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戳我右邊的本章說點贊呀→→
ps:這章正在修補後半部分,親們可以明天早上起來再看。
***
京城雖然不似邕州那叫人難受的溼熱,卻又有另一種燥熱。
鄭時修跟在一名小黃門身後,沿着迴廊朝崇政殿匆匆而去。
夏日天熱,他本在公廳之中辦差,忽然被天子召見,自是急急而行,不多時,便走出了一頭一背的汗。
雖然來宣召他的小黃門什麼都沒說,鄭時修卻多多少少能猜出幾分天子此回乃是因何召見。
他心中並無半點忐忑,只把右手探進左邊袖子兜裡頭摸了摸,等確認其中放着的的摺子沒有半路遺失之後,才把一顆心心放回了肚子裡。
行到崇政殿外的屋檐下,那小黃門站定了下來,轉頭對着鄭時修道:“鄭御史請稍待。”
說着行了一禮,這便朝殿中而去。
鄭時修立在原地,等着裡頭通稟,腦子裡頭還在想着一會進得殿中,一旦天子問起來,自家待要如何回話。然則沒過多久,進去的小黃門卻是出得來,對着他道:“請您到偏殿等一等罷。”
一面說着,一面在前頭帶起路來。
鄭時修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忍不住狐疑起來。
先前召見自家的時候,還十分着急的模樣,這纔剛過多久,竟是就要打發到偏殿等着了?
他時常出入宮廷,自然知道一旦要去得偏殿等候,便不是片刻功夫就能得面見天子了,等上一個時辰算是走了好運道,若是遇得不好,在裡頭坐個半日才能陛見也是極正常的一樁事。
鄭時修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大門緊閉的崇政殿,猜想着裡頭當是哪一位相公在,又想着是不是朝中哪一處出了要緊的急事,是以特插在了自己前頭,一面想着,復才一面跟在那黃門後頭往偏殿走去。
那一處地方與其說是偏殿,不如說是偏廂,不過是個小小的茶歇室而已,裡頭擺着四五張交椅,專給等候天子召見的大臣暫歇。
鄭時修進得裡頭,卻見當中已經坐着兩人,皆是生面孔,本來正互相應酬說話,看他進去,便一併住了嘴,起來行禮。
他身在御史臺,雖然官品不高,權職也不重,可一來御史之責,本就是糾察百官,風聞言事,哪怕還是微末之官,依舊能挺直背脊,站在朝堂之上與兩府重臣力爭;二來他自得官後,一直都極得天子器重,一路褒獎、封賞不斷。
如此順風順水,後頭還有天下之主撐腰,縱然數年當中遇得些微坎坷之事,可盡皆已是輕鬆跨過,再兼他從來都是寧折不彎,嫉惡如仇的性格,自然就更養得行事橫衝直撞,少有考量後果起來。
平日裡頭見了高官,他都十分冷淡,不想叫人說自己巴結重臣,此時見得兩個生面孔,實在也懶得理會,便拱了拱手,略點一點頭,自報了姓氏,就算回過禮了。
鄭時修年紀輕,身上穿的又是綠袍官服,看着着實不像什麼高官。
對面兩人先還想拉他說幾句話,見他愛理不理的樣子,皆是有些不悅,也不去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兩個人便自家說自話去了,剩得鄭時修一人尋了張離得遠的椅子坐下,又把袖中的摺子翻出來細細重看了一遍。
那摺子乃是副本,正本早已遞上天子案頭,從頭到尾,都是鄭時修字斟句酌,花了小半個月才整理寫就的。
裡頭主要是彈劾三樁事,一樁是涇州知州宋普盜用、濫用公使錢共十六萬貫,不但用於宴樂,還擅自犒賞諸部屬羌,又巧立名目,將其套用出來贈於親友。
另一樁是彈劾糧料院、都磨勘司中的兩名官員尸位素餐,任由京都府衙中胡亂支應錢物,只有三司開具的憑證,未有都憑由司中審覈蓋印,便一個給領取物料,一個給複審通過,不曾查出錯來。
這兩樁雖然要緊,卻不至於叫他緊張,真正麻煩的是最後一樁。
——彈劾學士院衆官“監主自盜”,濫用公款,宴飲聚樂,狎玩妓伶。
鄭時修把自己摺子最後一部分看了又看,手心已是滲出汗來,心跳得也快了兩分。
雖然在御史臺中不到三年,可他見識已經不少,對朝堂形勢自然也有自家的一番見解。
從摺子遞上去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只要天子不強行將此事壓下來,他這一回彈劾,勢必會引起朝中的軒然大波。
學士院從來不是什麼引人注意的地方,其中並沒有多少油水,也無什麼權勢,把裡頭的紙張拿出去倒賣,每月賺個幾十貫錢,用於宴飲做樂,狎玩妓伶,與前頭第一件盜用、濫用公使錢十六萬貫的數目壓根不在一個層級上。
然則這一回主事的是楊義府。
範堯臣的女婿。
鄭時修無意摻和黨爭,他也不需要摻和黨爭。
他是天子信臣,他是御史,他要做的只是維護朝廷的綱常,維護天子的權威而已。
可不知道便罷了,一旦知道了這事,他卻做不到裝傻,他的性子也容不下他裝傻。
彈劾的官員是自己從前的同窗,也是多年的友人,兩人相交甚密,鄭時修不是沒有猶豫,然則那猶豫卻是極爲短暫,並不能阻止他的行事。
這半個月以來,他蒐集着證據,擬寫奏章,也知道這事當中少不得有黃昭亮一黨的推波助瀾,自己也許已是被對方算計,當做用來打擊範堯臣的刀斧。
可是他絕不會因爲這個原因,就置之不理。
縱然是被有心人盯上,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如果楊義府不是當真有問題,不是當真行事不檢點,不是當真犯了罪,便是再多黃黨人日日貼身跟着他找錯,也沒有任何用。
既是犯了錯,便當要受罰。
哪怕這人與自己是好友,也不應超脫此列。
至於後頭會因爲這一樁事情被牽扯成什麼樣子,卻不是他考慮的範圍了。
那要看天子的意思。
鄭時修一面低頭默唸着奏章上頭的證據,已是讀得幾乎倒背如流,便把那摺子重新放回了袖子裡頭,正要好好閉目養神,養精蓄銳,待得一會進殿,好向天子一一歷數彈劾,卻是偶然聽得不遠處兩個正在此等候的人的抱怨聲。
“考功司的那一位新上任,着實手辣心狠,硬生生壓着我在亳州三年,本來去歲就能回來述職了,偏說我場務課利不足,也不曉得怎麼查的,說我十分虧七釐,罰了我兩個月的俸祿——罰俸便算了,還要展磨勘!只差把我給磨死了!”
另一人道:“誰說不是呢,你倒好,還是在亳州,卻不見我是個什麼地方……”
兩人口氣十分熟稔,彷彿多年前就認識的友人一般。
鄭時修本來無心偷聽,只是此處地方狹小,卻是叫他想要忽視那聲音都做不到,只有一聲聲交談鑽進了他的耳朵。
又坐了片刻,他終於把兩人的情況給摸透了。
卻原來這兩人是同鄉,一個任官六七年,一個任官四五年,而今俱都未能轉官——朝官自不必說,連個京官也沒混上。
只是兩人原本就互相識得,從前關係還不錯,誰知今日進宮述職,竟是也遇上了,從清早等到此時,已是等候了足足三個時辰,言語之間雖然不敢對天子有什麼怨言,可那口氣裡頭暗搓搓的意味,卻是人人都聽得出來。
一人暗酸自己位卑權寡,能力不足,自然不得重視,只有其餘位高權重的人能在裡頭,一人便接說不必妄自菲薄,將來自有你出一頭地的機會。
兩個庸碌小官,也未有什麼經歷,剛進宮時還戰戰兢兢,全身虛汗,可等着這大半日,卻是人人等得又急又燥,比起坐着無事發呆,自然是說得嘴響,點評時事更有意思。
開始他們還會把聲音壓低些,到得後頭,有時候已是忍不住越說越大,議論的東西也從自家這幾年在任上的政績與升遷的不順,轉移到了纔過去不久的殿試上頭。
“今科一甲好像薊縣沒出幾個。”一人道。
另一人則是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回道:“天道輪迴,上一科出得太多,把薊縣的風水都給攪壞了,自然今科便弱了,比起薊縣,果然還是國子監穩當……”
“好似頭三名有兩個是國子監中的監生,另有一人是邕州出身?”
另一人便嗤笑道:“哪裡是什麼邕州出身!也只有你去信!自從上科那顧延章靠着延州籍貫得了狀元,後頭人人都有樣學樣起來,卻是開了個‘好’頭!比起咱們在京城考發解試,辛辛苦苦擠那幾個名頭,他們這些投機取巧的,卻是輕輕鬆鬆便能進京省試……”
那言語之中盡是諷刺之意。
一人便嘆道:“那顧延章靠着狀元及第,如今已是做得一州知州了!”
另一人便道:“欽州知州!有什麼好做的,叫你去做,你肯做?我倒是覺得他們那一科,狀元郎最不得任用。”
又道:“你算一算,那一科中其餘人不算,單是從薊縣出來的三個,卻不是甲次排名最好那一個,差遣最差?”
另一人想了想,道:“做御史那一個便罷了,靠天吃飯,誰比得過!只是學士院那一個,卻是未必罷!”
前頭那人就笑道:“你卻是忘了他那嶽山姓甚名誰?”
“自有人盯着,不好亂動。”另一人把右手伸得出來,比了一個大拇指,暗示黃大參,又道,“還是御史臺那一個好,想來用不得都久,就能入翰林了罷!”
鄭時修聽得兩人議論,忍不住大皺起眉,正要出聲打斷,卻是聽得外頭忽然有人敲門,緊接着,一人便走得進來,其人身形高大,行動從容,那一張臉,卻是十分熟悉。