答我,倘若你不想回邊葉村去,又一時間找不到落腳之處的話……”
聽到陰十七的話峰有所轉寰,葉子落即刻應道:
“屬下不想回邊葉村去,也尚未有落腳之處!”
陰十七沒好氣地住嘴了,看着葉子落面上的低落因她一句話一掃而空,她又有點不忍心將說出去的話收回來,何況這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哪還能收得回來?
陰十七率先再次起行,提步往家走去時邊說道:
“我家裡簡陋,但一張供你夜裡可安睡的牀榻卻還是有的,進了我家門一切就得聽我的,不準再叫我‘小姐’,不準再自稱‘屬下’,倘若有一聲叫錯……”
陰十七沒再說下去,可其特意拖個老長的尾音卻讓葉子落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立馬保證道:
“屬……我、我絕對不會叫錯!”
聽着葉子落有點結巴的保證,陰十七煞有其事地點頭道:
“那便好!”
進了家門之際,早已是華燈高掛。
陶婆婆早用好了晚膳,但想着陰十七保不準夜裡會回來,便在廚房裡給陰十七留了膳食,但看到陰十七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這個人還是一個男子之後,她立刻覺得自已留的膳食實在留得太少了!
陰十七簡略地與陶婆婆說了葉老已駕鶴歸去的情況,再說了葉子落是前來租房的租客,讓陶婆婆隨便安排下便可,她自已則進了廚房揭鍋找陶婆婆給她留的晚膳去了。
豈料她剛將鍋蓋拿起,陶婆婆已尾隨進了廚房,並將陰十七想將鍋裡面蒸好熱着的一大碗蛋羹整個取出,僅留個鍋蓋還在她手上。
就在陰十七不明所以之際,她只聽得陶婆婆邊將整碗蛋羹端出廚房邊道:
“子落這孩子都兩頓沒吃了,肯定餓壞了!十七啊,你就晚膳還沒吃,先將就着吃一個饅頭,待會祖母再回來給你們抄兩個小菜,再煮些飯給你們吃!”
陰十七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陶婆婆將原本給她留的蛋羹自她眼前取走,任鼻間蒸蛋的香味離她越來越遠。
對於陶婆婆將蛋羹端去給葉子落先墊墊肚子的這一舉動,陰十七其實也沒多大想法,但是——祖母啊,您這麼快便將葉子落心疼得跟您親孫兒一樣,這真的好麼?
陰十七在廚房隨意取了一個饅頭邊咬着邊走到堂屋,卻見到葉子落一本正經地坐在堂屋桌邊,並沒有想要吃蛋羹的意思,她不禁看了眼陶婆婆。
陶婆婆輕搖了搖頭,表示她不知道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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