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景天被展顏冷聲質問,被陰十七斥聲說不配,被趙掌櫃幫腔相勸於他,被紅藥跪着連向他磕響頭,這一切的一切,他不是沒有感覺,也不是沒有想到這樣可怕的後果。
然……他其實沒想過要傷害誰,更不能因此失去誰!
姜景天漸漸意識到了自已的貪心。
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他偏偏便都想要。
能麼?
姜景天閉上了雙眼,掩埋眼中的痛苦與掙扎,自眼眶裡滑出的淚珠表明了他心中已有的答案——不能!
在與紅藥共赴千光寺之前,姜景天也是剛剛收到派出去查探的人的消息說,似乎有看到模樣肖似姜珞的人,但不能確定。
這個不能確定讓姜景天有了一線希望,即便那會他覺得不過是他自已的奢求妄想,但現今在看過空空如也的棺槨之後,他心中已有了計較。
內心的掙扎在旁人看來不過僅有十幾息,對姜景天而言,卻仿若過十數年的光景,他含着苦澀艱難地說道:
“我派去的人回來說,那是在千光寺前道上發現的蹤跡,人影一閃而逝,可便是如此,我的人早將我父親與我姑姑的畫像記得甚牢,他堅稱……不可能認錯!”
那時的姜景天也不甚相信,無論他的人怎樣的堅信,怎樣的言之鑿鑿,他都只是抱着一線希望,卻未曾全然信過。
展顏問:“那後來?”
姜景天道:“後來那人影很快進了千光寺。”
陰十七道:“他看到的人影是在什麼時候?”
姜景天說的時間正好是小芝遇害的那一日,展顏道:
“那時寺大門緊閉,雖是隔日慈眉大師方下令全寺封閉,但早在之前我便命衙役守着千光寺裡的各個出入口,倘若真有人能夠避過衙役的耳目迅速進入寺中,那麼這個人……”
陰十七接下道:“那麼這個人會武,且輕功不賴!”
就像展顏,他的輕功便足以翻過那高高的寺牆。
可現今在千光寺中的所有人,包括衙門裡的人與寺中僧人,除了展顏有這樣的本領,陰十七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展顏也是一樣。
姜景天的人只說是見過那肖似姜珞的和尚,卻未認得那和尚是寺中的誰,又是剛剛得的消息,姜景天尚來不及讓他的人做一番確認。
姜景天到底還有沒有隱瞞,展顏瞧着到底未有隱瞞,但他還是看了眼陰十七。
陰十七知展顏意思,遂點了點頭。
姜景天起先雖有些糊塗,但姜念瓏現今的生死不明已足以令他恍然悔悟,她相信姜景天再糊塗,也不可能不在意親妹妹的安危,更不可能會以親妹妹的性命去換一個沉底二十年的可能。
既然姜景天的人也只是見過肖似姜珞的和尚,卻未曾認得那和尚是寺中哪位師父,那姜景天所隱瞞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更加證實了陰十七先前的推論,於現今姜念瓏的下落並無大用。
先前陰十七與展顏便深信兇手絕對是千光寺寺中和尚,現今更是更一步證實了姜珞最有可能是三起命案的兇手,那麼要找到姜念瓏的下落,必得先找到藏倪於千光寺中的姜珞。
然姜珞既能在二十年前假借病亡遁入空門,又以假被毒殺徹底抹去姜珞這個身份,其實的緣由先且不論,便以姜珞用了另一身份藏於寺中二十年,這樣的本事手段便足見姜珞的睿智謀略皆是不差。
陰十七道:“千光寺說大不說,可說小也不小,要找出一個已在寺中藏身二十年的人,這恐怕不易,何況我們已無多餘的時間一一排查!”
展顏也覺得這事極爲棘手,兇手很有可能很快再次犯案,姜念瓏更有可能成爲第四個遇害者,然陰十七心中所想所慮及所言,他更是深刻明白。
現如今只餘下唯一的法子。
展顏道:“不管如何,自來那邊已在全面搜查,即便找不出悟了大師或玄法大師的下落,定然多少也能找出點線索來。”
陰十七問:“那展大哥的意思是?”
展顏道:“我們去兇手最有可能再犯案的第四個案發現場!”
小木屋!
小木屋既是第三個遇害者的真正案發現場,更極有可能是兇手第四次犯案的殺人場地!
姜景天、趙掌櫃、紅藥三人聽不明白展顏話中的意思,但三人也曉得此時非是多問的時機,遂也未多言半句便隨着展顏與陰十七前往菜園小木屋。
兩個衙役則留下來將姜珞的空墳填上土,重新將墳墓歸於原狀。
到了菜園,一切如常。
姜景天見展顏、陰十七進了小木屋查探,他問起了趙掌櫃:
“展捕頭與陰快手是在做什麼?”
趙掌櫃搖頭道:“不知道,但他們這般做自有他們這般做的緣由。”
又看了看姜景天,趙掌櫃遲疑地問道:
“少東家對老東家之事可真的再沒有什麼隱瞞?”
姜景天似是早料到趙掌櫃會這般質疑他,也不惱,苦澀道:
“趙叔隨在我父親身邊多年,又是看着瓏門客棧一點一滴經營到如今規模的老人了,即便初時我有隱瞞趙叔之心,這會對於父親之事亦已是全盤托出,趙叔,我再糊塗,也斷不會再拿念瓏的性命開玩笑!”
說到姜念瓏,趙掌櫃便信了。
待展顏與陰十七自小木屋中出來,展顏便與屋外的三人道:
“三位先回寺裡客院吧,至於少東家若是有想起旁的重要事情,還請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趙掌櫃與紅藥也是一樣。”
三人當然點頭應下。
隨後三人離開菜園回寺,展顏與陰十七則站在菜園裡望着在夜幕下一片漆黑的菜地。
三人臨走時,展顏也讓紅藥替他找一趟花自來,讓她轉告花自來,待全寺搜過出結果後,便到後山菜園裡來尋他與陰十七兩人。
陰十七道:“展大哥,你說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兇手自已跳出來呢?”
展顏看向陰十七,黑夜中的她雖是在問他話,雙眸卻一直望着前方夜幕下的菜地,見他半天不應話,她方側過臉來與他對視。
陰十七伸手摸了摸自已的臉頰問:“展大哥在看什麼?我臉上可有什麼東西?”
展顏輕搖了搖頭道:“我也在想法子,可卻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
陰十七抓住其中重點:“更好?也就是說展大哥已有法子?”
展顏確實有了法子。
倘若兇手確實是姜珞,那麼姜珞將姜瓏兒過去曾做過的事情一一在二十年後做成場景展現於人前,且還是殺了同樣妙齡的女子來替代當年在場景中的主角姜瓏兒,做出這樣高調震憾世人之舉,姜珞必有他的目的。
而姜珞的目的,不外乎就是引出當年奸]殺姜瓏兒的那個兇手!
陰十七道:“展大哥的意思是,姜珞或許早就查到了二十年前的兇手,但他卻不直接殺了兇手報仇,而是費盡心思、機關算盡地策劃了這一連三起命案,他的目的是想讓兇手當年的罪行召告天下,讓世人看到兇手當年的惡行醜態,再一把殺了兇手爲姜瓏兒報仇!”
展顏道:“沒錯,倘若這三起命案的兇手真如我們所料,那麼唯一能令姜珞不將人命放在眼裡,繼而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惡行,除了這樣的目的,不會再有其他。”
姜珞製造三起命案,一個一個地重現當年姜瓏兒走過的行跡、做過的事情,當年奸]殺姜瓏兒的兇手雖可能不完全清楚姜瓏兒的過往,但自第二個場景起,英茵是替代姜瓏兒重現當年情景,這樣的場景,只要是二十年前知道姜瓏兒糾纏悟品一事的千光寺僧人,俱應都曉得。
而二十年前的兇手應當便是其中一人。
那麼在第二起命案發生過後,寺中有誰的表現是最爲異常的?
陰十七嘆了口氣道:“我們還是漏查了許多細節!”
展顏只點了點頭道:“現今最要緊的事情,是逼兇手自已跳出來!”
展顏與陰十七說道了他引出兇手的法子,陰十七也說了自已的一些見解,兩人剛商定引兇手的計劃,花自來便到了。
一進菜園園門,花自來便急步走向兩人道:
“沒有發現悟了大師與玄法大師的蹤跡的,但我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這件事情便是將近十年來,悟了一直會以各種理由或明或暗地向玄法示好。
陰十七問:“怎麼個示好法?”
花自來道:“悟了大師不是負責協助亦樂大師理全寺的財況收支麼,藉着其中便利,悟了大師十年來貪墨了寺中不少香油錢!”
其中爲最的,更是藉着屢次出寺化緣而私下爲香客做各種法事斂收錢財。
那些法事所需化解的厄難劫數,其實大都是無中生有,爲的只是騙取相信千光寺佛光普照的信衆們的錢財。
陰十七聽到此,方明白了悟了爲什麼會那樣頻出寺化緣的真正緣由。
展顏道:“你是說,無論悟了大師是從亦樂大師那裡悄然扣下的香油錢,還是出寺化緣訛編信衆所得的錢財,到最後皆到了玄法大師的手裡?”
花自來點頭道:“沒錯!”
玄法禪房裡許多精緻名貴的書畫,或是各種小巧佛門之物,皆大都出自悟了自民間搜索所得,繼而暗下送給了玄法。
陰十七問:“這些是如何得知的?”
也不是陰十七不信花自來,而是她總得確定說出這些信息來的人的可靠性。
花自來也未多想,直接應道:
“悟了大師身邊隨侍的親傳弟子無更師父!”
在花自來帶着衙役搜遍千光寺每個角落時,到庫師院幫忙的無更與即元也終於得知悟了失蹤一事,便主動去找了花自來。
在花自來詳細的詢問之下,他得知這些事情,並知道了讓無更與即元兩人到庫師院幫忙的人雖是悟了,但卻好像是玄法的意思。
至於爲什麼說好像,因爲這是無更到悟了禪房房門外時,他無意間聽到的。
當時玄法與悟了在禪房中議事,議事後悟了便將無更與即元指派到庫師院幫忙,無更與即元到了庫師院後,才知道這也是臨時指派的。
庫師院的執事亦凡也很意外,說他庫師院雖有些小忙,但卻未曾有過讓旁的禪院來幫忙之意,不過那會無更與即元已到庫師院,且還是悟了的好意,亦凡也不便推辭,便讓隨侍弟子安排下去,讓兩人幫忙做一些事情。
在庫師院幫忙的時候,無更也覺得奇怪,直覺得今日的悟了有些怪異,可這種怪異他也說不上來,只覺得與平常不同。
不僅無更有這種感覺,即元也是滿腹疑竇。
但兩人一合計,皆覺得悟了平常做事進退有度,這樣指派他們到庫師院幫忙自當有悟了的用意,於是他們便也聽話地在庫師院做事,直到聽聞悟了失去蹤跡一事,他們方急忙忙趕回監院院。
陰十七沉默着,思索着玄法一大早找悟了會有什麼事情,而又是爲了什麼悟了會將兩名隨侍弟子派離他的身邊?
展顏顯然也在想這一點,隨後道:
“悟了與玄法之間必定有什麼事情,而這件事情還必須掩過所有耳目!”
所以悟了先是調離了身邊的無更與即元。
但隨後悟了禪房內蒲團上的血跡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悟了與玄法並沒有將事情談攏繼而生變?
自展顏說了最後一句話後,三人便沉默着,連花自來也不由望着傳言小芝身死坐着氣絕的那一片菜地一聲不吭。
沉靜中,陰十七突然問花自來:
“悟了大師的禪房與玄法大師的禪房可有搜查過?”
花自來將視線自宛如遠在天際夜幕之下的菜地裡收了回來,看着陰十七道:
“自然搜過,但沒什麼特別的,除了無更所說的那些悟了大師送給玄法大師的東西之外,再無其他線索。”
展顏問陰十七:“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陰十七點頭道:“展大哥,我想到了一個可能!可這個可能還需要一些東西來佐證!”
而佐證之物便在悟了或玄法兩人的禪房之中。
只要找到了這佐證之物,陰十七想她便能解開悟了爲什麼在十年裡頻頻向玄法示好的緣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